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由自己引起的小騷動很快平復,秦亦來到住院病房區域,準確的找到910號,閃身而入。
9樓的病房都是單間,條件優渥,比起樓下相對安靜許多。
走進,入眼先是灰藍色的塑料窗簾擋住一切,秦亦並未急於繞進去,他知道躺在諸多儀器中央性命垂危的女人是誰。
季家的主母,沈玉娟。
從b市回來後,她已經在這間病房內經歷了數次九死一生。
她曾經美麗過,這座城最富有的男人爲她傾倒,不惜毀了原本的婚約,娶她進門。
她曾經風光過,轟動全國的世紀婚禮上,那條通往幸福的紅地毯上嵌滿鑽石,是令人欽羨不得的傳奇。
她曾經幸福過,完美的丈夫時時伴在身旁,膝下兩女一子是她一生最大的財富和成就。
然而如今,她孤零零的躺在病牀上,行將就木,骨瘦如柴,只能靠呼吸機勉強維持生命。
她的丈夫在二十多年前就死去,三個子女,已有兩個走在她的前面,而大女兒也在多日前遠渡重洋,想必,有生之年不會再回。
醫生一次次的告訴她:你可能活不到明年,你可能逃不過料峭的春寒,你可能熬不過酷暑的炎夏……
是報應麼?
她一直知道的,自己做的那些算不什麼光彩的事情。
聽到有人走進來時,她首先想到護士前來例行巡查。
可是,不對。
掛在病牀正對面牆上的始終無時無刻不在告訴她準確的時間,從何時開始,秒針跳轉的每一下對她而言都是煎熬,是活在這世上最可怕的凌遲。
無數次,她希望醫生放棄將她搶救,讓她在死亡中獲得終極的安樂。
遺憾這都是她一廂情願的空想。
好了,思緒跑得夠遠了,回到原點,她繼續緩緩的思緒,既然不是護士查房,那麼會是誰呢?
總愛從樓下跑上來玩捉迷藏的小孩兒麼?
可是,似乎還不對。
上週孩子們在被護士長嚴厲的教訓過後,她就再也沒有聽到他們嬉戲的笑聲,還有活潑的腳步聲。
難道是探病走錯了?
因爲她沒有聽到離開的響動。
在諸多的猜測中,貓似的緩步聲再度響起,來到她的病牀邊。
沈玉娟立刻看到來人。
這是一張極爲年輕好看的臉孔,清秀的容貌用‘乾淨’二字來形容最爲貼切,他的眸黑得如此純粹,平靜,專注,還……似曾相識?
她不確定。
明知道他正有些冒犯的打量自己,沈玉娟卻不感到絲毫生氣。
這張臉,她到底在哪裡見過呢?
秦亦低眸與她對視,心知她自己的臉上搜尋,主動道:“我叫秦亦,還記得嗎?”
沈玉娟卻緩緩將頭搖了搖,是否定,更甚另一種肯定。
她當然認得秦亦,過去的幾年間發生的事,讓沈家的每個人都將他牢牢記住。
他初到t市,沒有經過正式的考試,卻被t大破格錄取,是名副其實的天才學生。
那時,所有人都以爲蘇熠晨在替秦家做保姆,將不成熟的小朋友帶在身邊,教導他成長。
可就是這樣一個清秀的年輕人,早晨的時候拿着課本,慵懶的走在林蔭斑駁的校園中,去某個學院上課;到了下午,他自若的走進蘇氏大廈,代替蘇熠晨發號施令,將四季集團一點點的瓦解。
是他親手摧毀了季家在這座城擁有的最後的領土,雖然手法並不老練,但他成功了。
沈玉娟曾無數次聽到兒子在電話中質問下屬:區區一個秦亦你們都對付不了?
秦亦,是秦家的養子。
片刻的思緒,讓沈玉娟感到疲憊。
她合上眼眸休息,被氧氣罩籠罩的脣緩慢開啓,艱難而低啞的問:“找我、有事嗎?”
她的聲音像無數粗糙的沙礫在相互摩挲,不仔細看她的脣形辨認,根本不知她在說什麼。
秦亦平靜的望着眼前等死的女人,“聽說你有一個私生子。”
他表情從來不多,說話也總保持在一條水平線上,似是懶得費勁,那沒有感情的話語與人聽來,卻有種出乎意料的溫柔。
沈玉娟沒有睜開眼睛,牽動的嘴角流瀉出幾絲戲謔,“難道、你懷疑、你是我的……兒子?”
她只是病了,還沒糊塗。
“不對、你……不是。”她肯定的拒絕。
“你查過我?”秦亦順手拉過旁側的摺疊椅,打開坐下。
沈玉娟吃力的掀開眼皮看着他,而後將頭點了點。
那是不久前的事。
在b市被季薇反擊時,她驚惶極了。
這是她人生中最大的秘密,還以爲自己藏得夠好!
畢竟年代久遠,她總是在每次找尋失敗後安慰自己,那個孩子應該在國外過着另一種與她完全無關的生活,也許是上天不讓她去打擾。
距離上次找尋已經過去整整十年,連她都快忘記了,忽然從一個可以稱之爲敵人的人口中說出來,她錯愕不及,又在那同時,讓她注意到秦亦!
於是想法在心底油然而生,不查的話,她怕到死那天都在後悔!
是的,她查過他,光是年齡都對不上,除此之外,差點相信他就是自己的親骨肉!
她期待過,結果是空歡喜。
“回、去吧,不……可能的……”絕望的聲音像是從黑洞中傳出來。
她接連失去了兩個孩子,再承受不起任何打擊。
秦亦未動,無波的眼眸裡有深深的執念。
須臾,他淡聲問:“驗過dna麼?”
沈玉娟毫無反映,更不迴應。
她看着頭頂那片蒼白的天花板,無神的雙眼渙散無神,宛如盲人。
病痛早就蠶食了她的心智,等死,是她在世上唯一能做的事。
相隔數秒,秦亦接着說道:“最近我查到自己的年齡可能被人篡改過。”
沈玉娟驀地瞠目,死死的盯着他看,眼中有尖利的光從混沌中綻出!
秦亦依舊面無表情,一味的用陌生的眼色將她籠罩。
也許在打量,找尋,或者窺探;也或許,什麼也沒有。
“我想說的就是這些,你想查下去的話,可以聯繫我。”說完,他將不常用到的名片放在沈玉娟的枕頭邊,起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