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居然被行政拘留三天。
拘留我的理由很簡單,擾亂救援秩序。
沒有人聽我申訴,我像一條狗一樣股被他們扔進了拘留所。
拘留所里人滿爲患,江湖各路人馬,匯聚在方寸斗室裡,天下風雲便都在一瞬間了。我茫然地看着一屋子的人,全然不知道要做什麼。
一老者朝我招手,示意我在他旁邊坐下,問我何事進去。
我簡單地把滑坡事件說了一遍,頓時將一屋子的人,驚得差不多都跳了起來。
屋子裡的人都是被拘留對象,時間最短的也進來有四天了。所以滑坡的事,他們全然不知。
在我的描述裡,所有人都開始明白,這個事件不小,可以說是這麼些年來最大的一次災難。災難大小並不是看損失多少財產,而是要死多少個人。
有人顫抖着問我:“你說,會死多少人?”
我茫然搖頭說:“我也不知道,反正不會少。”
老者便嘆息說:“知道爲什麼要拘留你了嗎?實話說,拘留你還是輕的,要是換在過去,判你幾年也不是什麼問題。”
我愕然地問:“判我?拘留我?我犯了那一條法?”
“你懂的。”老者摸着下巴說:“這麼重大的事,當然要封鎖各路消息。你一個事外之人,湊什麼熱鬧呢?他們擔心的,無非就是怕你說出救援現場的真實情況啊!”
“不能說嗎?擔心什麼呢?”我不解地問。
老者微笑不語,良久說:“所以說,你們年輕人,社會經驗不足。像這樣大的事,一切都只能官方說。民間任何消息,對他們來說都是謠言。有時候啊,真相是需要掩蓋的。”
我彷彿明白了過來,頹喪地說:“我家在裡面,我去看看,也犯了忌諱啊。”
“當然!”老者微笑道:“你的家沒有了,他們會有一個說法給你。財產損失再多,對他們來說,都不算什麼事。但只要死的人多了,多少人的官帽子會戴不穩啊。你一個外人,要是說出了他們不願意聽到的話,會給他們帶來多大的被動啊?不如先把你拘留起來,殺殺你的銳氣。”
“三天之後我出去了,他們就不擔心了?”我皺着眉頭說:“拘留我,是天大的錯誤。”
老者嚴肅地說:“三天後,一切塵埃落定。官方通告都出來了。你再說,就是散步謠言。謠言傳多了,你就得承擔刑事責任。你還敢說嗎?”
我心裡一冷,背上不禁沁出一層細汗。
老者過去是個公務員,因爲家庭瑣事,拿勺子砸開了與之同居女人的頭,被拘十五天。已經過去了一半,等着時間一到,回家再去砸同居女人。
我的都來讓整個拘留室一天都沒安靜過,所有人都在熱烈討論和猜想滑坡事件的真實原因。有人甚至幸災樂禍地說,要是把拘留所這塊地方滑了個坡,他們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出去了。
拘留的人,都是觸犯治安管理條例的人,犯的事夠不上刑罰,卻又要懲罰其行爲,所以弄了這麼一個臨時限制人身自由的場所。拘留按法律規定,最長時間就十五天,短的三天以上。
當然,也有一
些人從拘留變成拘押,從拘留所轉到看守所去。是因爲這些人身上有嫌疑,卻無證據證明其犯罪,又不敢放他走,只能採取拘留的辦法。一旦證據落實了,性質立馬變了,升個格,行政拘留變刑事拘押,只能等死。
任何人,在失去自由之後才知道自由的可貴。人在失去自由之後,會恍然醒悟過來,所有的名譽、地位、金錢、美女,都不過是過眼雲煙。人最需要的就是自由,只有自由,纔會讓人活得像一個人,否則與行屍走肉,又有什麼區別呢?
拘留雖然不是什麼大事,但短暫的失去自由,也讓我難受至極。
拘留室的門是兩層的,一層木板,一層鐵皮。除了高過一個人的地方開了一個天窗,就只有門上有一個僅容通過一隻碗的洞。
透過天窗,只能看到巴掌大的一塊天。天色陰沉,如一張老婦人皺皺巴巴的臉。
昨夜我是挨着老者睡了一個晚上,凌晨五點多就被叫醒,圍着院子跑了幾圈後,被管教幹警叫去辦公室,扔了一支菸給我,說有人過來看我。
我正在驚訝誰那麼消息靈通,就看到邱光笑眯眯的從門外進來。
邱光來拘留所辦理一樁民事轉刑事案件的拘押手續,偶然一眼看到我的名字,好奇心頓起,便讓管教幹警把我叫了出來,確實是不是我。
他上下打量我幾眼,笑道:“王者,還真是你。”
我沒說話,只能苦笑。現在在人家的矮檐下,要學會低頭。
公安內部發了通知,凡是擾亂滑坡事件的人員,一律先拘留,再追責。
“你吃飽了沒事幹?跑去哪裡幹嘛?”邱光關切地問。但我能從他的語氣裡聽到一絲幸災樂禍的感覺。
我梗着脖子說:“我家在哪裡,我不能去嗎?”
