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窈現在自然知道了他的意思,只是他那番話,那番語氣,如同一塊大石,垂直拋向她胸口,積壓着堵住她的喉頭,不太好受攖。
她咬住脣,面色微凝,隨後嘴角又攢出淡淡笑意,垂下頭漫不經心的輕聲說:“可不就是嗎?”
陸東庭被她堵得沒二話。
過了會兒又咬牙,不輕不重的哼了聲,伸手打開手扶箱裡的煙盒,抽出一支菸,降下車窗,擰眉護着火苗去點菸,卻遲遲打不燃火。
他不罷休,心裡越發煩躁,連打幾下,火苗燃起,菸頭頓時明亮。
收了打火機,扔在一邊,青霧朦朧後面,他的輪廓變得不真切。
蘇窈默不作聲的將自己這邊的窗戶也降下,晚冬夜裡的寒風一點也不含糊,從車窗裡灌進來,將陸東庭指間燃過的菸灰吹得忽明忽暗,她裹緊了大衣,將圍巾也圍上,卻沒出聲制止他,只將頭朝着車外。
陸東庭說,“蘇窈,你明智我不大會說討好的話,現在又更是說也說不得,擔憂再傷了你的心,但又不爽見着你跟別人有點不明不白的牽扯。”
蘇窈愣了愣,他的聲音在擴大了數倍的喧囂中傳進她耳裡,風聲呼過,顯得他聲音極爲低沉飄渺,她擡眸,面前便是萬家燈火,她不知道,身後又是怎樣一雙沉不見底的深眸。
蘇窈手搭着車窗,心裡極不是滋味,尤其是那句‘擔憂再傷了你的心’,她什麼時候聽他說過這種話了?
心中五味雜陳的同時,臉上又發着熱償。
隨後便聽見他又叫了聲她的名字,隱忍且無奈,又講:“你想我怎樣,嗯?你說。”
蘇窈一顆心在寒風中瑟瑟發抖,頭埋得更低,眉心像是繞了個結,她下巴尖挨着手臂,手順着圍巾往上,摸了摸那隻還未捂熱的耳垂。
車子啓動,起初隨着前面的車輛一滯一緩的前行,車距拉開之後,車速便加速起來,那風冽冽的拍在臉上,直往脖子裡鑽,煙味也漸漸散盡,車窗也抵着她的手臂往上升起,她趕緊撤了手,暗中睨了他一眼。
也不提個醒。
剛纔一來一往的交流之後,兩人都不再說話了。
————————
太陽西斜後,城市燈火氣逐次籠罩了整個城市,蘇西溪在一名位高且長袖善舞的同事及兩名男助理的陪同下,與幾位西裝革履的中年男子同行進入會所。
離開時明顯是喝了寫小酒,醉醺醺的,從三樓包廂下來,出了大廳,往下是幾面臺階。
蘇西溪下臺階時,腳後跟略痛,腿勁一虛,身子頓時往旁邊歪倒,身旁一位男士抓着了她的手,“蘇經理,小心,喝這麼點就不行了?”
蘇西溪怔着,就連這人在她光滑的手背上摸來摸去,順着往上在小臂上吃盡了豆腐都不知道。
因爲她感覺到,身後還有一隻遒勁有力的大掌支撐着她。
身旁扶住她的那人正想得寸進尺時,身後那雙手將她託着往旁邊一讓,那雙鹹豬手撲了個空,手的主人不悅的看向不懂事的那人。
那人瞪了他一眼,呲着牙冷聲冷氣說:“還看,滾!”
蘇西溪頓時醒了神,腦子裡還知道,鹹豬手再猥瑣,也是客戶,面上還是少不了一些客套的道歉,“孫總,不晚了,我們就不送了,您路上小心。”
孫總怒不可遏,拂袖離開。
蘇西溪涼涼瞥了一眼身後這人,許久不見的祁靖朗,滿身酒氣,她其實也分不清到底是他的還是她的。
她可是還清楚記得最後一次通電話的時候,祁靖朗說過什麼來着?
祁靖朗動作輕浮,直接挑起了她的下巴,“瞧瞧你,現在怎麼混成這樣?堂堂蘇家大小姐,爲了生意,親自屈身陪酒。”
“今時不同往日,做人總要有點上進心,不然再落到誰都能耍你一把的境地,可就不好了。”
蘇西溪蹙着眉,神色淡淡的將他的手拂開。
祁靖朗頓時一笑,“你這是在怪我?”
