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洋爲何不敢, 江一白自然明白。他怕說出來之後, 連現狀都維持不住。
挑明後, 許清嘉會接受嗎?
江一白一顆心直往下墜落, 久久不着地,如果許清嘉無法接受, 晏洋該怎麼辦?
江一白想不出來,也不敢想, 他一顆心變得雜亂無章, 太陽穴也跟着一突一突的疼起來。突然恨自己昨晚幹嘛要陪夜,聽不見也就不用愁, 現在倒好, 想裝傻充愣都不行。
晏洋急切的望着江一白,眼裡升起亮光:“一白,你要幫我。”
江一白一怔,頭疼得更厲害,最後氣沖沖道:“你趕緊把病養好了再說其他。”
晏洋還要再說,江一白凶神惡煞地瞪他一眼。
晏洋只得將話嚥了回去, 巴巴望着他。
江一白懶得看他, 心煩意亂的往旁邊的牀上一躺:“別煩我,讓我好好睡一覺, 我得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晏洋黑黝黝的眼睛直直看着他, 眼裡聚着光。
次日醒來, 晏洋眼睛一直跟着江一白轉, 他束手無策,江一白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江一白一點都不想當救苦救難的菩薩,奈何晏洋認定了他。
江一白用力咀嚼嘴裡的油條,開始懷疑,這一切是不是都是晏洋的圈套,心裡這麼想的,他也是這麼問的。
“沒有。”晏洋當即否認,眼神清明坦然。但是不可否認,他輕鬆了許多,這個秘密藏在他心裡太久了。
江一白更恨,使勁咬着油條,佈滿紅血絲的眼睛狠狠瞪着晏洋。他兩天沒睡好,狀態比晏洋這個病人還差。晏洋吃了藥,哪怕心事重重照樣一夜好眠,體溫也恢復正常。二十歲的小夥子,經過一夜的修養,又元氣滿滿。
江一白滿腔悲憤無可訴說。
迎着他悲憤的目光,晏洋磕磕巴巴道:“你幫我,好不好?”其間哀求和卑微,猝然撞痛了江一白。
江一白拿起旁邊的白毛巾使勁一擦嘴:“下午下課後,我去探一探嘉嘉的口風。”他站了起來,拎起一旁的書包:“你好好休息,我去上課。”說罷他一陣風似的颳了出去。
想了一晚上,江一白的心越來越沉,他覺得晏洋希望渺茫,所以他有點兒不敢在這待下去。
晏洋望着緊閉的房門,視線慢慢的移到窗口,白花花的陽光爭先恐後的透過玻璃鑽進來。
晨光一點一點的變成了夕陽。
最後一節課的鈴聲一響,江一白立刻跑去京大等許清嘉,他在寢室樓附近的小樹林裡徘徊,終於等到吃完飯回寢室的許清嘉。
“嘉嘉。”江一白從樹林裡走出來,笑容如常。
許清嘉有些驚訝地停下腳步:“你怎麼過來了?”
“當然是有事啊。”江一白隨口說道,看向旁邊的周美巧。
周美巧笑了笑,對許清嘉道:“我先上去了。”
許清嘉點頭笑,轉臉看着江一白:“說吧。”
江一白隨意找了個方向走。
許清嘉擡腳跟上,細細端詳他,未語先笑:“江小白,我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江一白沒好氣地斜她一眼。
許清嘉挑眉。
江一白倒笑:“你預感不靈,分明是好事。”
許清嘉笑盈盈看着他,擺出洗耳恭聽狀。
江一白清清嗓子:“那個,事情是這樣的,我有一個同學想認識你,託我介紹,你看怎麼樣?他是學數學的,人挺好的,特別帥。”
江一白還要再誇兩句,許清嘉已經笑起來:“什麼時候你轉行當媒婆了。”
江一白打了一個唉聲:“我這不是受人之託嗎?你也上大學了,可以談戀愛了。”
“別介,您老人家別費這個心思了,我沒這方面的考慮,我就想好好學習,努力賺錢。”許清嘉含笑道。
江一白:“你都不問問具體情況,人小夥子條件挺好的,要不我也不會跟你說。”
許清嘉點點頭:“這個我信,不過我暫時真不考慮這事。”她比劃了下:“我今年十七,不是二十七,我還想好好享受下自由自在的生活。倒是你自個兒,你都二十了,你什麼時候給我找個嫂子來,前幾天何阿姨跟我打電話,還旁敲側擊過來着。”
“說你呢,說我幹嘛?”江一白不樂意。
許清嘉優哉遊哉的說:“其實我身邊也有同學看上你的,在我跟前委婉表示過,有兩個條件真不錯。但是我知道你目前沒這心思,所以都糊弄過去了。”
江一白登時接不上話來。她理解他,他也該體諒她。況且她這年紀來說,談這個的確還早。
“行,那我傳話讓他再等兩年。”江一白笑着道。
“你可別害人。”許清嘉也笑:“天涯何處無芳草,趕緊換目標加油。”
江一白噎了下:“聽話頭,我這朋友一點希望都沒有,你都沒問他具體情況。”
許清嘉道:“問不問都一個樣,我現在是一點這方面的想法都沒有,條件再好對我來說都沒意義。”
“就這麼肯定,萬一遇上個特別合你意的,你也不考慮?”
