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快別說了……”藍玥見母親說話離譜,又羞又惱的出言提醒。
“我說什麼了?就事論事嘛,小玥你可要跟你惜姐學着點兒,以後妻憑夫貴一步登天,可千萬別隨隨便便的找個窮鬼嫁了……”
“行雲,食不言寢不語,做長輩需有做長輩的樣子,專心吃飯吧。”風定樸的妻子謝淑芹溫言道。她雖然早已年過六十,但仍然皮膚光滑、氣色紅-潤,烏黑長髮在腦後用銀簪盤成髻,保持着舊時名門小姐那種端方秀麗的氣質。
“哎呀,嬸嬸,我只是活躍氣氛而已嘛,再說了,大家好久未見,多說幾句又有何妨?”扭頭朝寧晚晴笑道,“晚晴你說是不是?”
寧晚晴被她明嘲暗諷一番,心裡很不是滋味,卻不得不牽起嘴角:“表姑,先吃飯吧,要不飯菜都冷了,有什麼話咱們飯後再說,行不行?”
一桌子人都被風行雲弄得有些不快,只除了藍玥對其母的行爲見怪不怪,一臉淡定的夾菜。
“呵,那倒也行,姑母這裡呀,別的沒有,旁門左道的小料可多得很,你大概不知道吧?我這表侄子身上的風流韻事數之不盡,簡直可以編個話本了……”
一席話聽的寧晚晴臉上白一陣紅一陣,偏又顧着禮儀不好打斷長輩說話,偷眼朝歐陽慕琛看去,他臉上神色淡淡的,沒什麼表情,寧晚晴卻清楚他是生氣了。
果然風行雲話音剛落,就聽見歐陽慕琛淡聲說道:“姑母,您最近生意不順,因而心情欠佳,我可以理解,但是您又何必刻意說些空穴來風的話來破壞我和晚晴之間的感情呢?”
寧晚晴約莫也聽過一些風聲,似乎是歐陽慕琛掌握了黑氏財團的大權後大刀闊斧的制訂了一些政策,導致風行雲的地產公司頗受影響,寧晚晴雖然開了幾間花店,名下也有不少產業,但向來沒什麼經濟頭腦,對風行雲生意上的損失知之不詳,再加上心裡偏向自己的丈夫,此刻聽歐陽慕琛這麼一說,越發覺得是風行雲刻薄了。
“是不是空穴來風,慕琛你自己心裡還不清楚?”風行雲斜睨寧晚晴一眼,笑嘻嘻的說,“遠的諸如影后金鬱、軍二代方清如就不提了,這最近的幾個也各個不容小覷,晚晴你可得長點兒心,不然搞不好哪天,這長期飯票可就被人給拐跑了……”
“啪”的一聲,一雙筷子猛的擱在了瓷碗上。
風定樸皺着眉沉聲道,“行雲,你夠了沒有?再胡言亂語,今後可別怪我這做叔叔的不歡迎你!”
風行雲儘管向來目中無人,但對風定樸這個親叔叔還是頗爲忌憚。聞言她訕訕一笑,果然不再說話。
寧晚晴卻終於沒了胃口。她低着頭看似專心吃飯,實際上味如嚼蠟,滿腦子卻止不住的開始盤旋風行雲方纔的那些話語——
自己的親生父母真的是乞丐或是殺人犯嗎?她還是嬰兒時就被丟在了孤兒院門口,這麼多年也從沒有告訴過她,她的父母是什麼人,他們在哪裡,是不是還活着……她成年後也曾私下裡尋找過,但卻一絲音訊也無,漸漸的也不再做無用功,只是心底多多少少還存着微小的希望,但願有一天會有自稱是她親生父母的男女上門找她……這些心事她連華琳琳都沒有告訴過,如今卻被風行雲當着衆人的面赤-裸裸揭開,說不難受,那是不可能的。
還有歐陽慕琛,風行雲說他身上“風流韻事數之不盡”,她本來不信,現在竟被風行雲一五一十的羅列出幾個名字來,就算不全是真的,但也未必就是別人捕風捉影,風行雲沒有說出來的那幾個人中,是不是也包括了華琳琳?難道他和華琳琳的事情根本已經人盡皆知了嗎?還是說,本來就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只有她一個人被矇騙至今?
