秦慧如笑着搖了搖頭:“我們這一把年紀的, 還是算了吧, 何況研究中心事情多,我正式上班還沒一年就要休產假的話,領導那也說不過去。”
說來也是這個理, 這上班的人就是沒做生意自由, 許芬芳如是想,又笑:“什麼叫一把年紀啊, 過完年嫂子你也才三十四, 年輕着呢。我認識一人,兩口子都四十了,一聽說以後要抓的嚴了, 趕緊去醫院調理。他們倆也是好玩的,之前悠哉悠哉的不急, 一聽說要抓計劃生育, 就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
秦慧如便笑:“都這樣,我在那邊也聽說了好幾回這種事,都想着趁政策還沒落實趕緊再生一個。”就是在京大也有人頂着領導的黑臉懷孕的, 這一年她可是送出去好幾個紅包。計劃生育立法的消息在北京已經傳的很是沸沸揚揚。
許芬芳笑了:“原來首都也這樣。”又說起哪個大家都認識也懷孕了。
她們說她們的, 許清嘉就愛不釋手地抱着小表弟玩,這麼小小一團,怎麼看怎麼可愛, 忽見他嘴角往下一撇, 隨即閉着眼哭起來, 許清嘉着急無措:“誒誒, 你別哭啊,他怎麼哭了?”
許清嘉求助看向許家康,難道是她抱的不舒服,怎麼可能,甩鍋:“肯定是你戳的太用力了。”
許家康心虛,找其他藉口:“尿了還是餓了?”
瞧着兩人這手足無措樣,許芬芳樂不可支。
秦慧如伸手抱過小外甥,探進去摸了摸尿布:“尿了。”
許芬芳就要喊出外面的周母進來換尿布。
“不用了,我來換。”秦慧如笑着對許芬芳道,說着已經把寶寶輕輕放在牀上,熟練的解開他的襁褓。
許清嘉好奇的望着秦慧如動作。
秦慧如好笑:“幫媽媽倒一盆熱水來。”
許清嘉哎了一聲,正要動,許家康已經順手倒好,熱水壺和盆都在他那邊。
秦慧如便給小傢伙換起尿布來。
許芬芳見秦慧如做得有模有樣,不禁笑:“這麼多年了,嫂子還這麼熟練。”
“又不是多難的活,還能忘了不成。”秦慧如將髒了的尿布放進水盆裡,笑看一眼滿眼新奇的許家康,別有深意:“幸好沒忘了,再過個幾年,也就用的着了。”
許家康和夏蓮的事兒,她一年後纔在無意中發現,一問才知全家就她和許家陽被矇在鼓裡。真是叫人不知道說什麼纔好,弄得跟地下黨似的。
知道後自然不會阻止,她也是這個年紀過來的,只叮囑許家康不許胡來不許影響成績。
眼下兩人也談了兩年半,感情穩定。夏家那邊也知道兩個孩子的事了,孩子就在眼皮子底下,再遲鈍也不可能兩年多都沒發現蛛絲馬跡。夏家父母也是開明的,並沒有棒打鴛鴦,也是等考上大學後再說的態度。
再過半年夏蓮就要高考,秦慧如就琢磨着等她拿到錄取通知書,他們兩家長輩坐下來吃頓飯,未必要訂婚,就是過個明路。
兩個孩子也會更加鄭重的對待這段感情,畢竟見過家長了。
許家康罕見的老臉一紅。
許清嘉看得嘖嘖稱奇,想不到他這麼厚的臉皮也會紅啊。
“我端出去。”說着,許家康拿起髒水盆往外跑。
“哎呦呦,還害羞了,康子,別走啊,告訴姑姑,你在學校有沒有談朋友?”許芬芳笑的合不攏嘴,見他搶出門了,故意大聲道:“你可得上心了,沒聽你四嬸說,等着做奶奶幫你帶孩子呢,你可得加把勁兒。”
許家康趕緊把門給關上了,他姑還真是啥都敢往外說。
坐在客廳裡的人都聽見了,皆是好笑,許向華揶揄地看着窘迫的許家康:“我跟你嬸年紀大了,只能指望你生個孩子讓我們稀罕下了。”
許家康打了個唉聲,委屈:“叔你也欺負我。”又痞痞一笑:“叔你和我嬸哪兒老了,走出去,人家還以爲你們是我哥嫂呢,你們想生儘管生,我給你們帶。”
許向華白他一眼:“先把你自己帶好再說。”轉臉看周紅軍:“元旦我去學校看他,好傢伙,牀上亂的跟狗窩似的,一宿舍都是,單看人都人模人樣,就是不能看牀鋪,傷眼睛。”
許家康不以爲恥反以爲榮:“在我們那一層樓,我們算是好的了。我們隔壁有一哥們,髒襪子直接塞枕頭底下,一個月洗一回,那味兒不可言說,他們宿舍的差點跟他打起來。”
周紅軍就想起自己讀中專那會兒來的趣事兒來:“這種人也不知道腦子裡在想什麼。”
說笑了兩句,周紅軍拿出一根香菸:“四哥,咱們去外面抽根菸。”
許向華笑看他一眼,站起來往門外走。
許家康看看兩人,彎了下嘴角,他覺得姑父有事找四叔說。
許向華隨着周紅軍一路到了天台上,推開周紅軍遞過來的煙:“早戒了,你也少抽點,對身體沒好處。”在許清嘉的堅持不懈下,許向華成功戒菸,除了應酬場合躲不開,私下一根菸都不沾。
周紅軍便收了回去,自己也沒抽。
許向華靜等一旁,等他開口。
半響周紅軍似乎斟酌了話語纔開了口:“四哥,年後我想在南街那邊開個小飯館,你覺得怎麼樣?”