許清嘉歪頭考慮了下:“要是完全符合我的要求,那我二話不說就去追。”
江一白來了精神:“你喜歡什麼樣的?”
“我爸那樣啊!”許清嘉回的不假思索。
江一白反問:“許叔?”
許清嘉幽幽道:“就前晚,陽陽打電話向我告狀。”
江一白愣了下才反應過來此陽陽非彼洋洋。
“我爸帶着我媽去吃西餐,陽陽要跟着去,被我爸轟走了。回來的時候,我媽還抱着一大束花。”許清嘉嘖嘖兩聲:“既不是結婚紀念日,也不是生日,閨女都上大學了,我爸還能時不時浪漫一把,隔着幾千裡我都被虐到了。”
江一白砸吧砸吧嘴:“你爸媽感情真好。”
許清嘉無比同意:“所以啊,我也得找個像我爸這樣的,體貼會疼人,孝順脾氣好,成熟穩重又能幹,還有點小情趣。你看我媽,顯年輕吧,送我來報道的時候,其他人都不敢相信她是我媽,以爲她是我姐姐。幸福是最好的保養品。”
江一白不由自主的點頭,許叔家裡是典型的男強女弱,有許叔在,秦阿姨萬事不用操心,看秦阿姨的臉就能看得出來,她過的很幸福。
許清嘉妝模作樣的一嘆:“可惜了,我至今都沒遇上,你要是遇上符合我這要求,人家又單身的話,趕緊告訴我。”
江一白笑:“你剛纔不還說近幾年不考慮的。”
“大原則上不考慮,特殊情況特殊考慮。”許清嘉攤了攤手:“好男人當然要先下手爲強!”她又拿手肘撞了下江一白的胳膊:“你夢中情人什麼樣?我也可以替你留意的,我們學校美女超多。”
“還沒夢到過,夢到了告訴你。”江一白敷衍。
許清嘉切了一聲,又問:“沒其他事了吧?”
江一白回:“沒了。”
“那你待會兒要去醫院?”
江一白:“是啊。”
許清嘉拐回原路:“那我們跟你一塊去。”之前韓檬和她說好了今晚過去一趟,反正兩人晚上都沒事。
江一白笑:“算了吧,你們上了一整天的課也挺累的。再說韓檬檬過去了,也是氣晏洋,生着病挺不容易的。反正我給他作伴,也不冷清,他又不是什麼大毛病,還得一羣人陪着。”
許清嘉一想也是,這兩人見了面就要鬥嘴,準確來說是韓檬單方面的調侃晏洋:“那我們就不去了,你還是要陪夜?”
