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門打開,惹來房內的人的注意,顧西爵擡眉看向門口,當他看見秦吾的剎那,握着鼠標的手頓了頓,隨即鬆開鼠標,身體往後靠在牀頭。
他的背後墊着一個枕頭,枕頭柔軟。但是他的背脊卻格外僵硬,與背後的柔軟形成鮮明的對比。
秦吾從門外走進來,她感覺到顧西爵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等自己做足了心理準備,她擡頭看向牀上的男人。四目相對,只一瞬間,她整個人都被吸入顧西爵幽黑的雙眸裡。
他的眸像深不見底的泥沼,只要一踏進去就會深陷,而且無法自拔。
“二小姐,你們先談吧,我去外面給你們看着。”芹姨察覺出他們兩人的異樣,她猜到秦吾這次到醫院來是有事情,不是原諒了顧西爵就是真的來和他攤牌了,無論是哪一種,她都希望二小姐不要後悔纔是。
芹姨放下手裡的熱水瓶,再次走出病房,把空間留給秦吾和顧西爵。病房的門開了又關,關門的聲音響在秦吾心頭,讓她的腰背挺地更直了一些。
“顧西爵,我們離婚吧。”秦吾站在牀尾的位置,她看着顧西爵,沒有任何鋪墊地就說出了自己來時的目的,她甚至連一句慰問關心的話都沒有。
她知道顧西爵發高燒住院的事,知道醫院下了病危通知的事,知道他可能再也醒不過來的事。可是她就是不問,一到病房就說要離婚,直接地連顧西爵都覺得一片錯愕。
顧西爵凝眉,看着牀尾的女人,她的臉色比之前好了許多,只是身材依然瘦弱,一米六三的個子從側面望過去,像極了一片立體的紙片,彷彿風一吹就會吹倒了一樣。可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心腸卻狠硬到如此程度。
好歹他在醫院住了幾天院,還差點因爲胃出血而再也醒不過來,可是當自己心心相念地想着她們母子時,她卻到醫院來看一眼都不曾有過。
難道她就這麼恨自己,真的巴不得他死了麼?
“秦吾,如果我死了,我所有的財產都是你的。你現在什麼都沒有,整容還需要花一大筆的錢,何苦要捨近求遠呢?”顧西爵說了很長的話,他大病初癒,氣血十分不平衡,多說兩句臉色就變得極爲難看。
他剛剛掛完吊瓶就急着打開郵件辦理公務,可是很奇怪,這些天他的郵箱除了一些不緊要的郵件外,並沒有別的商洽郵件。
秦吾聽出了他的氣虛,這種虛弱假裝是絕對裝不出來的,可是顧西爵的話同樣充滿了挑釁。他說整容要花一大筆的錢,還說他死了之後財產都是她的,這是要拿錢收買他的意思麼?
呵呵——
“可是我一點都不稀罕你的錢。”
縱使她秦吾如今已經不是什麼大戶人家的二小姐,除了父親留下來的小公寓再沒有別的資產,可是就算去街頭要飯都好過看顧西爵的臉色,整天在他的面前仰人鼻息。
眼前這個人是自己的仇人,她絕不會要他給的施捨,讓他看自己的笑話。
秦吾往前走了一步,離牀上的男人更近一步,她盯着顧西爵的臉,下一秒她擡手,就着自己左臉上的紗布落下,掀開了紗布,然後她指着傷痕,對顧西爵說道,“我知道絕食對你而言不管用,我從來不曾在你心上留下痕跡,所以我的死活你自然是不在意的。”
她的食指點着傷口,說話的時候,食指一寸一寸地往傷口的中心挪動,“可是顧西爵,你就算看在我曾經被你騙的那麼慘,如今又毀了容的面子上,也該放了我吧。難道你真是鐵石心腸,非要看着我一點點地折磨自己,你才高興麼?”
她的手指直戳自己的傷口,眼看着指尖要戳進那塊森白的血肉裡,顧西爵先她一步,揪住她往下的手,阻止了她的動作。
她在逼他!
竟然用自己的傷口,用他對三年前的愧疚逼他!!
他拽住秦吾的手臂,目光凌厲,把她從頭到腳全部深深地剜過一遍,然後他甩開她的手臂,憤道,“你就這麼想離開我?爲了離開我不惜傷害你自己?秦吾,你有沒有想到秦深,你這樣做到底是你鐵石心腸還是我?!”
