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可人回到包廂,秦德平正舒展在寬大的藤椅上,閤眼小憩。
老先生坐的位置居於窗邊,手裡平穩的捧着一盞新茶,從此舉,你便看得出來,他並未真的睡卻。
隔熱的鋼化玻璃窗被拉開,陽光和熱流自古典的鏤空雕花窗縫隙裡滲透進來,將房內的空調味兒衝散少許。
空氣燥熱的味道鑽入鼻端,使得這個下午變得比以往更加真實。
不規則的光束斜斜的灑落在秦德平的身上,爲他那身得體的西裝熨上斑斕的光彩,不離身的老式隨身收音機被取了出來,擺在他身側,播放京曲。
他享受着愜意的午後,偶時會晃動腦袋,跟隨響在耳畔邊的曲調哼唱。
所有的設計和佈局,都在他的心裡沉澱醞釀着。
這畫面,秦可人並不陌生。
天氣好時,午飯後曬太陽,聽京曲,喝清茶,是秦德平許多年的老習慣。
此刻的他在孫女的眼中,猶如一副古老畫卷中的歷史人物。
灑在他身上的陽光,陽光裡飛舞的塵埃,夾雜着噪音的收音機……一切都是生動的。
有很長一段時間,秦可人以她的爺爺爲傲,每每提及自己顯赫的家世,她的下巴總比同齡人仰得高。
遺憾,也是爺爺親手粉碎了她這份來自家族的榮譽感,讓她在心底深處萌生出一個絕望的念頭。
擁有‘秦’這個姓氏,無異於生來就被關進沒有盡頭的囚籠。
這或許能算青春期的疼痛罷……
“季薇走了?”良久,秦德平先開口問道。
秦可人擡起低垂的眼簾,看向她始終崇敬的祖父,再而回想之前追到外面的所見,照實估計道:“應該已經走了的。”
秦德平意外的撇撇嘴,“確實是個能幹的人。”
毫無準備的被他連消帶打成這樣,那麼快就重振旗鼓了。
不言棄,這樣很好。
秦可人很敏銳的察覺到爺爺面上的愉悅,這表情,她同樣不陌生。
“您其實挺欣賞季薇姐的吧?”抱着一絲僥倖,她試探道。
秦德平半掀起眼皮將孫女的小樣兒睨視,“你剛不就在隔壁聽着麼,還問?”
“您怎麼知道?”
孫子就是孫子,秦可人的道行,在這位的面前,頂多算剛修成人形的小妖精。
娛樂圈女魔頭?
還是乖乖裝小貓吧……
秦德平喝了口茶,復又閤眼,老神哉哉,“想知道你們全部的事情,很難麼?”
常年在國外的老爺子有秦市長做眼線,分分鐘報告,忠心耿耿,父子合作,親密無間!
……爸這個大叛徒!
秦可人心裡頭狠狠的罵了一句,也不知哪裡鑽出多餘的勇氣,爲季薇爭取道:“既然爺爺您什麼都知道,爲什麼還要爲難季薇姐呢?她和表哥連兒子都有了,哪兒是輕易打得散的?常言說得好:寧毀一座廟,不拆一樁婚。人都有各自的不容易,您這就是偏見!”
而且最讓人無語的是:老頭兒知道自己偏見,還寧死不改!
“我偏見又如何?熠晨不娶她不就什麼事都沒了?”說起這些,秦德平就心煩,蹙起花白的眉頭,語氣都變得又重又憤然。
“最糊塗的就是你姑媽!以爲結成季、蘇兩家的婚事,和這座城裡的關係都沾沾邊,腳跟就站穩了?哼!盡耍小聰明,挑了季家不待見的私生女,結果把熠晨賠進去,這買賣,划算?”
話罷,他已坐起來,兩手向孫女攤開,像是在問她求解。
秦可人哪兒解得出來!
避開來自爺爺犀利的眼色,她小聲訕訕道:“婚事又不是生意……”
秦德平鼻息裡發出輕斥,“怎麼不是?結婚是兩個人幾個家最大的生意!信不信你現在去問你姑媽,當初爲你表哥張羅這樁婚事的時候,是利益當先,還是感情當先?”
“得!您說的全對,我不敢去問,也沒問的必要。”秦可人挪到收拾乾淨的飯桌邊,拉開一張椅子坐下,雙手撐着臉頰,重新端詳爺爺的臉色。
老先生態度還算不錯,沒有臉紅脖子粗。
換秦海蘭女士,不定已經指着她的鼻子破口罵開了。
是以,略作猶豫,秦可人斜斜瞄着藤椅上打瞌睡的精明老人,壯起膽子嘟囔,“您還知道,要是一來t市就對季薇姐施行驅逐計劃,表哥肯定要恨死你了,所以您借刀殺人,讓季薇姐按照您的心思參與重新調查大清洗的一系列案子,要是在中途栽了,是她自己笨,最好再牽扯出更多的麻煩,您正好落井下石。”
秦德平愉快的笑了,“囡囡,你也覺得爺爺這招使得不錯吧?”
‘囡囡’是秦可人的小名,她出生時,南方人的奶奶爲她取的。
秦德平對她疼愛有加,一來,她是秦家真正的、唯一正統的血脈;二來,孫女性格上狡猾的特質皆與他似極。
他從來不真的對她動怒。
“我能想到,表哥也能想到。”秦可人不服氣的說。
秦德平輕易化解孫女的招數,“季薇是心甘情願這麼做的,我沒有逼她。”
“您太狡猾了。”
“學着點兒,爺爺一招半式,夠你在你那個污糟的圈子裡揮霍好幾年。”
話到此,門被叩響。
一名身材魁梧、面貌沉穩的黑超保鏢走了近來,頷首稟告道:“老先生,事情辦妥了。”
秦可人認得這個黑超,“劉?你們也來了?”
沒錯,劉只要出現,那至少有兩組人,他只是你能看見的。
她以爲爺爺這次是低調出行,剛還在琢磨,要不要建議市長大人派人來做防護工作。
好歹,秦老先生是個人物呢……
“大小姐,好久不見。”劉向她禮貌問候,再恭敬的看向秦德平,專業的說:“我們的兩輛車一直跟在後面,尾隨來的記者都打發了,五分鐘前,相關的報社和雜誌社高層來電,還和以前一樣。”
“聽見了嗎?”秦德平炫耀似的看着孫女表情誇張的臉,“還自詡娛樂圈的什麼……女魔頭?從家門口出來被跟到這兒都不知道!”
唉,一個兩個都是這樣,叫他怎麼放心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