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是在一間沒有窗戶的屋子裡見到的徐大官。
我和於莜莜被帶進來前,一路上沒人說一句話。帶我們來的是一個態度很和藹的老者,他穿着很隨意,但臉上露出來的威嚴,卻讓人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屋子裡只有三張椅子,一張桌子。桌子將椅子分割在兩邊。整個佈置很像談判桌,令人無端生出一絲緊張感。
剛坐下不久,耳朵裡就聽到屋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我的心跟着緊繃起來,馬上就要見到傳奇色彩的徐大官,這在以前我是做夢都沒想到的事。
徐大官在我們老家只是一個傳說,他在某個時期曾經成爲我們老家家喻戶曉式的人物。徐大官算得上是草根出身,靠着自己一己之力,學而優則仕,居然成就爲了一方大員。
我還在浮想聯翩,房門一響,隨即進來一個頭發花白的中年男人,他的背顯然佝僂了,但還在刻意地頑強挺拔着自己。他步履有些蹣跚,腳下的布鞋一塵不染。
他擡起頭,對我們微微一笑,在我們對面坐下來。
我轉眼去看於莜莜,發現她緊抿着嘴,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這個男人,眼眶慢慢地溼潤起來,終於有淚撲簌簌掉下。
男人似乎對我很有興趣,盯着我看了許久,讓我在他的目光裡極不自在起來。
“我是徐大官。”他平靜地介紹自己。
隨他進來的人站了一會,俯身在他耳邊說了什麼,他便滿臉感激的神色,想站起身來感謝。卻被人按坐在椅子上,冷漠地對我們說:“半個小時時間,你們抓緊吧。”
來人面無表情地轉身出去,隨手帶上了門。
屋裡就剩下我們三個,誰也沒開口,空氣顯得沉悶而尷尬。
還是徐大官打破沉默,輕聲問了句:“媽媽還好吧?”
話音未落,於莜莜終於沒忍住,哇地一聲哭出來。
徐大官安詳着看着於莜莜哭,安慰着她說:“我很好,真的很好。”
於莜莜便停住哭,嘶啞着聲音叫了一聲“爸爸。”
我看到徐大官的眼圈一紅,他的頭便垂了下去,喃喃道:“我對不起你們母女。”
“爸!”於莜莜深情地呼喚着他說:“你不能這麼想。我們是你的親人,親人之間沒有誰對不起誰。我們是血脈相連的一家人啊。”
徐大官便微笑起來,他顯然很想伸手去撫摸於莜莜,卻在一聲嘆息之後,放棄了舉動。
我們都知道,儘管屋裡除了我們三個再無別人,但我們三個的舉動,不知有多少雙眼睛在看着。
“大了!嗯,長大了!”徐大官欣慰地說:“孩子,你未長大,我不敢老啊!”
於莜莜激動的神情慢慢平復下來,她輕聲對徐大官說:“爸,我給你介紹一下吧,他叫王者,我們老家人。現在在深圳。”
徐大官的眼光裡射出一線驚喜,但隨即轉瞬即逝。他似乎還在警惕着我,欲言又止。
“他現在是我男朋友。”於莜莜直言不諱地說:“媽媽讓他一起來,就是想讓你看看有什麼意見。”
徐大官躊躇半響,呵呵笑道:“孩子,爸沒任何意見。只是你今年才十七歲,是不是早了點?”
於莜莜臉上掠過一絲羞澀,她含羞帶嬌地說:“爸,十七歲已經不少了。”
徐大官呵呵一笑,淡然地將眼光轉
向我,看了好一會,問我道:“衡陽的?”
我惶恐地點頭,不敢說話。
“家裡是做什麼的?”他問我,顯得漫不經心,但卻給人一種無法拒絕的凌厲感。徐大官是做過大官的人,身上總是帶着一種不怒而威的氣息,即便如現在他已經是階下囚,他的這股氣息卻依然存在。
我忙着說:“我爸是普通下崗職工,媽也是。”
“有不有兄弟姊妹?”
我搖搖頭說:“計劃生育在我們這代人中搞得最厲害,只能生一個。”
他頷首微笑,突然問我:“怎麼認識莜莜的?”
這一下就真問倒我了。我頓時不知該如何回答。我總不能說自己是被孟小冬從路邊撿回去的搬運工,因爲認識甜姨而認識的於莜莜吧?
於莜莜看我在遲疑,趕緊解圍說:“他叫王者,現在是中大的學生。”
徐大官意味深長哦了一聲,又突然來了興致一樣問我:“學什麼專業的啊?”
我老實回答道:“經濟管理。”
他嗯了一聲,連聲說:“不錯不錯。這個專業還挺實用的。”
正說着話,房門響起了幾聲敲門聲。徐大官便馬上嚴肅起來,低聲說:“莜莜,時間快到了,有話快說。”
於莜莜猶豫了一下,說:“爸,我們這次來,一是來看你,二是關於孟小冬的事,想請你拿個主意。”
徐大官嘆道:“小冬又怎麼了?”
於莜莜馬上一副激憤的神色說:“她想獨吞股權。”
徐大官面色一頓,想了想說:“小冬應該不是這有的人。”
於莜莜急道:“爸,我是你女兒,你難道不相信啊?”
