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到南面的明軍開始變換陣形從攻擊轉入防禦時,許平評價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探馬報告北方的明軍正在向這裡接近,對此許平做出了和剛纔吉星輝一樣的決定,指着前方的明軍說道:“先擊潰這支,然後再掉頭迎戰。”
指揮權還是交在劉翼宣手中,許平讓他進行牽制作戰,不讓明軍得以迅速脫離,而他本人要去東面看一看神射營是怎麼回事,帶着隨衛離開大道時許平對參謀說道:“如果天上沒有這些傢伙,說不定我還會謹慎些,但我現在敢肯定北面的明軍能立刻知道他們南面的友軍退兵了,我猜這會讓他們猶豫一下吧,哪怕是一刻也很好。”
一開始許平認爲神射營只落後在自己親領背後幾裡,會迅速追上狙擊營的尾巴形成連綿的縱隊,但他們走錯了路,後來還遇到了一片池塘不得不繞過去,結果就偏離了預定的行軍路線,這並沒有耽擱他們很久,但還是導致兩個營之間的失去了一段聯繫。而且爲了追趕時間,神射營也不得不把部隊分開,兩個步兵翼各自尋找可以供大軍通行的道路前進,還有兩門拉炮的馬車陷在稻田裡很久才被拖出來。
許平橫向從神射營的縱隊前跑過,向每一個遇到的領隊軍官直接下達命令,把新的目標指給他們,隨機各隊紛紛調整方向,開始攻擊前進。給最前的部隊下達完命令後,許平又跑向後隊,他的參謀們也四散開,幫助他協同全軍。
在吉星輝的頭頂上,配屬在這裡的空軍旗手還在瘋狂地揮舞着旗語,一個多時辰來旗手都沒有休息過始終以最快地速度傳遞着多如牛毛的消息,現在一個個已經累得雙臂都快擡不起來了。但從來形勢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緊急,新趕到的順軍後援已經逼近到明軍的近前,數千順軍已經展成攻擊扇面,兩軍距離最近的分隊已經發生接火。
“他們當我不知道嗎?”吉星輝惱怒地把一個上來彙報空軍旗語的參謀趕開,在他看來現在已經不需要空軍的情報了,到處都響起了遇敵的警報,最近的順軍後援已經出現他的肉眼範圍內。
從山坡上衝下來發起反擊的順軍拖慢了明軍後退的腳步,開始後退的炮兵被自己背後的步兵擠住,他們需要一點時間來重新佈置,不過吉星輝覺得自己已經快要沒有時間了。在重重壓力下進行敵前撤退是所有戰術機動中難度最高的一種,就在吉星輝努力調整着部隊時,又有槍炮聲從更南面傳來。吉星輝喉嚨裡的乾渴感變得更重了,這條大道是幾千官兵進行且戰且退作戰的主通道,如果戰鬥發生在大道上就會讓戰局變得更加險惡難測。
吉星輝忍不住又擡頭向氣球望去,指望空軍能告訴他肉眼看不到的南方戰鬥到底有多激烈,但空軍卻在報另外一處的警,於是吉星輝下令參謀們讓他們主動詢問。就在參謀向氣球打旗語的時候,在東北方不遠處,又是一批順軍從丘陵後躍出,嚮明軍開來。
雖然知道這支順軍正在開來,但是吉星輝本指望他們在最後關頭轉向去增援山包,但顯然這支順軍沒有一點猶豫,直接投入戰場和距離他們最近的明軍開始交火——而這支軍隊是吉星輝打算用來進行交替撤退時的第二波掩護部隊。
隨着各路本計劃用來交替掩護的明軍不得不爲自己的生存與正前的敵軍進行戰鬥後,吉星輝發現他無法繼續且戰且退了,戰鬥把明軍各單位都釘在了他們目前的位置上。
冷汗從吉星輝的額頭上滑落,目前看起來對軍隊最好的辦法是收縮成環形防禦,從北面和東面夾擊明軍的順軍大概有四、五千人,和吉星輝所轄的部隊兵力相當,堅定地防禦可以與順軍相持一段不至於落敗。氣球剛纔說還有順軍還有一個翼向着東南方迂迴,吉星輝覺得他們很有可能會完成對自己側後迂迴,不過他們無疑還需要一段時間,在這段時間裡明軍可以形成一個防禦圈,而且吉星輝手中還有師直屬的騎兵,使用的當的話也可以干擾順軍的迂迴,至少可以遲滯順軍的速度;或是用來反擊順軍的進攻,保證步兵能夠完成防禦圈的陣形調整。
這樣就算被迂迴,也可以堅持下去,等待誠實師最後一個團來解圍(吉星輝已經知道四十一團的反擊被順軍第十六步兵翼擊敗),或是北面的軍直屬部隊南下夾擊,爲吉星輝打通向北的道路。
不過吉星輝不確定南、北兩面的解圍行動什麼時候能夠展開,也不確定他們一定能夠獲得成功,已經擊敗第四十一團主力的順軍西方部隊如果不追求殲滅的話或許不會勇猛追擊,吉星輝意識到他們很可能會掉頭東進,協助順軍鞏固包圍圈。
而且吉星輝還想到其他官兵都可以投降,許平對俘虜一直不錯,但只有他這個指揮官不能投降,許平對北方同盟恨之入骨,當初他們在陝西、山西禍害百姓的同時對順軍軍屬也一向是有殺錯、沒放過的。吉星輝身邊的親信子弟軍官也都有類似的顧慮,這些參加過北方同盟的人不敢奢望許平會善待他們。
黃乃明身邊的新軍軍官對逃跑已經沒有什麼心理壓力了,反正從楊致遠死後他們在許平面前逃跑也不是一次兩次了,至於吉星輝更沒有這樣的心理壓力,他和王啓年還要加上在北方同盟那裡的逃跑次數,更何況兩個人都還投降過許平。
在親信軍官焦急的眼神中,吉星輝沒有選擇目前看起來對軍隊最好的辦法:“步兵堅守!”吉星輝下令道,接着又說道:“騎兵跟本將突圍!”