她越想越是心亂如麻,也不記得夾菜,只一粒粒的挑着米來吃,一塊去了刺的魚肉忽然落到碗中,擡頭一看,歐陽慕琛正朝她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
寧晚晴此刻不想搭理他,只低頭默默地吃魚肉,剛好快吃完,眼前又是一塊肥瘦適中的小羊排……
寧晚晴被歐陽慕琛以這種“投食”的方式吃掉了一整條魚、兩塊羊排、兩隻白薯圓子,最後實在吃不下去,狠狠瞪了歐陽慕琛一眼,將碗裡剩下的一股腦送到他嘴中。
舉止優雅面容冷峻的黑會長瞬間變成包子臉,卻也甘之若飴,雙眼含笑,慢條斯理的嚥下滿嘴食物。風家二老看見這一幕,不約而同的鬆了口氣。寧晚晴看着刻意討好的歐陽慕琛,心情卻有些複雜。
風家人所居住的這一片園林被稱爲“馥清園”,迄今已逾三百年曆史,其間小橋流水、曲徑通幽,不出城郭而獲山水之怡,身居鬧市而有靈泉之致,頗爲外人稱道。
風家二老居住於園中主廳,南北各有庭院,都置假山。北院東北隅有一座藏書樓,珍本古籍數不勝數,是歐陽慕琛與寧晚晴幼時最常流連忘返的地方。自住宅大廳往東,經小院二重和小客廳,即達東園。東園曾是風行雅出嫁之前的住所,其面積較西園約大一倍,西北置石假山,東南爲水池。住在這面山臨水的東園,常有“雨驚詩夢來蕉葉”,亦或是“風載書聲出藕花”的雅趣,歐陽慕琛與寧晚晴今晚便宿在這裡。
入夜,寧晚晴沐浴完畢,仍不見歐陽慕琛歸來,想來是又被風老爺子拉住下棋了。歐陽慕琛的棋藝乃是風老爺子親手所授,偏偏歐陽慕琛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自成年起常常殺的風老爺子片甲不留。風老爺子年紀越大,性情脾氣上越趨於一位頑童,輸了棋便吹鬍子瞪眼的定要再來一盤。歐陽慕琛也嘗試故意輸他個一子半子,但老爺子何等精明,一眼就看了出來,自認自尊心嚴重受辱,怒髮衝冠的將歐陽慕琛臭罵一通,從此歐陽慕琛再不敢糊弄老人。
寧晚晴看看時間,已經快十一點了,老爺子這麼晚不睡,身體怎麼受得了?想了想還是穿上衣物,藉着園中明明滅滅的燈火慢慢朝主廳走去。
馥清園面積極廣,寧晚晴走上十幾分鍾,只走了一半。青石路旁花木扶疏,在夜色中吐露着幽香。擡眼望去,深藍的夜空中繁星點點,一輪蛾眉似的上弦月遠遠掛在山頭。微風拂過,吹皺了一池秋水,水裡的星光被揉碎,帶着微腥的湖水氣息撲鼻而來,寧晚晴此時行至橋上,不知道爲什麼,忽然感到一股寒意侵入骨髓。她禁不住停下腳步,下意識的往四周看了看。
彷彿聽見“刷拉”一聲,花影搖晃,像是有什麼東西向遠處遁去了,只是黑暗中辨不清具體情形,寧晚晴心裡猜想大約是園中有野兔經過,便將目光從中掠過。夜色漸漸加深了,月兒隱沒入雲層中,星光也不似先前那樣明亮,寧晚晴緊了緊衣裳,快步朝前走去。
寧晚晴到了二老住處,卻被告知歐陽慕琛剛剛離去。寧晚晴有些驚訝,難道歐陽慕琛走的與她不是同一條路?她摸出手機撥通歐陽慕琛號碼,電話裡機械的女聲提示“您撥打的號碼正在通話中”。
“怎麼了,晚晴?”祖母謝淑芹見寧晚晴臉色有異,不由擔心道。
“沒什麼,”寧晚晴笑笑,“我忘了,慕琛把手機落在房間了。姥姥,天氣涼,您趕緊回房去睡吧,我沒什麼要緊的,這就回去。”
“等等,我叫人來送你。”謝淑芹伸手按鈴,不過兩分鐘時間,就有面相老實的傭人從外間進來,“夫人,您有什麼吩咐?”