江一白:“是啊,看在他住院的份上,我大發善心陪陪他。”
“等他好了,可得好好請你吃頓飯。”
想起自己兩天沒睡好,江一白點頭:“必須請我吃大餐。你回去吧,我車子停在西側門那。” 不忘抱怨:“你們門衛不讓我開進來。”
“你又不是我們學校的,憑什麼讓你進來。”許清嘉甩了一句,與他在岔路口分道揚鑣。
回到車上,江一白抓了抓頭髮趴在方向盤上唉聲嘆氣。晏洋果然不是許清嘉那盤菜,最後一點僥倖都沒了。
江一白撞了撞方向盤,他待會兒要怎麼跟晏洋說,簡直愁死個人。
愁死個人的還有韓檬,她比許清嘉早回寢室一會兒,結果只等來周美巧。周美巧說許清嘉半路被江一白叫走了。
韓檬就琢磨是什麼事,琢磨半響琢磨不出來,打算直接問。
結果許清嘉告訴她,她們不用去看望晏洋了,江一白會陪他。
望着正在陽臺上收衣服的許清嘉,韓檬張了張嘴,無話可說,作爲朋友本來就用不着天天過去,之前說服了許清嘉,也是以晏洋一個人冷清爲理由,如今有了江一白,這個理由自然不成立。
被打亂了計劃的韓檬在心裡把江一白臭罵一頓。
被罵的江一白一個噴嚏都沒打,生無可戀的來到醫院,坐在車子裡整理了好一會兒情緒,才下車,上樓。
見了他,晏洋眼前一亮,隨即眼底的亮光又黯淡下去,他一個人來的,忽的晏洋一顆心又提了起來,緊緊望着江一白,想問又不敢問。
江一白在心裡爆了一句粗口。
劉涇和郭嫂識趣的找藉口離開。
江一白反身鎖上門,省得別人進來打擾。
晏洋慢慢的坐了起來,肌肉緊繃,目光定在江一白臉上。
見狀,江一白又想嘆息,隨手拉了一把椅子,面對面坐下,擺出了促膝長談的架勢。
“我探過嘉嘉的口風。”
晏洋的眼睛對上江一白。
“我就跟她說我有個同學喜歡她,想認識她。”江一白緩緩道:“結果沒等我把那同學的情況說明,她就說她暫時不考慮這些事。的確,她還小,她才十七歲,其他人在她這個年紀還剛剛上高中來着。”
晏洋沉默不語。
江一白心頭一緊。
“她不喜歡我,不,她喜歡我,可不是那種喜歡。”
江一白心裡嘿了一聲,說他不通人情世故,這會兒倒明白的很,他徐徐道:“咱們幾個一塊長大,就跟兄妹似的。”
“我不是她哥哥。”
江一白腹謗,你算哪門子哥哥,你就是個弟弟,明明小清嘉照顧你居多。細說起來,江一白自己都汗顏。他一直吐槽許清嘉沒大沒小,老是連名帶姓叫他都不叫他哥哥。然想想許家康,但凡許家康在,許清嘉就能當甩手掌櫃,一切許家康都會安排妥當,再比比自己,自愧弗如。
“晏洋,嘉嘉是我們四個裡年紀最小的,可你仔細想想我們在一塊,是不是她操心的最多,玩的吃的,多是她在安排。尤其出遠門,路線食宿一般都是她在打點,我們就負責吃吃喝喝再幹點苦力。是的,她樂意做,也擅長做這些。可要是有個人代替她做,她肯定更樂意,誰不喜歡坐享其成。”
晏洋嘴脣囁嚅了下,有些疑惑的注視江一白。
江一白雙手交握,正色道:“我問嘉嘉,她喜歡什麼樣的人,你知道她怎麼說的嗎?”
晏洋急切的看過來。
“她說她喜歡像她爸爸那樣的人,體貼會疼人,孝順脾氣好,成熟穩重又能幹。”江一白記得一字不漏。
晏洋臉色僵了僵。
“你聽出來了嗎,她希望被照顧被保護。那我問你,你倆之間,誰照顧誰多一點?”江一白頓了頓,“尤其你這冷僻的性子,有時候還得嘉嘉給你打圓場。”
晏洋無言以駁,面上佈滿悲傷。
看得江一白都覺得替他難過起來。
“我會改。” 晏洋眼神茫茫,緊接着問:“我要怎麼做?”
