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前排的老兵們顯得一點兒也不緊張,有的人甚至還開始面露微笑,站在這個士兵前面的一個軍官突然回頭望向這些新兵,伸手招呼道:“來,你們來開兩槍吧。”
這個順軍新兵和最後一排的同伴們繃着臉走到前排,隨着軍官一聲令下,他們紛紛舉起槍,閉上一隻眼向着前方瞄準,成排的火槍密集如林,無數杆黑洞洞的槍口筆直地指向那些掙扎前進明軍騎兵。
“開火!”
這個順軍士兵開了第一槍,然後一絲不苟地給槍換彈、裝填,軍官也沒有催促的意思,等他們大多完成後才又一次叫道:
“開火!”
硝煙散去,落馬但沒有受重傷的明軍騎兵紛紛舉手投降。
看着遍地的垂死戰馬,神射營中的老兵們都是笑逐顏開:“又有烤肉吃了。”
“繼續前進!”軍官大聲命令道:“向左轉!”
士兵們整齊地轉向,重新面朝南方。
“打仗就是這個樣的嗎?”新兵臉上又是興奮又略有迷惑。
“我第一次上陣的時候,可不是這般簡單。”他身旁的老兵笑道:“不過有一點是沒錯的,我們是長生軍,無論是塞外的胡馬還是朝廷的爪牙,在我們面前總是望風而逃。嗯,不光是在大將軍手下是這樣,從大將軍師尊的時候就是這樣了。”
鼓聲響起,順軍邁步前進,不少新兵還沉浸在第一次對着真實敵人開火的興奮中,剛纔明軍騎兵完全沒有表現出抵抗的,開始一羣人盲目地跟着前頭的人突圍,大批地被打倒在順軍的陣前;後來一些人嘗試從另外一側繞,也被順軍如同打靶一樣地擊倒;還有一些零星的明軍騎兵散亂地逃向西方,剛纔這裡的順軍已經和第十六步兵翼取得聯繫,那些騎兵沒有向西跑多久就遇到了狙擊營的小分隊。
“這幫傢伙,在山西、塞外就是這樣了,”一個陝西籍的順軍士兵笑着說道,他是李自成在西安建國後才加入順軍的,跟着許平東征、南下,然後北返:“當初大同一戰比這還壯觀,幾萬北虜的騎兵從我們身邊往外逃,大將軍下令留出兩個缺口讓他們跑,在這幾個看着是缺口的地方,是我們好幾個縱隊北虜的騎兵在中間跑,我們就在兩邊用槍拼命地打,那次我真是打得手軟啊,到最後手臂酸得都快舉不起槍了。”
太陽剛剛越過頭頂,許平已經換了第三匹戰馬,南明第十四鎮已經不再具有什麼威脅:它的四十一團被重創,殘部被逐出戰場;第四十二團全軍覆滅,團長重傷被俘,許平下令好好給他治療,務必要搶救過來(許平聽被俘虜的參謀說:他們的團長中彈前大罵吉星輝不止,揚言要回去告他臨陣脫逃,讓他被明正典刑。);十四鎮的直屬戰鬥單位被悉數擊潰,吉星輝連師部都沒回就逃往浙江;總兵官趙寧正帶着僅存的一團兵力向南撤退,之前他兩次轉移師部都因爲狙擊營的壓力而不得不放棄。
擊潰南面的大批明軍後,許平當着衆人的面對來謝罪的劉翼宣說:如果他每次抗命都能幫自己創造這樣的戰機、取得這樣的戰果,那麼他每次都會得到原諒。
在北方,王啓年顯然沒有預料到南面友軍會如此迅速地崩潰,直到吉星輝臨陣脫逃前他還在急匆匆地趕來試圖夾擊順軍。等發現友軍已經崩潰后王啓年已經離順軍陣地很近了,他雖然立刻試圖撤退,但馬上被劉宗敏的騎兵黏住,沒撤出幾裡地就被順軍步兵追上。等發現自己有被從兩翼迂迴的危險後,王啓年做出了和吉星輝一樣的選擇——棄軍潛逃,第七軍的直屬戰鬥部隊和拼湊出來的機動兵力在喪失指揮後被打得一敗塗地。在劉宗敏的急追之下,李軍長也不得不拋棄了他的指揮部(王啓年也沒有返回第七軍軍部而是帶直屬騎兵自行突圍,當時李軍長手裡剩下的除了廚子和倉儲保管員就是軍醫、獸醫之流。),他甚至沒有帶軍部向北去和公僕師匯合的機會,只好慌不擇路地逃向西方。
劉宗敏派給許平的報告裡雖然沒有細說,但是稱從第七軍軍部那裡繳獲到的物資極爲可觀,李軍長逃走前甚至沒有下令燒燬輜重。