成百上千的騎兵呼喝着衝下擁擠不堪的大道,奔騰在漆黑的大地上,吉星輝的隨衛們熟練地把旗幟統統拋下以減小目標,騎術高超的軍官們一面縱馬疾馳,一面伸手把肩上的軍銜、頭上的軍官帽以及一切其他讓自己顯得與衆不同的標誌通通扯下拋掉。
騎兵滾滾地從明軍步兵的縱隊身後跑過,他們發出的巨大聲響讓不少仍在酣戰的士兵都忘記了射擊,茫然地回過頭張望——那些代表着權威的旗幟被毫無憐惜地擲於地面,被無數只馬蹄深深地踏入土中。面前從未見過的異景讓明軍士兵們變得更加茫然,很多人一下子都忘記了身前的敵人,只是呆呆地看着這些騎兵揚起的彌天煙塵,目送着他們絕塵而去。
“懦夫!”第四十二團的團長破口大罵起來,把成堆髒話向着這隊騎兵的背影噴去,剛纔他堅決反對後退重振陣形,還用“狹路相逢勇者勝”來懇求吉星輝繼續攻擊,說到動情的時候還表示志願領頭髮起白刃衝鋒,博取在順軍後援殺到前攻下山包的一線機會。但最後還是被吉星輝否決了,明軍開始後退後沒有多久就被順軍的追擊釘住動彈不得,團長剛跳下馬親自去前線觀察敵情,一回頭就只剩下副師長的背影了。
“還一天到晚和老子吹什麼在救火營呆過!”之前相處的時候吉星輝總是給這些軍官介紹自己的輝煌歷史,他本人的故事可以從黃石的復州之戰講起——那時吉星輝還是個和黃將軍一起吃糠咽菜的小兵,爲了賬面上的一畝地、一頭牛而奮勇作戰,積功而至把總、千總,那時他最美妙的夢想裡也絕不會出現崇禎三年後真實擁有的嬌妻美眷和良田大院;吉星輝說得很風趣,故事本身又是那麼的慷慨激昂,誠實師的軍官們都聽的如癡如醉:“救火營就出你這種懦夫嗎?”
又痛罵了幾聲後,團長回憶着軍校的所學,大聲命令道:“全軍結成防禦圈,炮兵別退了,都他孃的給老子放下來,還擊!”
不過這個勇敢的命令並沒有得到完全的執行,在騎兵部隊離開戰場後,一個突然反應過來的炮兵突然跳起身,抽刀砍斷了一匹軍馬身後拉着炮車的繩索,接着就縱身跳上那匹連馬鞍都不曾裝備的軍馬,把刀當成馬鞭狠抽一記。這個今天曾經冒着順軍火炮血戰在第一線、也曾不顧追擊而來順軍的鉛彈保護大炮的炮手,雙手緊抱着馬脖,追趕着騎兵部隊的背影而去。
在這個榜樣的帶領下,其他炮兵也爭先恐後地搶奪起了軍馬,大炮紛紛被推到在地上,不管會不會騎馬,不顧是不是能駕馭沒有馬鞍和繮繩的坐騎,炮兵們紛紛離開了自己的武器。接着又有一些步兵加入了他們的行列——不少因爲騎兵鬧出的動靜而回頭張望的士兵再也沒有回過頭去,而是向後跑離縱隊,衝到曠野裡向南發足急奔。
看到明軍隊形散亂,順軍開始大踏步的前進,進入近距離開始交火,兩次齊射後一些順軍見面前的敵人隊形潰散,就換上刺刀發起衝鋒。
明軍的縱隊被衝過來的順軍說分割,很快就被斬成幾段,這時他們背後又響起了嘹亮的吶喊聲,是順軍第一騎兵翼的二百多騎兵,他們剛纔看到大批陣形嚴整的明軍所以躲得遠遠的,發現明軍開始陷入混亂後,他們的隊長劉冉就帶隊衝過來,面前到處都是散亂狂奔的疏散敵兵。
“早降!”
