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文靜坐在車裡,手裡捏着一疊資料,許多照片翻在上面,每一張都是相同的人,不同的是有些化了濃妝,有些是素顏。
遠處,五層高的居民樓破舊不堪,牆體上的漆面脫落了許多塊,斑駁陸離。這裡是津陽市的郊區,坐落着許多陳舊的樓房,到如今很多都成了危房。津陽政府前幾年發了文件,說要招標把郊區建設起來,當時顧氏參與投標,本以爲這裡會煥然一新。可後來,因爲不少居民嫌拆遷安置費分的太少而拒絕拆遷,這樣拆遷動土的事宜一直拖到今天。
就顧氏而言,這幾年房地產遇冷,這塊地皮如果開發出來也是費時費力,得不了多少好處。與其在安置居民上多花人力物力財力,還不如尋找新的地方,謀求新的機遇。
連以房地產爲主的顧氏集團都不看好的地方,城內其他開發商對這塊地方就更不看好了。久而久之,這片居民樓就被遺落下來,這些年那些有能力的都往市區方向搬遷,許多樓房空置下來,戶主們就以低廉的價格出租給外來務工人員。
袁歡就是其中之一。
秦吾給溫文靜的資料上,將袁歡的住址寫的十分詳細,5幢2單元310室。車裡的人盯着一排數字,扣在方向盤上的手緊了緊,隨即拉開車門,走了出去。
“譁!”溫文靜剛從車裡出來,樓上一盆水澆下來,她快速躲開,水落在地上,水花濺起,溼了她的鞋。
還好她躲得快,不然這盆水就會從她頭頂澆下來了。
“走路看路,別擋着老孃倒水!”二樓上,一個身材臃腫的中年婦女,將一個塑料桶拎上陽臺的欄杆,對下面的人喊道。
從小到大,溫文靜哪裡見過這樣潑辣的女人,她生活的圈子就算潑辣,也不會擺在臉上,更不會放在嘴上。她本來心情就不好,這女人的聲音又大聲地出奇,一副挑釁的模樣,她站在樓下,就着水花濺起的地方,站穩,一步都不挪開。
中年婦女見她這麼較真,環顧四周,確定沒人後,另一隻手端在水桶下面,整個人桶被她翻了身,水嘩啦一聲往下倒——
“……”
溫文靜的手被人拽着,拽到一邊,本該從她頭頂降落的水落在她腳邊。儘管如此,但水花太大,濺起的高度太高,她套裙的裙襬全部溼透了,一股臭味傳遍她全身。
“你這姑娘,一定是第一次搬來這種地方。二樓的婆娘,我們人人都讓着,你倒好,反倒硬頂上去。”袁歡一手提着買回的菜,一手揪着溫文靜的手。
她在這裡住了幾十年,對這兒的街坊鄰居全都熟悉。
“……”
聽到女人的聲音,溫文靜本能的偏頭,在看見袁歡臉的時候,她愣住了。眼前的人穿着淺灰色的家居服,頭髮紮在後面,素顏,臉上斑斑點點地顯得十分蒼老。
這個人和照片上的一模一樣,甚至連衣服、髮飾都一模一樣。
“你不認識我?”她看着女人,說話的時候聲音顫抖着。
看照片時,她以爲是秦吾爲了讓她就範而ps出來的照片,或許根本不存在這樣的人。現在看見本人,她一雙一單的眼睛,和自己的完全如出一轍,眉眼間的神韻,這些讓她不能不相信,自己和眼前這個人的關係。
真的是母親?
袁歡對她的疑問覺得奇怪,放開她的手,提着菜籃子,“小姑娘,這種地方不是你該來的,還是快走吧。”說話的語氣冷清許多,說完轉身走進樓道。
老居民樓的樓道里,廊燈早已損壞,大家又都不願意分攤錢來修理,長此以往,居住在這兒的人已經習慣走廊的黑暗。樓道里沒有窗戶,即使在白天,也要摸着牆壁上樓。
溫文靜跟在袁歡身後,抹黑走到三樓。
“你跟着我幹什麼?”袁歡拿出鑰匙開門,門剛開,她一隻腳踏入。對溫文靜跟隨自己的行爲十分不悅。
房間的門開了,裡面窗戶裡的陽光通過門縫照亮門口,摸着牆壁的溫文靜,放開手,站在門口中央。
“你不認識我,你認識溫茂良吧。”
袁歡臉上表情瞬間跌倒谷底,她本來還不確定溫文靜的身份,只是覺得她長的和自己有幾分相像。可現在她提到溫茂良,那個燒成灰都認識的男人,她就確定了溫文靜的身份。
“你是小靜?”儘管確定,可是問出口時還是充滿猶豫。
三十幾年沒見,她已經出落地這般亭亭玉立,儼然一副大家閨秀的模樣。看來這些年,沒有她這個母親在身邊,她也依然過得很好。
袁歡將房門開挺,拉起溫文靜的手進屋。房間裡擺設很少,打掃的很乾淨,她牽着女兒讓她坐到椅子上,然後給她泡了一杯水。
落座在椅子上的溫文靜,環顧四周,這屋子最多隻有五十平米,周圍的擺設很陳舊,但整理的十分乾淨,陽臺上的門開着,風吹進來,飄起懸掛着的白紗。
“這些年你一直住在這裡嗎?”