許向華笑了笑:“挺好的,村子裡有魚有肉也有蔬菜,食材這一塊你就不用愁了,就缺一個好廚師,找到了嗎?”
周紅軍想開飯館,也是想着有三家村在,他進貨渠道就有了,至於廚師:“是我一個親戚,燒流水席的,手藝不錯,我跟他談的差不多了。” 這小半年他都在琢磨這個事,然後找人找店面。
許向華又問:“你是一邊工作一邊管着飯店,還是直接辭職?”
“先不辭職,要是生意好,再辭職也不遲。”周紅軍接着道:“我和芳芳商量過了,她支持我。四哥不是外人,我跟你說句大實話,三個孩子我跟芳芳養是養的起,只是要想養得多好,卻不行了。總不能叫孩子跟着我們吃苦,趁着我現在還沒老,我就想折騰折騰。”
做點小生意的念頭其實早就有了。許向華做生意做的風生水起,老實憨厚的許向黨日子也過得紅火起來,說不羨慕那是騙人的。
只他那工作也不差,安逸的生活讓他沒有改變的勇氣。不過小兒子這一來,想不改變都不行了,作爲父親作爲丈夫,他必須得給妻兒創造一個衣食無憂的生活壞境。
許向華也是三十歲上開始創業,他今年也正好三十,希望還不晚。不求大富大貴,只求衣食無憂。
許向華手指敲了敲欄杆:“店面找好了?”
周紅軍:“看好兩個還沒決定,就想問你討個主意。”又嘿嘿一笑:“四哥,你走過的地方多,也想讓你給我規劃規劃這店怎麼弄。”
許向華看了看手錶:“吃好飯,我們去看看。”沉吟了下,他又道:“我這還有個建議,你聽聽看。”
周紅軍忙道:“四哥你說。”
“咱們這縣城有點小,如果飯菜做得好,應該能做下去,可想做大有點兒難,消費力擺在那兒。你要是想把生意做大,可以考慮開到市裡去,師大附近那條商業街造好了,店鋪可租也可買,要是買的話,還能遷一個戶口。到時候再讓芳芳把工作調過去,你們一家子都能過去,三個孩子的教育資源也會更好。”許向華話鋒一轉:“當然這條路風險更大,去了市裡,你這工作肯定要辭了。”
周紅軍眉頭皺起來,苦笑:“四哥,這麼大的事,這一時半會兒的,我還真沒法做決定。”
許向華拍怕他的肩膀:“誰讓你現在做決定了,那邊起碼要二月底纔開售,你有的是時間慢慢琢磨,錢這方面你不用擔心,我先借你們。南街那兩個鋪子也照樣去看。”
原本他就在琢磨着讓周紅軍幫他管餘市那個百貨商店,周紅軍在商場裡幹了這麼多年,有經驗,上手快。
結果他自己已經跨出了這一步,許向華只有更高興的,打工哪裡比得上自己幹掙錢快,親戚之間相處也更輕鬆。
許向華就想再推一把,周紅軍走的快一點,妹妹就能過上更好的日子。市裡終究比縣城更有發展前景,對他們夫妻倆的事業好,對三個外甥的將來也大有裨益。
周紅軍一時說不出話來,只能道:“謝謝四哥。”
“一家人說什麼客氣話,風大了,下去吧。”
吃過飯,許向華陪着周紅軍去南街走了一趟,然後接了秦慧如四個回鄉下。如今縣城到村裡的汽車不再只有早晚這一班,而是從六點開始到傍晚六點,每隔兩個小時就有一班,大大方便了老鄉進城買賣東西。
好幾個公社還通了電,據江平業講,他計劃在三年內讓全市百分之九十的村落都通電,剩下百分之十則是山旮旯那些地方,自然條件擺在那兒,他也無能爲力。
三家村運氣好,去年十一月就通了電。
見了他們回來,孫秀花就問:“芳芳還好吧,飛飛怎麼樣?”