蘇西溪看他一眼,停了一下沒說話,過後緩緩揚起脣角,有淡淡的譏諷,“哪能怪你,各有各的難處,只怪我當初信錯了人,怪不得誰。就像當初和秦珩在一起錯付了真心一樣。看淡了,各過各的生活,只希望你再見着我的時候,能裝作不認識。”
蘇西溪說完,向他點點頭示意便要離去。
走了兩步,祁靖朗目光緊緊攫着她的背影,微微眯了眯眸子,一把伸手將她撈回來,埋下頭去探析她的神情,想瞧瞧,她剛纔說的那些,是真還是假。
蘇西溪臉上除了羞惱,找不到絲毫異色。
她推開他,“好歹你也是祁家二公子,大庭廣衆之下,還是放尊重點。”
祁靖朗想了又想,挑脣輕笑:“當真從良了?”
“別不要臉了。”蘇西溪冷下了臉,再不多做逗留。
祁靖朗站在臺階上,盯着開車遠去的蘇西溪,眼中透出的興趣愈發濃厚,“正經個什麼勁兒,跟那個蘇窈一樣,越是正經,越是想讓人嚐嚐壓在下面是什麼個樣。”
下屬取了車回來,停在面前,祁靖朗正了正西裝,鑽了進去。
————————
蘇窈接下來忙了小半個月,經常來回在各種辦
證
中心,律師事務所,中間有三天還去了一趟紐約。
回來的時候,聽陸東庭說陸瑞姍要訂婚。
蘇窈忍得很用力,才堪堪收住幾乎掉下來的下巴。
陸瑞姍雖說沒有婚史,但也聽說過不少她在外面跟各種各樣年輕強壯的男人交往的傳聞,而且現在……也該有四十幾了吧。
忽然想要定下來,到讓人覺得狐疑了。
一聽說那對象,蘇窈有點懵。
是湯顯。
蘇窈當然是知道的,湯顯是陸苒寧的生父,跟一位富豪的女兒結過婚,離了有些日子。
蘇窈不知怎麼,想起了姜初映先前跟她說的話,細細想着,就覺得有哪裡不對勁了。
女兒去世的消息傳出不到一個月,父母就向外公佈婚訊,倒是前所未見。
蘇窈本來在收拾行李,這會兒都停下了動作,她疑惑都寫在了臉上,又聽陸東庭說:“陸瑞姍懷孕了。”
蘇窈一震一驚之後,抿了抿脣,就是這原因?
她心裡有事,嗓音放得有些低,“就算懷孕了,也不用這麼急着訂婚,你說定在多久來着?”
“三月三號。”
蘇窈猛地站起來轉過身,因爲太迅速,也不知道陸東庭什麼時候走到了她身後,差點撞倒他的下巴,她退後了一步,面色凝重說:“你還記得,上次姜初映讓我轉告給你的那些話嗎?”
陸東庭本來還不以爲意的表情,瞬間冷肅下來,兩片薄脣,緊緊抿着。
蘇窈被他的表情弄得有些怔,片刻才反應過來,他肯定是以爲她故意提起姜初映。
她嘆了聲氣,“不是故意說起她,你有沒仔細想過她的話,她說陸苒寧去世的事,並不簡單,湯顯在幫陸瑞姍,是不是當時,姜初映已經知道陸瑞姍和湯顯要訂婚的事?”
蘇窈看向陸東庭,然後垂眸回憶着,手指搭在脣邊,當時姜初映說的那些話,她卻是表現出無所謂,但字字句句都記得清楚,只是後來忙,忘了去仔細推敲。
陸東庭看着她環胸思考的樣子,沒做聲。
“如果,是在那時候就決定要訂婚,那時離苒寧下葬,才過了沒幾天,正常父母,哪個會那樣?況且,陸瑞姍雖然對苒寧不想尋常母親對孩子那般親和憐愛,但之後她一直沒停止找苒寧,至少對女兒還是十分在乎的。所以說……”
她停住,看向陸東庭,手指向了他,陸東庭笑了笑,捏住了她的手。
蘇窈萬分認真的說:“陸東庭,你危險了啊。”
ωwш☢ тTk án☢ ℃ O
陸東庭一點沒表現出驚訝的樣子,反倒被她隱隱透出的如臨大敵的樣子,逗得勾了勾嘴角,“我危險了,你要怎樣做?”