“項王百戰百勝,而輕用其鋒,漢王則養其全鋒,一戰而定。”雖然形勢看上去一片大好,可許平的腦海裡卻總是在盤旋着這句話,對面的明軍從上倒下都是一支毫無實戰經驗的新兵新官,按照常理來說這本該是支不堪一擊的烏合之衆。許平敢說如果自己建立一個完全沒有老兵,由純新兵、甚至是新軍官組成的營頭的話,那肯定是完全沒有戰鬥力的。但明軍的表現完全不同,比如誠實師僅存的四十團,在面對神射營一個翼進攻時就不顯得多麼處於下風,而面對神射營主力進攻時也能做到且戰且退。
每一次戰鬥,順軍的老兵都會有所損耗,損耗的都是許平多少年來從四方蒐集、一點點鍛煉出來的精銳,許平知道自己的軍力已經處於巔峰狀態,從安慶大戰以來,雖然兵力在人數上增加,但頂多也就是剛剛能彌補精銳老兵的損失而已。但明軍有着巨大的成長潛力,就好比在淳化的憲法師,這幾個月打下來,雖然從人數上看它損失不小,但經過這長期戰鬥洗禮的憲法師官兵讓許平已經極其頭疼,順軍要想強行殲滅這個師已經不可能不大傷元氣。
一羣明軍士兵突然出現在面前的大道上,這突發事件打斷了許平的思路,看了一眼對方的人數和隊伍的陣形後,許平拔出佩劍就衝了上去,他的隨衛大聲吶喊着,人人在空中揮舞着雪亮的刀劍嚮明軍衝過去。
見到這一片亮晃晃的刀光後,明軍發一聲喊就四散逃開,許平也不追擊,把刀插回鞘中繼續前進。現在戰場還很亂,明軍被打散的部隊正四處遊蕩,尋找着脫離戰場的機會。許平這一路上已經遇到好幾股這樣的明軍散兵,每次他都用類似的手段把對方嚇跑,然後繼續自己的行程。這些明軍散兵的威脅並不大,其中大部分連武器都拋掉了,許平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抓捕這些潰兵的工作就留給戰場清剿隊去做吧。
在這往復的奔波中,許平很多參謀都累趴下了,一天沒有來得及吃飯。所以許平讓這些隨衛休息一下、抓緊時間吃點東西,現在他身邊只剩下十幾個衛士,不過他本人不願意休息,他覺得自己每一個命令都會決定許多順軍將士的命運,犯一個錯就會導致很多部下送命,所以許平還是越靠近一線越能安心——戰場已經拉得很開,沒有氣球的許平認爲自己犯錯的可能性在繼續增大。
剛剛接到神射營的報告,南明總兵官趙寧還在企圖抵抗,似乎還沒有放棄在戰場附近收攏散兵的打算,而神射營只能以一個半翼左右的兵力驅逐它,剩下的兵力目前仍在清剿明軍的潰兵,保護輜重運輸。
明軍的這個意圖很討厭,導致許平無法立刻把這個營調向北方,不過他也從中看出一個機會:敵人不迅速撤退就有釘住並將其全滅的機會。爲此許平剛剛已經派人去通知劉宗敏和狙擊營暫停北上,騎兵做好南下準備;而狙擊營則應該派一個翼疏通道路、清剿潰兵,以便神射營能夠全力圍殲南明第十四鎮的最後一個團。
本來許平並沒有這個打算,動員這麼大的兵力、爲了消滅明軍幾千人的殘部而不立刻北上攻擊南明第十三鎮顯得有些得不償失。但與憲法師的交戰經歷讓許平改變了注意,明軍如果早早逃離戰場他不願意浪費時間去追,但是一支頑強作戰的明軍如果放跑了那日後很可能會是一個新的大麻煩——有幾千苦戰不退過的官兵爲骨幹,那下次來戰場的南明第十四鎮就不是今天這般好打了。現在十四鎮兵少將寡,本來就沒有太多的輜重,還大部分都被順軍繳獲或是在轉移師部的時候自行焚燬了,許平覺得消滅他們不會付出太大的代價,這些下次順軍在戰場上遇到的還會是明軍的新編部隊。
“首先全滅南明第十四鎮,這個沒有疑問,”許平在心裡默默盤算着後續的行動,他會親自到前線看一看,然後判斷到底需要從北面抽調多少兵力:“然後北上和王太孫夾擊南明第十三鎮,這個鎮的後路和軍大營都被端了,沒有多少糧草可用,消滅他只在旦夕間。”
唯一要擔憂的是南明這個鎮逃竄,許平盤算着它可能的逃走方向,無論向西還是向北都他都沒有給易猛留下漏洞,看起來基本是甕中之鱉。
