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我不允許你這麼做!”她聲音不大,卻透着股堅定。秀美的面容上染着一層擔憂和顯而易見的怒氣。
阮風華怔了怔,擡眼看過去,目光卻平靜而威嚴:“我和軍野談事情的時候,誰準你偷聽了?”
阮輕語咬着嫣紅的嘴脣,眼神倔強的回望過去。卻不肯吱聲。
皮軍野看的着急,又怕阮風華生輕語這個小丫頭的氣,忙在一旁說:“輕語,你今天怎麼冒冒失失的,快給主人道歉!”
阮輕語長得秀氣溫婉,脾氣卻很有幾分硬氣。不管皮軍野怎麼說,不管那個一向溫和的男人看向她的眼神多麼嚴厲,她就是不肯多說一個字出來。
阮風華看她這樣反倒輕輕勾了勾脣角:“輕語,連我的話都不聽了。看來你也到了獨當一面的時候了,從明天起,你就不必再跟在我身邊了,去影鋒堂報道吧。”
“主人……這可不行啊,輕語不在了,誰來照顧你?”皮軍野急道。
“軍野,難道我是三歲小孩子,自己照顧不了我自己?”阮風華聽得有些好笑。
皮軍野心道你可不就是照顧不了你自己麼,嘴上又不好直說,只是拿眼睛不停去瞪阮輕語。
阮輕語再生氣,再倔強,也到底還是放心不下阮風華。這個人什麼都好,就是太不把自己當一回事,一日三餐常常都要阮輕語在一旁反反覆覆的提醒纔會記得去吃。要是她阮輕語走了,這個屋子裡就剩下皮軍野和幾個五大三粗的保鏢,沒有人時時刻刻的盯着他,阮風華沒準一個人在房間裡咳死了餓死了都沒人知道。
“主人,我道歉,”阮輕語咬咬牙說,“我不該偷聽你們說話,也不該隨便闖進來,請主人責罰。”
“知道錯了?”阮風華看着阮輕語這幅心有不甘又氣呼呼的認錯的模樣,竟然覺得十分有趣。不由自主的,眼中又泛起一點笑意。這笑容使他彷彿一塊溫潤的玉石一般,既冷冽,又柔和。讓人十分想與他親近,但真正走近了,又覺得他這樣的人是不能夠隨便接近的,也接近不了。阮輕語在他身邊這麼多年,對這種感覺是再明白不過了。
“知道錯了。”阮輕語委委屈屈的低下頭。
皮軍野看到這兩人講和,小丫頭不必從她心心念唸的主人身邊離開,主人也能夠繼續被細心柔順的小丫頭照顧着,心裡別提多高興了。
“主人,輕語,你們慢慢聊,我先下去了。”識時務者爲俊傑,他還是多給小丫頭一點和主人相處的機會吧。
“嗯,去吧。”阮風華點了點頭。
皮軍野一走,偌大的書房就剩下這兩個人。阮風華坐着,阮輕語站着。
燈光下,阮風華表情柔和的倚在黃花梨木椅上,身上穿着白色寬鬆的家居服,頭髮軟軟的垂下來,遮住一半的眉毛。他面前的書桌上,擺放着細頸的青花瓷瓶,瓶裡插着幾支阮輕語說不出名字的花朵。
那花細長高挑,有着青色的葉子,優雅的莖幹,還有純白色的花蕾含苞待放,在寧靜的夜晚散發着幽幽的香氣。
花的姿態與它的主人看起來十分的相得益彰,彷彿這花,就該擺在這個人眼前,襯得這個人更加溫柔美好一樣。
阮風華在國外的時候,所居住的別墅後面有一座不小的玻璃花房,花房裡四季怒放着各色的花朵,那裡的每一株植物都是他親手培育。他對待那些花就好像對待一個個活生生的人一樣,他經常在下午陽光明媚的時候,一個人坐在花房中,手上拿着本書,看書的時候,偶然看一兩眼那些植物。這個時候他臉上通常是掛着一種安靜的笑容的,眼神也溫柔的彷彿正望向自己的愛人。
有好幾次,他在花房睡着了,阮輕語怕他着涼,走進去爲他蓋上毯子。陷入昏睡的阮風華卻經常下意識的環抱住雙臂,臉上會有一種類似寂寞的彷徨。不知道他在夢裡見到了什麼,表情不再如平時那樣溫和,而是透着徹骨的哀傷。
阮風華當然是不姓阮的,甚至也不叫風華。他叫什麼名字,皮軍野和阮輕語都知道,但是很多年了從沒有人再用那個名字叫過他,因爲他的名字,已經被人奪走了,不再屬於他。
阮輕語設身處地的替他想一想,總覺得那些事情換成是發生在自己身上,她一定早就被逼的瘋掉了。可是阮風華沒有,他十幾年如一日的安靜而溫和,誰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
直到前一段時間,他終於決定從國外回來。阮輕語知道他要做什麼,或者,她早就盼着這一天的到來。
她總覺得,他活的像一灘死水一樣,或許,有些事情只有真正獲得一個結果了,他才能夠重新活過來。
只不過,很可能那個時候的他,身邊已經不再需要她了。
但是那又怎麼樣呢?