蘇窈像是才意識到自己的手被他抓着,一下子把手抽出來,“我還能怎麼做?危險來臨的前一刻你記得籤離婚協議啊,我好帶孩子改嫁,拿贍養費吃香的喝辣的,順便尋覓下一春。”
陸東庭面不改色抓住她兩根手指一擰,“除了最後一句,前面的我都可以贊同。”
正文 340.340.最好別讓她有將這些人一齊踩在腳下的那一天
陸東庭面不改色抓住她兩根手指一擰,“除了最後一句,前面的我都可以贊同。”
蘇窈手細,陸東庭自然不會用力,但反剪着她讓她無可奈何的呼痛還是輕而易舉的。
蘇窈整條手臂都被迫呈現出一種奇怪的姿勢,手心朝上,手指被他攥在手裡往下壓,蘇窈一痛,沒辦法抽手,早就將剛纔自己說了什麼拋到了九霄雲外。
蘇窈咬牙威脅,“陸東庭,現在家暴是會判刑的,你小心點……啊……放手!”
語氣再恐嚇,也不過是隻紙老虎,陸東庭稍稍使點力氣,她便連尾音都飄忽了攖。
也不知道是誰說夫妻之間的閨房樂趣會在一定程度上提升夫妻感情。
你捏我一把,我踹你一腳,什麼狗屁閨房樂趣償?
蘇窈狠狠瞪着陸東庭。
陸東庭鬆開她,隨手就捏了一把她的臉,“乖點。”
說完轉身去換衣服了,蘇窈在他身後一通呲牙咧嘴出拳踢腿,他一轉身,她手腳並神色一收,面無表情的蹲下身整理行李了。
過了好久,晚上睡覺的時候纔想起陸瑞姍那事,心裡又暗暗忖度了許久,最後抵不過睏意才緩緩睡去。
她忙得差不多的時候,剛空閒下來,就到了陸瑞姍和湯顯的訂婚儀式。
葉棠茵收到了消息,在三月二號這天趕了回來,帶了幾大箱的行李回來。
葉女士也着實是個行動派,在美國的那段時間,已經託姚現在上城給置辦了一處房產。
就在陸氏夫婦所在別墅區對面剛建成不久的樓盤,因爲面對羣體是中產階級的高檔住宅區,人口密度不大,環境也特別好,關鍵是離夫妻倆的家特別近,葉女士很滿意。
方一落地,就開始去監督了兩小時的裝修,蘇窈也陪同着。
之前蘇窈也在忙自己的事,買房和家裝公司都是姚現幫忙跑上跑下。
蘇窈說:“姚現辦事還挺牢靠的。”
葉女士眉毛一挑,“這個滑頭,少不了要給他點好處收買的。”
再說了,託人做事,哪有不給好處的道理。儘管姚現是陸東庭的秘書,但葉棠茵可不在他負責的範圍內,再說房子這事,實屬私人問題。
葉棠茵回來這天,恰逢陸東庭到G市出差,要第二天晚上纔回來。
本想第二天晚上等他回來一起過去,那邊航班延誤,說是要晚一兩個小時。
婆媳倆就準備先過去,臨出門之前,葉棠茵又接到妹妹的電話,家裡出了點事情。
葉棠茵掛了電話,匆匆就往那邊去。
對蘇窈說‘晚上一個人帶陸希承去晚宴你應付不過來’,就讓張嬸隨行,帶着孩子去了葉霏苓家裡。
蘇窈見葉棠茵迅速的換了衣服,面色凝重的下樓。
蘇窈問:“到底出了什麼事,要不我跟你一起過去?”
葉棠茵擺擺手,“不用,不用,你趕快過去,東庭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到呢,咱們家裡,怎麼也要去個人,可別讓外人說閒話。”
蘇窈理解,雖然陸家三姊妹的關係如履薄冰也非一日兩日,但總不能在外人面前露了短。
蘇窈上了轎車後座,沒到宴會場,她覺得冷,將大衣也還披在身上,內裡穿了件過膝的正紅色一字肩禮服,搭配裸色細高跟,端莊優雅,既不過於暴露,也不顯得無趣。
快到目的地的時候,她給陸東庭打了個電話,那頭傳來人工智能機械的回覆用戶已關機。
蘇窈先前以爲,陸瑞姍和湯顯即便要訂婚,可能也該念着喪女之痛,不會大肆操辦,讓各方知曉就行。
從未曾想過,這兩人將排場搞得如此之大。
轎車緩緩靠向酒店門口的時候,打開門,就見門口聚集着各路媒體,甚至可以自由出入。
訂婚宴還訂了酒店頂層最大的宴會廳,滿滿當當的一廳人,許多還是她從未見過的,應該是湯顯邀請來的,中外面孔交雜,個個看起來都身份不凡,像極了總統上任的會客晚宴。
沒有男伴的蘇窈置身其中,顯得有些尷尬,還好遇見了沈居然,兩個隻身赴宴的人暫時搭了個伴兒。
沈居然問她:“東庭怎麼沒來?”
