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的宣泄過後,路蔓的情緒漸漸穩定了下來。她睜着那雙已經哭紅的杏眼靜靜看向終於醒來的男人。有些乾裂的嘴脣動了動,卻如鯁在喉說不出一句話。
復修遠一向是最受不了她這種傷感的模樣。忍住心底的痛意,開口問道:“吃了沒?”
聲音不大,音線也是啞的厲害,畢竟一個星期沒有開口說話了。
她先是怔了怔,然後反應過來。勉強勾了勾嘴角,接口道:“吃了。吃很多。”
他也跟着笑笑,俊秀的面頰透出一絲蒼白之色。“不錯,比我想象的好很多。”
這句話落下,兩人似乎就沒有什麼可以交談的話題了。本來也不是多麼多話的人,經歷了這種大喜大悲後。自然更多的是疲累,身心俱疲。
此刻,窗外夜涼如水。隱有冷風颳過,發出“呼呼”的聲響。卻是一點兒也打擾不到房中的二人。
屋內,不知是空調溫度開的很高的緣故,竟是暖意融融。甚至讓路蔓的手心開始冒出細細的汗珠。
她抿了抿脣。目光和他閃着碎光的眸子一滑而過,心口微顫,隨後彎腰撿起掉在地上的毛巾,聲音裡還有剛纔因爲哭得聲嘶力竭而變啞的感覺,“你餓了麼,我拿點東西給你吃。”
話音剛落,耳邊就傳來他喑啞的回答,“餓了,不過現在不想吃。”
說着,與病色極不協調的熾熱目光落在她潤紅的小臉上,微微啓脣,“你過來。”
“嗯?”
她瞪眼,還沒來得及弄清楚他的意思,就被一股不大的力道給拽到了牀上,身下是他傷痕累累的身體,耳邊立刻傳來一聲極力壓制的悶哼。
她驚了一跳,立馬擡起身來,疊聲詢問道:“啊,你沒事吧,沒事吧,要不要叫護士?不行,我得去叫醫生來看看。”
說着,就要往外面跑。
可嘴角浮着忍耐之色的男人卻沒有回答,而是將她緊緊禁錮在懷裡,看見她滿面慌亂的模樣,緊凝的眉眼一彎,低低的笑聲從薄脣中溢出,低沉中透出一股別樣的性感。
她不明所以,疑惑地看向這個病號,不懂自己到底哪裡惹得他這麼開心了。
復修遠的沒有理會她的疑惑,而是將她的小臉緊緊壓向自己的胸口,也不顧她的掙扎,聲音輕的像一片羽毛,緩緩道:“別動,我沒事,就讓我抱會兒。”
原本,她還在擔心他的傷勢,想要起身去找主治醫生。但不知爲何,一聽到他的這句話,整個人都軟了下來,不由自主地像只乖巧貓兒伏在他寬闊的胸口,小手還緊緊地攥着乾淨的被角,耳邊是他簡潔有力的心跳,像只小錘子一下一下敲擊着她的心臟。
一瞬間,時間彷彿靜止,整個世界就好似只剩下他們兩個,可以一直到地老天荒。
忽然,他緩緩開了腔,手掌輕撫在她有些凌亂的秀髮上,“蔓蔓,你知道嗎?我還以爲再也見不到你了。”
當他一開始叫她名字時,她的心就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等聽到後半句時,就像是有一捆捆煙花從她的腦海中絢麗炸裂開來,美妙得過於虛幻,太不真實。
他……這是在向她告白?
這個念頭一冒出腦海就被她給毫不留情地掐滅了——說不定是對顧悅說的呢?
可是,腦海裡又有另一個聲音突然冒出來,不管不顧地反駁道:“他剛纔明明叫了你的名字啊!”
於是,她整個人都陷入了凌亂狀態,又喜又愁,導致好看的眉頭緊緊蹙了起來,顯得很是糾結。
男人再次失笑,將手從她的頭頂移到眉心,輕輕撫平,清亮的眸子裡盛滿了濃濃的寵溺,“傻瓜,你不會不信吧。”
她當然能聽出他語氣裡的無奈,心中一痛,立刻擡頭對上他那漸漸清冽的眸子,囁嚅着脣小聲回答道:“信,當然信。”
他爲了保護她,哪怕只是爲了她肚子裡的孩子,做出這麼捨命的舉動,她怎麼能有所質疑呢?只是她不懂,不懂爲什麼突然間他會對她這麼好,甚至棄顧悅轉而來憐惜她,這個轉折難道不顯得太大了麼?