“阿春,麻煩你把小姐送到東園去,天黑路滑,我不放心她,”謝淑芹雖是主人,但態度卻十分可親,“夜裡溼氣重,你們倆都加件衣服,別凍着了。”說罷不由分說拿了兩件大衣給二人披上。
阿春笑說:“夫人,阿春皮糙肉厚,不礙事的。”
謝淑芹嗔道:“穿上,就你嚕囌!”
寧晚晴與阿春二人正準備出發,卻聽見祖父風定樸的聲音從房內傳來:“晚晴,你莫慌走,姥爺有幾句話想同你說。”
寧晚晴一愣,忙快步朝裡間走去,“姥爺,我這就過來,”又扭頭朝阿春說,“需得麻煩你等一等了。”
阿春笑道:“小姐,不礙事的。”
風定樸的臥房是一應的紅木傢俱,古意盎然,就連桌上擱着的檯燈也是幾十年前的式樣。老人披着衣服靠在牀-上,一眼望去,竟顯出幾分老態,全然不似白天那般精神矍鑠。
“晚晴,你過來,坐的近一點。”老人招手說。
寧晚晴坐到牀沿,輕輕喚了聲:“姥爺。”
“晚晴,”風定樸望着寧晚晴,佈滿皺眉的雙眼似乎正透過她看向另一個人,“你和你母親,到底是有些同相的啊……”
“我母親……?”寧晚晴睜大眼睛,“您說的……可是我母親?”
老人笑了笑:“可不就是雅兒麼。”
寧晚晴繃緊了的神經瞬間鬆懈了,原以爲他會說出她生-母的下落,誰知老人口中的“母親”仍是指顧母。
她和風行雅五官並無一絲相像,風行雅是位沉魚落雁、氣質端方的美人,年輕時曾出演過一部電影,憑曇花一現般的一個小角色轟動了世界影壇,此後無數電影人出天價請她,但風家長女豈能拋頭露面?儘管此後再無作品,但風行雅的那一角色仍是人們心目中的經典。寧晚晴肌膚雪白,五官並無什麼瑕疵,但遠比不上風行雅,倒是歐陽慕琛,幼時那般精緻容顏,一看即是風行雅所出。
“晚晴,我看你神情不快樂,似乎是有什麼心事,願不願意同姥爺說說?”
老人眸子清明,一眼望到了她心裡去,她無力隱瞞,卻又不願說出實情令老人擔心,一時有些躊躇。靜了半晌,反倒更是坐實了她“心中有事”。
“晚晴,姥爺不知道你在憂心什麼,但是你記着,不管到了什麼時候,姥爺這裡,永遠是你的依靠。”老人伸手雙手,將寧晚晴冰涼的雙手覆住,那突如其來的溫暖令寧晚晴雙眼發紅、幾欲落淚。
“姥爺,害您擔心了……其實晚晴真的沒什麼,只是……有些捨不得姥爺罷了,”寧晚晴哽咽道,“不知道多住幾天,姥爺會不會煩我?”
“傻孩子,姥爺怎麼會煩你?我巴不得你和慕琛一道住在這裡再也不走,可是就算你肯,慕琛也不肯啊,”老人嘆道,“慕琛這孩子,野心太大。雅兒在世時常說,‘人活着,皆爲慾望所累’,慾望越多,苦楚越多,慕琛是個可憐人吶。”
寧晚晴低着頭說不出話來,歐陽慕琛心裡想些什麼,她從來都不知道,她不問,是因爲她太瞭解他,——看着好像對誰都好,其實心裡信不過任何人。
他不信她,她也越來越不敢去相信他。他對她微笑,與她溫存,彷彿心裡眼裡都只有她一人,可是有誰知道,那些笑容與溫柔中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
他對她越好,她就越是不安越是惶恐。一個人怎麼可能僞裝的那麼好呢?這麼久了,他在她面前瞞的滴水不漏,如果不是華琳琳故意暴露,他恐怕真的打算騙她一輩子吧?