真正喜歡一個人的時候,總是願意看着他好。她寧願他快快活活的和寧晚晴生活在一起。而不是永遠對着那些不會說話的植物微笑、或者憂傷。
“主人,你是想自己出手,去保護寧晚晴,對不對?”阮輕語猶豫了很久,還是把心中的疑問說出了口。
阮風華倒也沒打算隱瞞,笑了笑說:“嗯。”
阮輕語一下子就着急了:“這怎麼行?影鋒堂的那些人,凡是出手就絕不會留活口的……”
“是,影鋒堂的人各個都非常出色,”阮風華溫和的說,“所以我纔要到她身邊去,不能讓她有什麼閃失。”
“主人……你,你怎麼能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呢?萬一你出了什麼事,我們該怎麼辦?”阮輕語難過極了。她覺得他心裡打算做什麼,永遠都不會爲自己考慮,更不會爲身邊的人考慮。他看起來很溫和,可是又堅定的可怕。沒有任何人能夠動搖。他就像一條溪流,看似柔軟、清澈,卻不會因爲任何人或者任何事改變自己前進的方向。
“別擔心,我不會有事。”阮風華微笑的看着她,“你不相信我嗎?輕語。”
阮輕語愣了愣,說:“不……不是,只是……”
她心裡很清楚,“流星”內部最好的殺手,一定是它的現任首領阮風華,儘管沒有人見過他出手,但誰都知道,“流星”的老大曾經一人幹掉了全球殺手排行榜排名前三的殺手,此後成爲殺手界不敗的神話。
對於“流星”的所有人來說,代號“夜曲”的神秘老大就是神一樣的存在。沒有人膽敢質疑他的實力。
“流星”也曾接到過一些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但由於“流星”這個組織的規矩是,但凡出得起價錢,任何人的性命都可以買到。所以即使是國家元首的性命,他們也來者不拒。
這些最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最終都順利完成了,能夠做到的人當然只有一個,那就是他們的老大。
只不過,這幾年來,這樣的任務已經很少了。阮風華在幾年前,還曾經隔個一年半載就暫時失去蹤跡,每當那個時候阮輕語就知道,他必定是去殺人了。可是近幾年來,阮風華已經很久沒有出去過了。
在國外屬於他的私人小島上,他大部分的時間,都是養花、看書,或者出去散步……他活的就像一個老人一樣。
他經常咳嗽,低燒,胃口也不太好,但是除此之外又沒有別的什麼問題,可是這樣的阮風華總是阮輕語十分的擔心。
尤其是他突然提起要回國,最開始的時候,阮輕語總覺得他這個舉動像是要完成什麼遺願一樣。
“主人,讓我來保護她,好不好?”阮輕語下了很大決心,終於說道,“我接近她,總比您自己接近她要方便很多。而且也不容易被歐陽慕琛發現。”
阮風華漆黑的眼眸凝視着她,那眸子中閃動的光芒溫柔的讓人心碎。他那雙眼睛真的好漂亮,任何一個女人,只要看着那雙眼,都會心甘情願的爲他死上一萬次。
“傻輕語,你是想保護我嗎?”他的脣角輕輕彎起來,充滿金屬般質感的聲音裡種透着淡淡的笑意,“我是男人,怎麼能讓你一個小女孩來保護?你看我,像是那麼弱不禁風的人麼。”
“不……對於輕語來說,您是主人。”阮輕語緩緩低下頭去。心裡那個聲音卻在叫囂着,不不,對於我來說,你怎麼可能僅僅只是主人呢?
“不……對於輕語來說,您是主人。”阮輕語緩緩低下頭去。心裡那個聲音卻在叫囂着,不不,對於我來說,你怎麼可能僅僅只是主人呢?
對於我來說,你是我的神,是我一生摯愛、甘願爲之赴死的男人。
“輕語,擡起頭來。”那個溫柔的聲音響起,阮輕語擡起頭,看到他深邃的眼眸中,那對於一切都瞭然於胸的睿智,她忽然有些恐懼,想退後,卻不能,只好手足無措的站在那裡。默默等待着他的宣判。
“對於我來說,你是女人,是一個……我想好好照顧,但今生已經沒有機會的女人。”他說話的語調很輕,但每一個字砸在阮輕語心上,都彷彿能夠嫌棄驚濤駭浪。
直到很久之後她才完全明白他這句話的意義,但是在這一刻,她心中只有震驚,與一種茫然的悲傷。
“你知道嗎?我從小的使命,就是要愛着她、護着她,一生溫柔待她,讓她成爲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很少有人知道,她纔是母親真正的女兒,我們的母親,費盡心機想給她最完美的丈夫、最完美的人生……我的性格,待人接物的原則,還有我所掌握的一切,都是我的母親爲了她能夠擁有一個好丈夫而準備的。我的存在,從來都只是因爲她。可惜的是……人算不如天算,母親早早的離開了,我以爲憑我一己之力可以保護她,讓她繼續無憂無慮的長大,可是,我到底還是沒能做到。”
他說到這裡,忽然輕輕的咳嗽起來。
而阮輕語,卻因爲知道這掩藏多年的真相,而在瞬間失去了語言。
原來……這纔是全部的事實嗎?
寧晚晴……那個女人,她到底是幸運,還是不幸……
風行雅爲了她人生所做的精心安排,到底是幫了她,還是害了她……
阮輕語眼前不禁浮現起那個坐在別墅中彷彿很快樂很單純,又彷彿很寂寞很無助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