“還真不能去!”邱光認真地說:“現在是非常時期,要管制的。你不懂什麼叫管制嗎?”
我搖搖頭說:“我不想知道什麼是管制。我只想多救出來一個人。”
“管你什麼事?你拿什麼東西去救人?”邱光喝道:“做人,最怕的就是不自量力。”他看了看管教幹警,搖着頭說:“一個老朋友的司機,不懂事。”
管教幹警笑道:“年輕人,吃點苦頭也好。不過也不用擔心,就三天時間,再過一天就可以出去了。”
邱光沒言語,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出門去了。
回到拘留室,同屋的人都圍過來問我,是不是出了什麼意外。通常像拘留的人,一般進來後就沒人再過問,呆滿了日子,出門去了就行。如果中途被叫出去,一定出了變故。
我笑笑告訴他們,一個故人來看看,沒什麼大不了的事。
老者就說:“過去這裡也關了一個人,是個會開鎖的人,關了三天後被叫出去問話,去了就沒回來,轉到看守所去了。後來聽說這人就死在看守所了。”
我心裡一動,問他:“老爺子,你怎麼知道這回事?”
老者笑笑說:“其實我啊,來這裡不是第一次了,算起來有三四次之多了。這個人,當初就和我關在一起。”
我試探地問:“是不是姓王啊?”
老者警惕地看着我,滿臉訝異地問:“你認識?”
我搖搖頭說:“不認識。只是聽說過這麼一回事,有個姓王的,就是死在看守所了。”
老者嘆口氣說:“這個兄弟人不錯。據說他是一心爲了兄弟幫忙。他來的時候,滿身就是傷了。我早就曉得,他的案子不應該關在拘留所裡。聽說是臨時過渡,有重要的事要交代,才把他臨時放在這裡。”
我本來還想問,但看到老者開始注意起我來,話到嘴邊又被我嚥了回去。
拘留所相對看守所,環境要好得多,也沒有看守所那麼嚴格。除了沒有自由外,說話還是能隨意一些。監室裡的人也都知道自己就那麼點屁事,上不得鋼線,時間一到,就能往外飛。所以沒有人有心理負擔,玩笑開得有些過火,都是拿男女之間那點破事說話。
聊天時才得知,老者退休後,因老婆早逝,耐不住寂寞,去跳廣場舞時認識了現在的女友。女友四川人,離婚不久,與老者相差二十幾歲,還是個半老的徐娘。
女友人不錯,就是太貪。老者的退休金全部被她拿了還不滿足,還催着老者去找兒女要。老者的兒女本來就看不慣老者的行爲,自然不給。女友就罵他沒出息,當着他朋友的面數落他。一氣之下,一腳將女友踹翻,跌斷了一條手臂。
女友也有兒女,將老者告了,協調不成,關了五天。
有了第一次,第二來再來,就是水到渠成的事。女友雖然送了老者去關了幾天,卻說情不斷,恩還在,跟着老者打死也不離開。老者雖然煩,無奈夜深人靜的時候,身邊沒個人,那種孤寂不是一般人能想象得到的。所以老者也就睜隻眼閉隻眼容了下來,只是以後每天言語之間,三句不和就開始動手。一動手,女友必定受傷,老者必定來關幾天,回去後,一切如常。
我聽了這些傳說,心裡樂得差點要岔氣。
老者倒無所謂,笑笑對我說:“年輕人,等你以後遇到了我的這個情況,你就樂不起來了。”
我心裡便想,老子再無聊,也不會做到他這個地步。這樣的歡喜冤家,有不如無。
老者這次關的時間久,定格十五天,纔過去一半,還有漫長的一段日子。
好在他心態平和,又因爲他是拘留所的常客,管教幹警都熟悉他,因此在拘留所的地位,比常人要高很多。比如他每天都能出去散幾圈步,喝點茶,抽幾根菸。
我是第一次被拘留,多少還是有些惶恐,不像老者這麼淡定。因此說笑過後,我便躺在通鋪上,看着屋頂出神。
下午吃完晚飯,老者又要出去散步,臨走前看着我說:“要不要出去走走?”
我頹喪地說:“我哪有您這樣的待遇。”
老者便笑,叫來了管教,低聲說了幾聲。管教便叫我隨着老者出去。
我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亦步亦趨隨着他出門。
剛到院子裡,老者便站住腳,盯着我看半天,低聲問:“小子,我問你個事,你得老實回答我。”
我心裡一跳,楞楞地看着他。
“你與老王,怕是有關係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