“出差呢,飛機延誤了,估計還要等個把小時。”
沈居然調侃道:“葉阿姨也沒來,真是難爲你一個人了。”
蘇窈笑了笑:“也還好。”
沈居然說:“這湯顯,來頭倒是大。陸瑞姍心也夠大的,外面剛知道她死了女兒,就大擺筵席辦訂婚宴,跟東盛有點往來的,各個城市有頭有臉的家族,一併邀請了。”
蘇窈此刻正跟沈居然站在光線較暗的角落裡,盯着人羣道:“你說,這兩個人,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區區訂婚宴而已。”
“不是懷孕了嗎?湯家在洛杉磯那邊的勢力不容小覷,先得把兩人關係坐實。”
蘇窈笑了一聲,心不在焉的抿了一口酒,嘴脣剛碰到氣味醇厚的紅酒,她愣了愣,像是想起了什麼,沾了一點便拿開了杯子,不再去碰。
她走神之間,沈居然碰了碰她的手臂,捏着杯子的手指向不遠處,“你看,那是不是白翹?”
蘇窈定睛一看,那抹穿着黑色裙子的身影,當真是白翹,看起來瘦了好多。
又聽沈居然不解的自言自語,“那丫頭怎麼跟祁家的男人走到一塊兒去了?”
蘇窈:“祁家?”
“她身邊那個,不就是祁家那個炮灰老二,祁靖凌嗎?”
蘇窈一直覺得白翹性子不錯,能硬能軟,挺好一姑娘,只是愛錯了人。之前也聽說了一些白家落魄的事情,只嘆世事難辨。
————————
白家出事之後,親戚翻臉的翻臉,散的散,白翹爸爸在出事之前留了一些錢給她,又托熟人將她帶到香港好生照顧。
結果在那邊發生的事,也一言難盡,到了B市以爲日子終於能平靜下來,卻不想遇見了祁靖凌。
白家以前跟祁家來往鮮少,她也沒去了解過人家家族的恩怨,自然不知道祁家還有個二兒子。
祁靖凌大費周章,將她從原來所在的公司挖到他手下當助理,待遇自然比她原先的公司好很多,今時不同往日,多的一分一毫的優待,她都得爭取,即便知道祁靖凌心思不純。大不了同他多周
旋周
旋。
重返上城,確實讓她心裡有些陰影,之前還想着應付應付就過去了,直至她看見了面前這個男人。
祁靖凌虛攬了一把她的腰,推她上前,“來,這是我大哥祁致安,給敬個酒。”
白翹拿着酒杯的手,微不可絕的發抖,垂着眼睫,顫顫巍巍的舉杯,“祁大少,久仰大名。”
祁致安朝她一笑,“是麼,久仰大名?”
白翹低着頭答:“在公司裡聽人提過。”
祁致安沒多看她,朝祁靖凌說:“我怎麼覺得你這助理挺眼熟?什麼時候找的?”
祁靖凌說:“剛找的,花了不少心思。撞臉的人那麼多,眼熟也不爲過。”
“剛找的就帶出來了?”祁致安稍顯詫異的挑眉。
祁靖凌說:“做事穩重,就帶出來了。”
“穩重是穩重。”祁致安若有所思點點頭,不覺對祁靖凌笑道:“就是有時候看起來,怎麼唯唯諾諾的,不太拿得上臺面,你得好生教教了。”
祁靖凌應承,“年輕,臉皮薄,性子還是有點兒靦腆,讓大哥見笑了。”
白翹咬着牙,聽着自己宛如物品一樣被人談論,還得賠上笑臉。
心裡卻暗暗道,最好別讓她有將這些人一齊踩在腳下的那一天。
————————
蘇窈跟沈居然正看戲臉一樣站在一旁,遠觀着那三人,直到瞟到了祁靖朗和姜初映等敗興的人,才收回目光。
沈居然自然也瞧見了,姜初映挽着一名男人,和陸瑞姍兩口子有說有笑的從某個走廊裡一起出來,應該去包廂裡面談了事。
過了一會兒,聽完陸瑞姍和湯顯的致辭也沒見陸東庭出現,蘇窈準備問問陸東庭什麼時候過來,卻看見手機上有兩個未接電話,才發現自己關了靜音。
她跟沈居然打了個招呼,出去給陸東庭打電話。
“你在哪兒了?”
“在機場高速,等會兒就過來,剛纔怎麼不接電話?”
“手機關靜音了,沒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