顧西爵的表情有些頹然,甩開了秦吾的手臂之後,他的大手重重地落在被上。不是他不願意繼續抓着秦吾,而是他根本使不上力,剛纔的那一拽已經耗費了他大半的力氣。
醫生說,他的胃還是小事,關鍵的是他做完肝臟移植手術後沒有休息好,不停的工作導致了身體的超負荷,而胃部的防禦系統一直不好,成了身體最薄弱的環節。
如果不及時修復身體的機能,恐怕再難恢復了。
“你怎麼了?”秦吾被顧西爵一推,身體依然巋然不動,她剛纔察覺到了顧西爵手上的無力,而且他現在看上去特別疲憊,靠在枕頭上的身體深深的下陷下去,爲了保持清醒,他不停的捏着自己的太陽穴。
“我替你叫醫生吧。”說着,秦吾就好去按牀頭的醫鈴,可是手剛伸出去又迅速收了回來。
她這是在幹什麼?
明明是來找顧西爵籤離婚協議的,可是看到他難受的模樣,心裡忍不住的心疼,而且恨不得難受的是自己。
秦吾將手交疊,按在身體背後,她站在牀沿邊看着牀上的人,再沒有別的動作。顧西爵看到她垂在身後的雙臂緊繃,他垂在被子上的大手擡起,就着她的手腕握過去。
可是他的手還沒碰到秦吾的手腕,她就快速的躲開,連帶着整個人都往後退了幾步,離牀沿足足有了一米的距離。
顧西爵輕笑,“你這麼怕我?”
他低頭笑着,以秦吾站立的高度,只能看到他揚起的嘴角。薄脣的脣線向上勾起,似乎是高興的笑,可是聽在她耳朵裡卻透滿了嘲諷的意味。秦吾打開手裡的提包,將早就準備好的離婚協議抽出來。
“你簽字吧。以後我們別再有別的牽扯了,我不想再看見你。”她把離婚協議舉在手裡。
“離婚協議”四個大字標題露在顧西爵眼裡,他心底所有的隱忍在這一刻徹底爆發。他甩開膝蓋上的被子,推開面前的電腦,踉蹌着從牀上下來。但是他實在太過虛弱,撐在牀沿上的雙手沒有半分力氣,剛站起的身體又重重地跌回到牀上。
秦吾舉着協議,另一隻手從包裡掏出鋼筆,一併舉在顧西爵面前。
“我不要你的任何財產,只要秦深的撫養權。”本來在這場離婚中,她就不想得到任何的財產,秦家的一切她會在之後的日子裡重新得到,目前最重要的還是兒子的撫養權。
而且她覺得,名利對於顧西爵是無比重要的,比起名利,放棄兒子的撫養權根本算不了什麼。
顧西爵雙手撐在牀沿,他努力了幾次,可就是站不起來。他斜眼,瞥過秦吾手裡的離婚協議,冷聲道,“秦吾,我再問你一次,你真要離婚才肯放過自己?”
他的頭慢慢的擡起來,看向秦吾。他問的無比鄭重,似乎秦吾的回答對他而言十分重要。
“對!”秦吾點頭,回答的異常堅定,她舉在半空裡的雙臂有些僵硬,可是她仍然固執地堅持着,“只要你簽字,我就不會再傷害自己,就會快樂的生活!”
爲了離婚,她撒謊了。
可是目前爲止,除了哄着顧西爵離婚,她再沒有別的辦法。更何況,訴訟離婚的話,顧西爵還未必能把秦深的撫養權讓給自己,所以訴訟的風險太大了,後果她可能永遠承受不起。
“真的?”顧西爵的雙眸鎖着她,再三確認。
他是顧家的大少爺,顧氏集團的當家人,以往就算面對上百億的生意談判,他手起刀落地非常利落,哪裡會再三確認?可現在,他爲了確定秦吾所說的話不是欺騙,他爲了能讓她更好的善待自己,再做出重要決定的時候纔再三的確認。
他要秦吾親口答應不會再自殘。即使心裡再恨他,都不能再用自己的身體來懲罰他。
“與你離婚是我的目的,如果你簽字的話,我的目的就達成了。我沒必要再傷害自己。”秦吾再三強調。
她也不願意用自殘的方式來逼彼此。
顧西爵望着她,隨後閉緊雙眸,他按在牀沿上的大手不停的收緊,修長的指節開始泛白。秦吾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她不知道顧西爵剛纔問自己的那個問題是什麼意思?難道他真的同意離婚了才問的嗎?可是以他的性格,又怎麼可能輕易的答應呢?如果答應,不是在她自殘的當天就答應了嗎,爲什麼非要等到現在才肯妥協……
疑問一個個地躥上秦吾的心頭,擾亂了她的心緒。
突然,顧西爵雙眸睜開,他扯過秦吾手裡的協議和筆,大筆一揮,在協議的男方落款處簽上了大名。
猜疑和結果之間不過數秒,秦吾卻彷彿從天堂一瞬間落到地獄。
她以爲顧西爵不會簽字……
原來他對自己的感情不過如此,原來經過了這麼多的胡鬧他真的也厭倦了,所以纔想要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