這讓她一時適應不了,此刻男人的溫柔就像一個肉瘤,深嵌在她的心口,分不清到底是良性還是惡性,從而無法做出最最正確的反應,這就是她極爲理性的一面。
見小女人怔愣,眉心又重新凝聚了起來,挫敗間不由帶上了些許釋然,輕輕拍了拍她軟絨絨的頭頂自然道:“好了,不逗你了,快幫我去弄些吃的吧,我快餓死了。”
聞言,她像是如獲大釋,面上露出輕鬆的表情,細心地幫他掖好被角後才轉身離去,腳步略顯慌忙。
他輕笑,眉目如畫,背上那陣陣傳來的疼痛似乎成了最無關緊要的事情。
他微微偏頭去看窗外寂寥的夜色,側臉卻是清雋,微微啓脣,近乎喃喃道:“蔓蔓,我的事情已經完成,以後再也不會讓你受苦了。”
這些話,正在朝vip廚房走去的路蔓當然是聽不到的,她心心念唸的只有要給復修遠弄些什麼吃的纔好。
油的,膩的當然不行,他的傷口還沒結痂,要吃點清淡的纔好。所以在各種權衡下,她最終決定借用這個vip小廚房親自下廚做碗皮蛋瘦肉粥,貌似流食裡她最擅長的就只有這個了。
熬製的過程還算順利,等她雙手捧上那熱乎乎的粥菜時,心裡驟然升起一股前所未有過的滿足感——她竟然能這麼光明正大地爲他付出了,以一個妻子的身份!
心口像是沾了蜜糖,甜味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最終停歇在她的嘴角,微微上揚的弧度,昭示着從未有過的幸福。
推開病房門,視線映入男人清雋的側臉和精壯的上身,但是她知道他的背後的繃帶下一定佈滿了密密麻麻的傷痕,觸目驚心。
這麼想着,她的心口又浮起一股苦澀,和剛纔的甜意狹路相逢,然後交織在一起,讓手裡的這碗皮蛋瘦肉粥變得更加沉甸甸了。
男人似乎在發呆,並沒有注意到輕手輕腳的路蔓,而是緊抿着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直到她把粥盤放在牀旁櫃上發出“咚”的一陣聲響,他才堪堪回過神來。
先是僵視線聚焦在她清秀的小臉上,接着才緩緩轉到冒着熱氣的粥碗上,彎了彎眉眼道:“你做的。”
這是一個篤定的問話,帶着莫名的肯定。
“啊……”一下子被他點破,路蔓的面上露出彆扭的表情,努力將目光從他含笑的眸子裡移開,支支吾吾道,“啊,是……是啊,做的不好吃,你可別介意。”
聽到她有些不自信的話語,復修遠有型濃密的眉毛瞬間皺到了一起,隨後又緩緩舒展開來,聲音較之剛纔卻是更沉了些,“不好吃的話,就罰你餵我吃掉。”
“啊?”
她總覺得他今晚有些陌生,可具體是哪裡,她一時也說不上來。只好吶吶地說道:“那好吧,我餵你。”
她知道他的胳膊沒有什麼力氣,從剛纔拉她入懷時就已經發現了,所以他即使不說,她也不會讓他勉強自己的。
他太愛面子,她捨不得。
路蔓先是拉了個板凳道牀邊,然後端起粥碗,指尖捏上了一個小勺子,舀起一勺,然後細心吹了幾下才送進到他的脣邊。
此時,復修遠的視線裡就是一勺色香俱全的皮蛋瘦肉粥和一張女人略顯忐忑的面容,一向冷硬的心頭的從未有過的柔軟,眸光也隨之變得柔和起來,像冬日天空中高掛的星辰,耀眼卻沒有攻擊性。
她就這麼維持着餵飯的姿勢,卻被他這種莫名的目光看的不好意思,微微偏開目光,不經意間看到了他下巴處的鬍渣,不禁酸澀起來,下意識地將勺子朝前遞了遞,輕聲道:“快吃吧,一會兒涼了。”
這下男人基本沒有多餘動作,眸光閃了閃,張口就將色澤不錯的粥盡數吞下,頓時香氣彌散。
他細細咀嚼着,然後再緩緩嚥下。
其實,她的心裡是有些忐忑的,怕自己做的不好吃,雖然這是她練了好久的一道菜,也知道他喜歡吃。
但此刻,看着男人透出饜足的表情,心下稍定,面容也變得自信起來,又舀了一勺送到他的嘴邊……
於是,一碗不算少的粥就在兩人這種無聲交流下被消滅了,漸漸露出白瓷碗底。
就在這時,門口響起一道豪爽的笑聲,“哈哈,修遠你醒了。”
順着這個聲音,她和他同時朝後看去。
一抹高大的身影映入眼簾,邁着沉穩的步伐朝這邊走過來。
復修遠輕輕一笑,出聲招呼道:“安德魯。”
身爲醫生的安德魯也不拘束,一屁股坐在旁邊的椅子上,放聲笑道:“呵,你重傷醒來,脾性倒是溫和了不少,比以前那種冷冰冰的模樣討喜多了!是不是被人家小姑娘的誠意給感動了?”說着,將眼神有意無意地飄向一旁的路蔓。
聽到他這麼說,復修遠也忍不住將目光轉向她,含着淺淺的笑意。
她本來只是想默默做個人肉背景的,卻沒想到會把話題扯到自己身上來,一時覺得有些尷尬,低了頭拿上碗低聲道:“啊,你們慢慢聊,我先走了。”
話沒說話,就逃也似地離開了,順帶關上了病房門。
等房門輕合的那一瞬,安德魯的表情驟然凝卻,轉目對復修遠沉聲道:“修遠,他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