徐大官無可奈何地說:“我怎麼會不相信你?只是小冬究竟做了什麼事?讓你們千里迢迢跑來這裡?你媽真不懂事啊!”
於莜莜根本不管徐大官的感慨,着急地說:“爸,不管怎麼樣,你得幫我和媽,要不,我們會淪落街頭的。”
徐大官似笑非笑地說:“莜莜,你把事情想得太複雜了些。爸雖然在這裡,外面的事還是知道一點的。比如你小冬阿姨這件事,我看最好的處理辦法就是你們用心去談。”
他突然壓低聲音說:“這件事,不能鬧得動靜太大。”
於莜莜急得差點又要哭出來,她着急地說:“爸,我就一個要求,孟小冬要將她名下的股權全部轉移到媽或者我身上來。”
“你們談就是了啊!”
“談了。”
“沒解決?”
“你以爲孟小冬很聽話嗎?”於莜莜冷冷地說:“她現在就是欺侮我們孤兒寡母的,根本不搭理我們。”
徐大官嘆口氣說:“莜莜,你可能誤會你小冬阿姨了。”
“我怎麼誤會她了?”於莜莜氣急敗壞地低聲吼起來:“她都要將你的老婆和女兒逼上絕路了。”
徐大官搖搖頭,愛憐地看着女兒說:“你不懂事,你媽也不懂事嗎?你們現在是香港戶籍,你小冬阿姨名下的股份是原始股份,怎麼可以轉移到你和你媽頭上呢?”
這一下把於莜莜問住了,我也被他說得愣怔起來。是啊,甜姨和於莜莜都是香港戶籍,她們怎麼可能擁有原始股份呢?倘若被人舉報出來,豈不是涉嫌內幕交易罪了?
要知道當初企業改制時,明文
規定不能有國外境外資本涉及。企業改制可是國有資產的重新配置啊,弄不好就會給人抓住一個“國有資產流失”的罪名出來。到時候誰也救不了誰,最終只能雞飛蛋打。
“那怎麼辦?”於莜莜幾乎又哭出來。
“要解決這個事,其實也不難。”徐大官笑眯眯地說:“你小冬阿姨本身就是代持,至於給誰代持,這是商業機密,只要不觸動司法,誰也無權干涉。原始股權有時間限制,時間一到,原始股就能變成流通股。一旦流通了,通過二級市場變現出來,一切就搞定了。”
不光是於莜莜,我也被徐大官這通話說得迷茫起來。股權這東西我們都沒接觸過,這裡面水有多深,天有多黑,我們都是一概不知。
“爸,”於莜莜輕輕叫道:“您應該也知道,現在孟小冬手裡的股權可以流通了。”
徐大官微微頷首說:“我知道。”
“怎麼辦?”於莜莜咄咄逼人地問。
我看了一眼滿頭白髮的徐大官,頓時心裡隱隱生出惻隱心出來。他一個曾經風光無限的人,如今像被關進了籠子裡的老虎,空有狂嘯山林氣概,卻再無斜睨天下能力。
“換代持人吧!”徐大官在想了一會後,斷然決定說。
“怎麼換?換給誰?”於莜莜急不可耐地問。
徐大官擡眼看看我,又去看了看周圍,嘆口氣說:“我給小冬寫個字,能不能辦到,看她的良心了。”
徐大官要寫字,可是屋裡沒一張紙,更無一支筆。
就在我們茫然的時候,門悄悄被打開,帶我們進來的老者拿着紙筆進了屋子,他徑直走到徐大官身邊,將紙筆放在他面前,輕聲說:“老闆,還有五分鐘,你得回去了。”
徐大官驚異地說:“不能多呆幾分鐘?”
老者爲難地搖了搖頭。
徐大官也就不勉強了,拿過筆來,在紙上龍飛鳳舞寫了幾行字,摺好遞給於莜莜說:“莜莜,你回去將這張紙給小冬就行了。”
徐大官寫好字就直接摺好了,這裡的意思就是不讓我們看內容。雖然他沒用信封封住,但他清楚,我們不會再打開來看。
我雖然有極強的好奇心,但面對徐大官的淡定,不覺自慚形穢起來。
他寫了什麼內容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於莜莜千里迢迢到來,就是爲這張紙條而來。只要她手裡有了徐大官的手跡,孟小冬不能不顧忌。
別說孟小冬顧忌,像我這般微塵一樣的人,也不得不想想後果。
甜姨能輕而易舉讓我們見到徐大官,這不是一般人能辦得到的事。要知道徐大官案件的影響力不亞於半顆原子彈威力,他將整個官場震得幾乎是地動山搖。
這麼一個敏感的人物,甜姨卻能避開所有人的耳目,讓我們順利見面交談,這裡麪包含了多少信息,幾乎是用一個大腦也想象不出來的詭異。
時間終於到了,徐大官不等人催,自己主動站起身來,自覺伸出雙手。
於莜莜再次忍不住哭出聲來。
門一響,又進來一個人,摸出手銬銬着徐大官的雙手,扶着他蹣跚而去。
一切都像演電影一樣,一切又都像一個夢。我還沒回過神來,已經被人帶到了屋外。
當頭頂的太陽光將我全身罩住的時候,我突然感覺生命與自由是如此的美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