櫃子底下,秦吾把塞在最裡面的羊絨衫拿出來,打算下午去醫院的時候給父親帶上。秋天的晚上,晝夜溫差大,醫院的空調又調地太低,真擔心父親會感冒。以他現在的身體,別說感冒了,連半點折騰都折不起。
她一手拿羊毛線,一手打算關櫃子,瞥眼看見羊毛衫下面沾着一張照片。照片的一角因爲靜電粘在衣服上,衣服被秦吾抓在手裡,靜電消失,照片落下來,在空裡滑過一條拋物線,落在她腳邊。
秦吾蹲下身,將地上的東西撿起。
這是一張老照片,陳舊、泛黃,照片上的人一襲紫色長裙,半蹲在薰衣草花叢裡,衣服的顏色和花仿若天成。陽光下,她側着臉,右手掬起花苞嗅在鼻尖,梨渦深陷,眉眼裡帶着勾人的神采,脫俗清新。
媽媽?
秦吾擡頭,看向牀頭櫃,上面擺着父親和母親的婚紗照。這婚紗照是二十幾年前拍的,那時候的父親英姿煞爽,母親美豔大方,父親一身黑色西裝站在母親身邊,他目光柔和,望着母親的雙眸裡滿是愛意。
她一直知道,父親深愛母親,是那種沁入骨髓的深愛。只是很遺憾,秦吾從來沒見過母親一面。父親說,自她出生,母親的身體就一直不好,後來她還沒學會走路,母親就去世了。所以,對照片裡這個笑得明媚燦爛的女子,關於她的記憶,都是父親口述給她的,秦吾從不曾親身體驗。
秦吾擡手,就着泛黃的照片,細細摩挲,撫過女人的眉眼,隨後擡手撫上自己的。父親說,她皺眉的樣子和母親如出一轍,眉心裡總有一個小小的漩渦。秦吾微微皺眉,撫到眉心,一個凹形的漩渦將她的小拇指吸了進去。
還真有。
“二小姐,樓下來了法院的人,你快下去看看吧。”芹姨站在門口,她手裡還握着鍋鏟。
剛纔她在炒菜,聽見門鈴聲就去看門,四個穿着深藍色制服的人走進來,兩男兩女。他們把法院用於保全的文書拿出來,說是來凍結秦家的財產,她一個燒飯的老媽子又不懂這些,不過見他們衣服領口戴着法院的徽章,應該假不了。
秦吾把照片塞進牀頭櫃,把地上羊毛衫拿了放在牀上,走在芹姨前面,下了樓。
法院負責財產保全的人在客廳坐着,聽到樓梯上的腳步聲,其中一個站起身。他手裡拿着法院的裁定文書,遞到秦吾面前。
“齊法官,你好。”秦吾在曹鼎泰手下實習一年,出入法院的次數數不勝數,而且她記性特別好,見過的人一般都記得。
眼前的齊法官就是津陽市法院的老人,聽師傅說,他在法院任職已有二十餘年,工作勤懇有度,做事雷厲風行。
齊晟對秦吾有幾分印象,知道她是曹鼎泰的得意門生,其他地就不得而知了。他對小姑娘露出慈祥的笑容,公式化地和她說明他們的來意。
“秦律師,現在已經有多家銀行起訴你父親,並且他們在訴前提出了財產保全。”他把法院的裁定書遞給秦吾。
她接過。
有五份裁定,代表有五家銀行向法院申請了訴前財產保全,粗略看了一遍他們申請保全的項目。
秦烈的銀行賬戶。
秦烈名下的房產。
秦烈所有的股權基金證券等。
這幾家銀行連父親在秦氏集團的股份都要求保全了?可前兩天,父親已經把秦氏的股權全部轉移到她名下了。秦吾還記得,轉移股權那天,她百般推脫但是父親卻執意要這麼做。
現在想來,父親對今天的事是早有預料的。
“齊法官,你們今天只是來送裁定書嗎?”秦吾對其他三個法官微微點頭,算打過招呼。按理說,送裁定書這樣的小事只要兩名法官在場就行了,可是爲什麼一下子來了四位?
難道還有別的事?