她想起剛纔的那通電話——他是打給誰的呢?難道是華琳琳嗎?
是啊,她肚子裡懷着他的骨肉,他豈能不無時無刻想念她、憂心她?
“晚晴,慕琛若是有對不住你的地方,你能擔待,就擔待些。人活一世,哪能一帆風順的、半點委屈不受?咱們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難處啊,”老人見她神情委頓,目中掠過痛惜與不忍,頓了頓藹聲說,“若受不住,便回姥爺這裡,姥爺和姥姥幫你教訓他,保準不給他好果子吃。”
聞言,寧晚晴牽了牽嘴角,終於含-着淚笑了起來:“姥爺,我懂得。”
阿春送寧晚晴回去,一路無話,及至兩人上了小橋,阿春忽然開口說:“小姐,慢一些。”
“怎麼了?”寧晚晴依言慢下腳步。
“夜裡霜重,路上溼-滑,橋身抖而窄,小心一些爲好。”阿春溫言道。
寧晚晴心頭驀然升起一種奇異的感覺:“這橋上出過事?”
阿春點點頭,卻不再多話。
房門虛掩着,房間內不見人影,只聽見浴-室隱約傳來的水聲。寧晚晴目光落到客廳的沙發上,那裡有一件被主人隨手丟下的軍裝呢大衣,以及一隻黑色薄款手機。
寧晚晴走過去將呢大衣撿起來掛到衣帽架上。又將手機擱到面前的茶几上。這幾年歐陽慕琛似乎變了很多,她記得他小時候不僅有潔癖,還有很嚴重的強迫症,最看不得雜亂無章的事物。凡是眼皮底下的東西,都必須收拾乾淨、羅列整齊,否則他就會非常不愉快。而現在的歐陽慕琛很少去在意這些,有時他累極了隨便在哪裡都能睡着,即使一身酒氣、不洗漱、不換衣都無所謂。因着這前後反差過大,有時候寧晚晴都忍不住覺得,現在的歐陽慕琛,彷彿和以前的歐陽慕琛不是同一個人了。
桌子上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寧晚晴沒有私自接歐陽慕琛電話的習慣,但這次卻下意識的將手機拿了起來。
接,還是不接呢?
在她猶豫的瞬間,手機已經停止了震動,就彷彿知道了拿着手機的是她這個人一樣。
寧晚晴心裡霎時裝滿了疑惑,這麼晚了,會是誰打來的……難道是華琳琳嗎?她忍不住按亮了屏幕,然而手機桌面上卻提示“請輸入密碼”。
歐陽慕琛的密碼是什麼?她一面思索着,一面低着頭遲疑的按下了一串數字……
“晚晴,什麼時候回來的?”這時,一道熟悉的聲音猛然傳入耳際。
寧晚晴渾身一震,手中的手機“啪”一聲掉到地上,在地板上彈了彈,落到了歐陽慕琛的腳邊。
歐陽慕琛穿着一件雪白的繫帶式浴袍走出來時,頭髮正溼漉漉的往下滴着水,他一面用毛巾擦着頭髮,一面看了看落在腳邊的手機,後擡起頭眼神訝異的看向寧晚晴。
寧晚晴面色惶恐不安,木呆呆的看着他,嘴脣動了動,想解釋,卻又說不出話來。漸漸地,一張臉紅到了耳根。
歐陽慕琛看着她這副手足無措的模樣,竟勾脣笑了笑。他的頭髮有一段時間沒打理,似乎略微長長了些,凌-亂的垂在額頭、臉側,使他看起來少了些凌厲、多了些秀逸。這樣就又像是她熟悉的那個人了。
令人難堪的寂靜中,歐陽慕琛彎下腰狀若隨意的拾起手機。
“這算是突擊檢查嗎?”他笑望着她,“老實說,每次聽總統抱怨蘇女士對他管的太緊的時候,我心裡其實都羨慕的不得了呢,因爲我的晚晴總是這麼知書達理,好像永遠不會緊張我。”
他大方的將手機遞到她手中,“密碼是咱們的結婚紀念日,你記得的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