江一白等的就是他這句話:“你先改了你的脾氣,你都二十歲了,馬上就是二十一,可還跟個孩子似的,一不高興就甩臉子,弄得大家都下不來臺。”類似的話,江一白以前也說過,只都沒今天這般鄭重其事。看他一點都沒長進,江一白那個急啊,打定主意要趁機給他掰一掰。
晏洋看着恨鐵不成鋼的江一白不說話。
江一白接着道:“我知道你不在乎別人的看法,可你有沒有想過,你又不是生活在真空裡,你這輩子總得和人打交道吧。就說昨天,你同學好心好意過來看你,你不高興就臭着一張臉理都不理,人家心裡怎麼想你。他們是不能把你怎麼樣,頂多就是在班級裡孤立你。
我知道你還是不在乎,那我問你,要是他們氣性大一點,所有人都孤立你,做團隊實驗不帶你,你怎麼辦,哦,你聰明,你可以一個人搞定,但是你有本事把所有事情一個人搞定嗎?活在這個社會裡,你肯定有地方需要別人幫忙,可你這性子早晚得把所有人都得罪光了,犯了衆怒或者得罪了小人,有你麻煩的,還會連累身邊人。”
江一白越說越來氣:“我爲什麼使勁打圓場,就是不想你得罪人,你自己隨心所欲是痛快了,累得是我們這些關心你的人。要是嘉嘉跟你在一塊了,整天都得愁讓你怎麼少得罪人,累不累。”
晏洋抿緊了脣,悶聲道:“我會改。”
江一白端詳端詳他,放緩了聲音:“我知道你不喜歡和人打交道,可基本的人情世故你必須懂。同學們來看你,你就給個笑臉,說聲謝謝,很難嗎?就算你心情不好,又不是他們惹你了,你甩臉子什麼意思。”
晏洋垂着眼不說話。
江一白纔不會放過他:“不需要你八面玲瓏,但是你得學會和別人正常的交往。你就是和人接觸的太少,所以不通人情,幼稚,不成熟。”批評完,江一白說出最終目的:“出院後,你乖乖跟我去參加一些聚會,別老待在家裡。”
他雖然不從政不經商,可也知道人脈的重要性,所以不時的會參加一些局,裡面多是大院出來的子弟。每次喊晏洋,十次裡頂多成功兩次,還都是他強拉出來的。
見晏洋皺了皺眉,江一白眉頭立起來:“這羣都是人精,跟着他們有你學的,而且都是情場高手,追女孩子還是得跟他們學,跟我沒用,我跟你一樣,光棍一條。”又語重心長:“現在別人會看在你媽你姥爺你舅舅阿姨的份上,給你三分面子。以後呢,你拿什麼照顧嘉嘉,保護嘉嘉?”
晏洋怔了下,慢慢的眼底波濤洶涌,眸光幽深。
一時之間江一白不敢去接他目光,他假裝口渴,低頭喝水。
忽然間,他聽見晏洋堅定的聲音:“好。”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江一白喜憂參半。
喜得是他願意改變,江一白覺得晏洋對許清嘉的喜歡裡應該有不少是依賴的成分。晏洋的圈子太小了,除卻親人以外,朋友只有他、許清嘉和韓檬。也許正是因爲如此,晏洋纔會喜歡許清嘉。她漂亮能幹還會照顧人,喜歡上她並不難。從小到大,多少男生光衝着她的臉和成績就撲上去了,找門路找到他這兒沒有十個也有八個了。晏洋和她朝夕相處,動心也正常。
如果是這樣,等他開拓了朋友圈,這份依賴也許會減輕,那自然皆大歡喜。
憂的也是他願意改變,可見他心之誠。然而晏洋改變之後,許清嘉會喜歡上他嗎?對此,江一白並不樂觀。
江一白壓下所有悲觀的情緒,欣慰的拍了拍晏洋的肩膀:“早該這樣麼,多個朋友多條路,多認識一些人對你只有好處。”
不管怎麼樣,晏洋願意多和人接觸總是好事。晏洋這邊暫且穩住他,起碼讓他開朗一些,抗打擊能力總強一點,這是最悲觀的想法了。
至於要不要和許清嘉交個底,讓許清嘉配合,江一白有些吃不準,他怕好心辦壞事。
這一晚上,江一白還是沒睡好,直嘆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