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情況下，白日是不會見鬼的，因爲陽氣很足。但總有某些地方某些時刻，是個例外。
西山上有條路，名字叫做止陽路，這條路的盡頭就是靈泉塔。這麼多年來，鮮少有人爬到這頭來，所以山間路邊，都是雜草叢生，連樹根邊的野蘑菇，也長得五顏六色，特別瘋狂。
一個穿休閒套裝的青年走在了最前頭，看上去也不過二十出頭的模樣，長得眉目清秀，但怎麼說呢，有些特別欠扁的氣質。深秋的天氣，招搖搖着一把檀木的百褶扇，扇柄綴着一縷紅纓，隨着他手的幅度，一下一下飄搖着，像是燃燒的火焰。
他時不時回過頭來，看着小路最後頭的楚羲，慵懶的眼神裡，有一絲擔憂。
“大人，您同我主人還沒和好？”腳下退了一個臺階，恰巧同後頭的人一手臂的距離，香扇一遮，很八卦問了一句。
蕭涇川臉色也不太好，皺了皺眉，純粹是被那扇子上的香氣給薰的。
那是一種安魂香，有驅邪避煞的功用，一般小鬼會受不了，但對蕭涇川來說，只是香味有些難聞。那個紅纓墜，其實是貓妖一縷精魂煉成。黑貓開路，又有他法器坐鎮，光天化日之下，應該不會出什麼事。
“其實我主人心很軟的，她對大人的情誼，鬼都看得出來。”小寶又囉嗦了一句，後面半句話有些搞笑，其實他講個“天地可鑑”之類的，或許效果還要好些。
蕭涇川笑了笑，“我知道。”
“那您別生我主人的氣了。”小寶又講了句，兩人竊竊私語的樣子，已經讓後頭的人都望了過來。
“我從來沒生她氣，是她自己不搭理我了。”冷戰兩天，蕭涇川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樣。
“咦，那大人昨天爲嘛沒去哄人？”小寶疑惑了句，看着蕭涇川冷冷斜過來的眼，連忙賠笑，“我自然不是監視大人，只是關心嘛。”
蕭涇川有些內傷的表情，沉悶良久，“我回地府去了趟。”
小寶咯噔一下，耳朵都
豎起來了。
“你陪小羲去過冥界，去幹什麼？”蕭涇川微眯着眼睛，轉瞬就變了話鋒。
正在愁怎麼回答的時候，後頭救兵上來了，陶云然跟個大活寶一樣插進兩人中間，本來就窄的山路容不下三個人，最後情形就是蕭涇川和小寶，都被擠到路外頭去了，唯有陶大小姐，霸佔了整條道。
“你們在聊什麼？”陶云然叉着腰問。
“沒什麼。”“沒什麼。”兩人異口同聲地敷衍。
“什麼嘛，這麼小氣。”陶云然很不滿，扭頭朝着最後面的楚羲招手，“小羲，你快點來。”
楚羲朝臺階上頭看了看，冷青和老楊讓開了下，她笑着上了十來級臺階，走到蕭涇川的旁邊，直接拽着他的胳膊往前頭扯。後者好像很享受，擡了下手，曲起手指撐了下額頭，有些不好意思似得笑了下，那雙桃花眼開得分外絢爛。
“你別bi問小寶了，靈泉塔的事處理完，我親自同你說。”走上了幾級臺階，楚羲輕聲說了句。
“好。”蕭涇川瞬間什麼脾氣都沒了。
“我那天晚上有些過分了，你手下留情也沒有錯，只是下次，你不方便出面，我去就好。”
“好。”
楚羲無可奈何側頭看着什麼都說“好”的蕭涇川，“那你現在能告訴我，昨天回地府做什麼？”
“你怎麼可能聽得到？”蕭涇川有些詫異。
“小寶是我的貓奴，他的眼就是我的視力，他的耳就是我的聽力。有什麼奇怪的麼？”今生爲人，畢竟有諸多限制，這個時候，就輪到小寶貢獻些力氣了。
“地府知道你讓招魂二使守了通地井，秦廣王叫我回去，問有沒有可能，勸你歸還。”
楚羲聽着，覺得萬分可笑，“那本就是我建的大封，是我花了整整一百年時間，奔波於八千天下肅清冤魂厲魄的結果。歸還？本來就是我的東西，還給誰？”
“所以我自然是一口回絕了，秦廣王又bi我表明立
場。十殿閻王都覺得，通地井在你手裡，不太安全。”蕭涇川皺了下眉頭，想着昨天吵起來的場面，也是相當難看。
“他們也會怕麼？”不置可否，楚羲笑中有些異樣的情緒。
蕭涇川看了看楚羲，欲言又止，他不是多話的人，有時候只需要一句交代，就可以什麼都不問。但偏偏楚羲又是沒有十足把握，不願意透露什麼，是死是活，是生是滅，全都不得而知。
“無論怎樣，我同你站在一起，時候到了的時候，你再告訴我你在做什麼。”蕭涇川想了半天，留了這麼句話。
“謝謝你。”楚羲有種無以爲報的感覺。
靈泉塔旁邊，陰氣靡然成風，項目隊已經暫時撤了下去，騰出了地方。
冷青二話都沒有說，上前拆了塔前裡外兩層的圍牆。她拆得也極其輕鬆，左手執令旗，右手屈指捏了個決法，就見水泥的圍牆，以摧枯拉朽之勢倒了下去。外人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但在場的人都看得見，是陰兵過境後踏翻的那兩堵圍牆。
蕭涇川微微有些驚訝，道士見過不少，但能號令亡靈馴化爲兵的道士，卻纔頭一次。他猜不來冷青的來歷，越是這樣，心裡訝異的情感越是止不住。
“小羲。”冷青回過頭來，望着楚羲。
從包裡掏出個本子來，那種死生魂靈的重量，竟然薄成了小小一冊，但封面上硃砂按下的三個字依然顯眼。蕭涇川愣了下，明白過來楚羲依舊是借帖了，心裡略微有些不爽，但這麼多外人在，忍着沒有發作。
冷青走到了楚羲旁邊，腳步略微沉重。旁邊就是十八層的靈泉塔，塔下被鎮壓着時間久遠的魂魄。她看了看那本帖子，那一眼中，好像被放入了無盡的希望。
“等下云然會作法，塔下亡靈被放出來，一個一個核對，經由止陽河被渡到陶家老宅，等着下月去三途的船。”楚羲看着冷青的臉色，她那張冰山一樣的臉，好像從內部被分崩離析了。期望太久，終於得償所願時候的表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