秦吾思索之際,齊晟回答她的問題,“小蘇和小唐是審判庭的,她們這次來是送傳票,通知你開庭的時間。”他話完,沙發上一個剪着利落短髮的女人站起來,她從塑料封袋裡拿出五張傳票放在茶几上,另外把法院的送達回證拿給秦吾簽字。
被告接受傳票和起訴副本,只有這樣,法院才能排期開庭。
秦吾拿過筆,將五張送達回證簽好字,她只能在代收人處簽字,反正銀行起訴的事情她會已女兒的身份代替父親出庭,這些煩心的事能不讓父親知道就不讓他知道,免得影響他的康復。
法官們辦完公事,起身離開,秦吾送他們到門口,那三個年紀輕的法官先上車,齊晟走在最後,上車前,他好言提醒,“秦律師,這次秦氏的窟窿很大,我們法院也是公事公辦。有件事我要提醒你,這棟別墅是你父親所有的房產,同樣也被查封了。”
論公,齊晟大可以不用廢話,反正他是依職權辦事,原告申請查封的房產,他一處都不能落下。論私,這小女孩做事認真細緻,他經常聽辦公室的人提起,這年頭用心辦事的律師不多了,實在難能可貴。
“謝謝。”秦吾道謝,感謝他說的這條情況。
她明白齊法官的意思,就是讓她做好心理準備,如果訴訟結束,那麼他們現在住的這棟別墅爲了償還銀行鉅額的債務,很有可能被拍賣。到時候他們必須在法院的限期之內搬出。
送走法院的車,秦吾站在花園外,她仰頭看頭頂。天空一片湛藍,白雲雪白,閒散地飄着,秋風吹過,將它們吹遠。
她還有十四天時間來籌集十億,如果籌不到,如果銀行的缺口補不了,那麼五家銀行的起訴會按時開庭。開庭後,爲了彌補缺口,父親名下的房產基金債券等財產就會被依法處置來用以償還銀行貸款。到時候秦氏被銀行逼債逼上法庭的消息就會不脛而走,而秦家會成爲整個津陽市的笑話。
這一切都是她一手造成的。
明明睡了一晚上,可秦吾依然覺得累,她有滿腹鬥志滿腔熱血,卻不知道力量該往哪裡使,更不知道要去哪裡籌錢。
“秦小姐。”她身後,有人出聲,秦吾腦袋放直,轉頭。
紀言愷身穿藍色西裝,腳踩黑色皮鞋,從黑色捷豹的駕駛座上走下來,手裡拿着一張粉紅色的請柬。
秦吾轉身,禮貌地對他施以微笑。只是此刻的自己,笑起來一定很勉強,一定不好看。
“紀先生,你是替紀暖小姐送請柬來嗎?”秦吾看見紀言愷手裡的粉紅,想起顧曼說的紀暖成人禮的請柬。
聽說這次的成人禮,每位賓客都是紀言愷親自精挑細選出來的。
“秦小姐真是善解人意。”紀言愷把請柬遞上去,秦吾接過,打開一看。請柬的正面印着一個女孩的頭像,皮膚白皙,亞麻色的波波頭往右偏45度角,小舌頭吐在外面,格外俏皮可愛。
這女孩應該就是紀暖。
紀氏集團未來的繼承人,紀家的大小姐,紀傲天唯一的女兒。
“紀小姐很可愛,紀先生真是有福氣。”對秦吾而言這不是奉承的話,她和紀言愷只見過一面,對這個人她不討厭但也不喜歡。只是照片上的女孩的確很俏皮很可愛。
而她所指的紀先生是紀傲天。
只是她的話聽在紀言愷耳朵裡,這“紀先生”就成了他自己,他以爲秦吾是誇他有福氣,眉眼瞬間柔和許多。
有福氣是有福氣,但那丫頭一點不懂他的心思,今天早上還說要帶男朋友來參加成人禮。他費盡心思給她準備的成人禮卻成了他們約會的最佳場所,紀言愷只要想到,就恨不得把紀暖那所謂的男朋友揪出來,五馬分屍。
“秦小姐今晚可有男伴了?”紀言愷主動問她。
本來請柬派助理送來就可以了,他沒必要多跑一趟。但想到今晚上的成人禮,再想到紀暖嘴裡所說的男朋友,他還是決定跑這一趟。
那丫頭,非得好好搓搓她的銳氣!
紀言愷問到男伴,秦吾纔想起昨晚顧曼交代的事。昨天她當着顧西爵的面說,自己會帶男伴參加紀暖的成人禮。可是她去哪裡找男伴?
她的朋友十個指頭都能數過來,貼心的就更沒幾個了,而且還是女人,難不成讓林曉女扮男裝陪她出席麼?
“沒有。”秦吾如實回答。
“不知道秦小姐能不能答應做我的女伴?”紀言愷彬彬有禮地詢問。用來懲罰紀暖的算盤早已落定。
秦吾不回答。
她望着面前的男人,除了疑惑還是疑惑,看來紀言愷不只是給她送請柬這麼簡單,真正的目的是找女伴。
但以他紀家掌門人的身份,找個女伴還不容易?
“我不太會跳舞,就不麻煩紀先生了。”她拒絕。
她不需要男伴。
儘管知道顧西爵喜歡的人就是穆子晴,但想起顧曼的話,她還是不死心,想要一探究竟。或許是因爲知道結果有多難堪,所以她不願意找個男伴來戳穿自己。
這樣,即使她落荒而逃,也不會有人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