“唯一要防備的是他魚死網破反倒向西竄,指望逃向南京,”許平認爲一支軍隊在窮途末路的時候不會講什麼協議的,許平爲了堵死南明十三鎮的退路,前鋒迅速向西北方向包抄,即使是剛纔下令狙擊營暫停攻勢後許平還是強調他們的注意力應該放在西北,不要讓易猛從順軍虎口裡溜走:“或是丟下一切不必要的東西,拼死往淳化扎去。”
這一路上許平沒有什麼留守兵力,除了他帶來的這些部隊外,剩下的三營兵力幾乎全用來監視淳化和龍潭的明軍,陳哲的兵力已經捉襟見肘,許平在心裡默唸着:“一會兒我就把第二騎兵翼派去監視黃池,萬一他們慌不擇路我能馬上知道。”
監視而不是堵截,雖然南明第十三鎮的輜重不夠他們堅守多久、營地也不夠堅固,但許平還是非常希望他們突圍,在曠野裡殲滅他們會更省力、省時。
再把目光放得遠一些,許平想起了周洞天曾經的建議,這次出兵他讓後者留下幫助陳哲,如果周洞天在的話許平相信他會再次勸自己分軍南下。齊國公的戰爭潛力好似無窮無盡,派上戰場的盡是這些長期訓練的新兵,很多俘虜都說到八月就會又有一大批士兵被訓練好。
這樣下去什麼時候是個頭?許平腦海裡又響起剛纔那句話“漢王養其全鋒”
“不能讓齊國公再養下去了,等消滅了南明這兩個鎮,就讓後衛營和劉良佐部南下,浙江現在一片空虛”許平的思路又一次被打斷,這次是幾個狙擊營的傳令兵迎面趕來,立刻就有許平的隨衛迎上前去詢問並覈對對方的身份。
雖然許平和身邊的隨衛都穿着一樣的軍服,不過爲首的傳令兵認出了許平,他恭敬地把馬停在許平的面前,領着其他兩人一起向統帥敬禮,然後彙報軍情——路上的明軍還沒有消滅乾淨,而許平身邊的衛士數量在下降,因此他換上了一個騎兵軍官的軍服。
勒定戰馬的許平也認出了對方,這他並不是第一次見到這個狙擊營的使者,聽完彙報後他點點頭,形勢看來和預計的相去不遠,不過還是要親身到一線纔能有最準確的判斷,許平伸手向前一指:“前面帶路,我這便”
鍾羽是十四師四十一團的士兵,團被打散後他跟着一小批同伴四處遊蕩,路上幾次遇到順軍的清剿隊,同伴越跑越少,不是投降就是被抓走。最後只剩下了鍾羽孤身一人,不過直到此時鐘羽仍然沒有丟下他的步槍,今天這仗打得太窩囊了,從頭到尾就是趕路,然後稀裡糊塗地就敗了,鍾羽在訓練營的時候以槍法聞名,但今天根本沒有機會發揮。
捨不得拋下武器倒不是鍾羽覺得這仗還能反敗爲勝,而是他覺得自己總不能上陣一場一槍不放,只是順軍的清剿隊從不落單,傳令兵也是三人一組,以前還有同伴的時候大家都跑鍾羽不願孤身迎戰,現在只剩一人他更不敢開槍只能躲藏。
剛纔鍾羽在大路邊向南而行,這裡的戰鬥結束很久了順軍的搜索隊越來越少,鍾羽指望尋條路回家,而且這個願望眼看就要達成了,他已經摸到了樹林的旁邊,一旦鑽進這片林子他就基本安全了。剛纔聽見馬蹄聲後鍾羽急忙又趴下藏身於林間,他可不想在擺脫順軍前的最後一刻被抓住——雖然聽說順軍對俘虜不錯,但那不也要吃幾天牢飯麼?而且誰知道抓住自己的敵人心情如何?是不是有兄弟在戰場上陣亡了?
看着那些健馬從身邊疾馳而過,鍾羽忍不住動了動手中的槍——眼看就要逃命去了,這真是最後一槍的機會。
像是老天爺關照,那隊黑衣騎兵在步槍可以瞄準的極限範圍內停了下來,鍾羽看到一個敵騎向着個顯然是高級軍官的黑麾騎士敬禮——從那種一絲不苟的動作上鍾羽可以感到敵騎的鄭重。
“好了,就是他。”鍾羽從草叢中探出槍口,偷偷地瞄準目標——真遠啊,不過總要開上一槍再走。
那個黑麾將領伸出手向着南方一指的同時,鍾羽扣動了扳機,接着他就拋下槍支向着密林深處狂奔而去,他的餘光注意到那個順軍騎士身體一歪,就從馬上栽了下去。在鍾羽竄進林間的時候他聽到大聲的喧譁——好像有些人顯得非常驚惶,不過這與他已經無關,無論是視線還是聲音,都被鍾羽背後的密密的樹林所遮擋——我總算開了一槍,好像還打中了一個人,說不定是個大官呢,沒準還能是個校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