母女重逢,沒有擁抱在一起互訴衷腸,溫文靜比一般時候還要冷靜。只是剛纔袁歡握過的手,溫暖還停在掌心裡。
袁歡搬了一把椅子過來,和她坐在一起,“你怎麼知道我的?”眼前的人就是自己的女兒,但是從生下她那天起,她就從來沒抱過沒見過一面,剛纔她如果不提溫茂良,她也不會想到是自己的女兒。
當年溫茂良既然能翻臉不認人,今天就不會把她的事情告訴女兒,那麼她又是怎麼知道她的存在呢?
“這不重要。我想知道,當年你爲什麼扔下我?”這是她今天來的目的,問清楚事情的經過,知道事情的真相。雖然在秦氏秦吾和她說過一句,雖然她也可以跑回家去質問父親,但這些都比不上袁歡親口說的話真實。
這樣的直覺不知從何而來,大概就是母女間的血緣關係在作祟吧。
提及當年,聽到女兒的問題,袁歡苦笑,忙端起溫文靜的手納在手心裡,來回搓了許多遍。
“當年,溫茂良去歌廳談生意,看上了我,一來二去我們就在外面租了房子同居了。那時候,他妻子還沒過世,我和他的關係不能曝光。後來,我懷孕了,他勸我打掉,可是當我躺在醫院的收拾臺上,想起你在肚子裡等待出生的喜悅時,我就放棄了這個念頭。”
說起過往,積壓在心裡的苦痛就被翻出來,袁歡臉上的苦意更甚。
“我堅持要把你生下來,還拿他的名聲威脅,他才勉強答應讓你出世。再後來,他妻子因病去世。”
“我原以爲,溫茂良的妻子去世了,溫家就能有我的一席之地。可是我錯了,生意人家的名聲是最重要的,他不會娶一個舞女進門,不會成爲津陽市的笑話。”
“你是在七月出生的,那時天氣很熱,我被護士門從產房裡推到病房,本想給你餵奶,但是嬰兒牀上沒有你的身影。晚上,溫茂良到醫院來和我攤牌,說你是溫家的獨生女,必須帶回溫家撫養。而我一個舞女,一輩子休想進溫家的門。”
袁歡握緊她的手,說着說着,眼淚流下來,滴在溫文靜的手背上。
“爲什麼三十幾年來,你從不來看我?”這樣的真相,從看到她居住的環境時,她就預想過。可儘管做足了心理準備,聽她親口說出來,還是充滿震撼。
父親真的騙她!
“你從小就優秀,如果知道有一個舞女媽媽,我怕你會受不了。”袁歡抱住她,哭的更厲害。
溫文靜忍在眼眶裡的眼淚再沒忍住,掉下來。
“孩子!這些年你過的還好嗎?”袁歡抱着她,雙手巍巍顫抖,對這個女兒她充滿愧疚。
當初分離雖不是自己能控制,但這麼多年她一直過着沒有母親的生活,總是自己虧欠了她的。
溫文靜不答她,因爲不知道怎樣描述自己的境況。過得好麼?這些年除了讀書就是工作,現在爲了秦氏集團的事幾乎沒有個人空間。過得不好麼?她畢竟是溫家的大小姐,別人眼裡的掌上明珠,衣食無憂。
“我……先回去了。”溫文靜推開袁歡的手,起身,告辭。
她現在太亂,需要時間去整理頭緒,需要時間去接受真相。袁歡望着她消失在門口的背影,哭的更加厲害。
溫文靜一路驅車回家,樓下的傭人見自家小姐臉色不好,都不敢上前搭話。她直接上樓,去了書房。
“那這件事我們就這麼說定了!”溫茂良在書房招待客人,溫文靜突然闖入,他臉色極不好看。
朱躍文從沙發上站起,打趣道,“溫老真是有福氣,有溫經理這麼能幹的女兒!”
溫文靜看見朱躍文,一點不奇怪,她知道父親的計劃,如果是以前她會應酬幾句。可現在,她沒有心情。
“爸爸,我有事要問你。”她需要證實袁歡說的話,雖然知道八九不離十,可總是存了僥倖心理。
始終不願意相信,當初父親說不能留下孩子,要袁歡打掉肚子裡的孩子。
溫茂良他們談完正事,朱躍文告辭離開,偌大的書房裡只剩下他們父女。
“袁歡的事是真的嗎?爸爸,你爲什麼要騙我?”沒有任何鋪墊,她一提起這件事就止不住眼淚。
提到袁歡,溫茂良臉色更加難看,冷哼一聲,“她果然還是找上你了!當初我就應該找人做了她,免得禍害無窮!”
“那是我母親!”溫文靜幾乎是扯着嗓子喊出來的,震地整個書房的人都能聽見。
“你不能這麼對她!”她哭着跑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