“姑姑精神很好,小飛飛也挺好的,”許清嘉笑眯眯道:“姑姑說,出了月子就帶着飛飛他們下來看您。”
孫秀花就笑:“大冷天,折騰個啥。”看他們喝了幾口熱水,纔對許向華道:“去看看你爸吧。”回來了不去老屋一趟,到底說不過去。
許向華淡淡一笑。
提了一大堆營養品和禮物帶着妻兒前往老屋。
許老頭正坐靠坐牀上看電視,自打通了電,他就迷上了看電視,這玩意兒比收音機好,不只有聲音還有圖像,還是彩色的。
照顧許老頭的是他親外甥女馬招娣,守了寡也沒個孩子被夫家趕回了孃家,在孃家待的也不自在,孫秀花就讓她來照顧老頭,一來補貼下,二來親外甥女更貼心更方便點。
許向華把手上的禮物遞給馬招娣。
馬招娣連忙擺手:“給我幹嘛,我吃這個幹嘛。”
“這一年辛苦表姐了,這就是我們一點心意,你不收,可不是叫我心裡難受。還有這兩樣是給姑姑姑父準備的。”許向華笑。
孫秀花直接拿過來送到她房裡去:“明兒回去的時候記得帶上。”馬招娣明天回家過年。
馬招娣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忽的想起來:“我給你們倒茶去。”
看電視的許老頭,支起耳朵聽着外面的動靜,電視瞬間失去了吸引力,他巴巴望着門口。
片刻後,房門打開,許向華一行走了進來。
望着半年沒見過小兒子一家。許老頭神情有些激動,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說不出來,早兩年他還能勉勉強強的說話,這兩年卻是不行了。
許向華還安排許向黨帶他去上海看過,醫生說這是中風引起的語言障礙,治好的希望很渺茫,只能盡人事聽天命。
“爸。”
“爺爺。”
各自喚了一聲,隨便找椅子坐了。
望着瘦削的許老頭,許向華神情很平靜,這麼多年過去了,當年的怨憤早淡了,只不過終究親近不起來。物質上他絕不會虧待老頭,噓寒問暖二十四孝就算了吧。
“表姐,老爺子最近怎麼樣?”許向華問的是馬招娣。
馬招娣忙道:“三舅精神不大好,胃口也有點差……”
許清嘉細細端詳許老頭,半年不見,他臉上似乎又多了幾塊老年斑,看着精神比他們八月份走的時候差了不少。畢竟六十出頭的人了,又在牀上躺了四年多。
不經意間撞上許老頭的目光,許清嘉笑了下。
許老頭扯了扯嘴角,只面部肌肉僵硬,看起來有些嚇人,眼神卻是溫和的。
許清嘉暗道,越到後來老爺子越平和,看着是想明白了,可惜晚了。所以說這當父母千萬別以爲孩子是自己生的,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不管怎麼樣孩子都會一如當初,破鏡難圓,覆水難收,人心傷了更難補。
許向華眉頭微微擰起來:“醫院去過了嗎?”
“前天,向黨和阿武送三舅去過醫院,醫生說不是什麼毛病,年紀大了的緣故,開了些補身體的藥回來。”
許向華又問了幾句,略坐片刻後離開。
許清嘉幾個也跟老爺子道別。
馬招娣關上門回來,就見許老頭眼睛有點兒溼,嘆了一聲,走過去道:“舅舅,向華給你買了好些補品回來,他剛剛還跟舅媽說,過一陣他買個冰箱回來,夏天你就能吃口涼爽的。”
早年的事她都聽說了,不管怎麼樣,許向華讓老爺子衣食無憂,還花錢請她過來照顧,也不心疼花錢給老爺子治病,上海的大醫院都捨得送過去,見了面也客客氣氣,沒大呼小叫的,作爲兒子,已經很好了。
許老頭眼裡水汽越來越濃,心裡就像是打翻了調料瓶。
四個兒子,除了在坐牢的許向國,其他三個蒸蒸日上,日子越來越紅火,就是他覺得最笨最沒出息的許向黨現在也混出頭了。
反倒是他最喜歡最看重的許向國,指望着讓他老來享福的許向國,還在監獄裡待着,過兩年出來了,這輩子也就那樣了。
一衆孫子裡,最出息的是許家康,考上了一個好大學,聽許向黨說做衣服掙了不少錢。
反觀他最偏愛的許家文,都入贅到別人家裡去了,這些年,一眼都沒回來看過他。
許老頭心如針扎,密密麻麻的疼起來,不禁老淚縱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