“早降!”
“早降個屁!”第四十二團的團長仍在苦苦支撐,雖然他已經失去了對大部分部下的控制、隊伍被切成幾段仍能指揮的只剩下身邊的這一批人,但他仍對四面八方的勸降聲不屑一顧。團長面衝東方用手銃向着對面的順軍隊列連連開火,四十二團的參謀們都已經拔出手銃或是配劍,他們在迎面而來的步槍彈雨中死傷慘重,團長一邊給手銃上膛一邊憤怒地罵道:“今天老子要還是能活着回去,一定要把吉老賊告上軍法庭!”
吉星輝領着騎兵繞過自己的步兵縱隊後,又重新踏上官道繼續沿着來路狂奔,從耳後傳來的殺喊聲漸漸變得模糊不清,當吉星輝把槍炮聲拋於數裡外之後,繞過面前的小丘陵,赫然一片身着黑衣的軍隊出現在他眼前。吉星輝毫不猶豫地一夾馬腹,想也不想地又一次疾馳下大道,風馳電掣般地衝入面前的水田。
這是神射營另外的一個步兵翼,他們剛剛走上大道就猛然見到明軍騎兵從大道上衝出,大吃一驚之餘,順軍的軍官就下令做好接戰準備。前排的順軍立刻蹲跪在地面,把刺刀斜指向天,而他們背後的同伴則挺身而立,站穩腳步後把扛在肩頭的步槍放下。
在最初領頭的幾個明軍騎兵從眼前掠過後,順軍官兵就聽到無數的馬蹄聲如疾風驟雨而來,地面好像都因此而顫抖。意識到與敵軍大隊騎兵突然遭遇的順軍軍官火速發出警報,南面是大批奉許平命令迂迴的神射營士兵,軍官們喝令立刻止步,最左翼的隊開始向北方旋轉。
幾乎在這個隊完成旋轉的同時,後續的明軍騎兵就從遮擋住視線的丘陵後衝出,對面的嚴陣以待的順軍同時開始了第一次齊射。射擊完畢後這隊順軍士兵開始裝填彈藥,他們面前的敵人並沒有衝上來作戰,而是跟着前人的腳步跑下官道從順軍的側面掠過。
說時遲、那時快,吉星輝現在已經跑過順軍這個步兵翼的一大半,他雙手緊握馬繮,弓着腰伏在馬背上,側面是站在大道上整整齊齊的順軍縱隊不,還不是很整齊,有些順軍還在向大道上走還沒有與他們的友鄰平行。就像是檢閱軍隊一般,吉星輝從這些順軍士兵面前匆匆而過,他用餘光看到越來越多的前排順軍正把步槍從肩頭取下,向着自己這個方向放平。
排槍聲從身側響起,不過應聲落馬的人都在吉星輝身後很遠,此時他已經衝到了順軍縱隊的盡頭,他縱馬一躍衝上了田埂,小心地操縱着坐騎繞過一條橫在眼前的水渠。順軍的縱隊已經被甩在身後了,又向前跑了一段後,吉星輝的坐騎再次踏上了堅實的路面,背後的槍聲再一次被漸漸拋於腦後——眼前不會有更多的順軍迂迴部隊了。
緊緊跟在吉星輝身後的騎兵,除了一些運氣特別不好的,大多都衝出了水田。但更多騎兵衝下路面後,他們就沒有前面的同伴那麼幸運了。
側面的順軍在官道上向着明軍騎兵一排、一排地放槍,越來越多的人落馬,受傷的戰馬在地上翻滾着垂死掙扎,還有慌不擇路的戰馬一腳踏入水坑泥足深陷。
在順軍縱隊的中段,一個首次上戰場的順軍新兵緊握着他的步槍,神情嚴肅地站在前排老兵的身後,順軍各營的新兵都是像他這樣站在縱隊最後的,這個新兵兩側的同伴一個個也和他一樣面帶緊張,把武器死死地攥在手裡。
不過眼前的戰鬥讓他們目瞪口呆,敵軍在縱隊前被打得人仰馬翻,但這個新兵卻沒有看到任何一個敵騎抽出他們的馬刀,也沒有看到前排的老兵蹲下用刺刀備戰——這明明是訓練時提到過的,但此時那些最經驗豐富所以能戰前排的老兵們面對着近在咫尺的敵人卻沒有做出任何防備動作而是一輪接一輪地射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