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銘拒絕先放走烙誠的要求,吩咐季薇把帶來的通訊器材放在右側的沉木書桌上,打開後,調製成單線接通。
也就是說,身在蘇氏大廈的近百家媒體可以聽到他們的對話,但不管記者們如何躁動,他們這邊依舊保持安靜。
隨後,季薇隻身站在書桌前,深聚的目光將烙誠狠狠打量了數遍,確定他沒有任何損傷,這才正視盛銘。
“好了,t市全部的媒體們都能聽到我們的對話,你現在可以暢所欲言。”
“很好。”盛銘坐在長沙發的左端,戴了一頂鴨舌帽,他身體略向前傾,雙手彎曲,支撐在腿上,左手拿着一把消聲槍。
看起來危險極了。
他穿着全黑的素衣,從季薇的角度看來,猶如一片看不清揣不透的黑影。
更難洞悉他的神色表情。
沉默了一會兒,盛銘主動開始講述,“這間書房是你父親生前最常呆的地方,二十年前,他就是在這個房間,被我一槍斃命。”
所以,他把最後的地點定在這裡。
季薇冷冷的看着他,一言不發,確定還未到她開口的時候。
也或許,盛銘不過是想要一個面對面的聽衆罷了。
論身份,她是最合適的人。
季薇思緒遊走,不安、同時感到無所適從,而盛銘則繼續說道:“告訴你這些,並不是想要炫耀什麼,你的父親季宏凱,曾經一度掌控這座城的大半權貴,控制他們,利用他們,以此達到各種惡毒的、自私自利的目的。”
“眼下全城的媒體都可以聽到你的聲音,不打算向他們介紹自己嗎?”她冷笑着問。
也許到不了明天,也許凌晨,也許一小時後,全城,甚至全國,他的名字將被所有人熟知,他的故事或許會被改編成電影。
但對於此刻的他來說,那些都不重要。
他想以此引發怎樣的效應呢?
“是的,謝謝你的提醒。”盛銘看了一眼季薇身側後方冰冷的通訊器材,似乎沉吟了下,平靜的說道:“我叫盛銘,曾經是b市公安大學的學生,很普通的開始,不是嗎……”
我在學校裡學科優秀,成績卓然,幾乎每年春、秋兩季的射擊大賽,只要我參加,冠軍都是我的囊中之物。
我有很多好老師,其中一位,名字叫做秦德平,他影響了我的一生。
大二的時候,我被老師推薦給上峰,成爲t市掃黑行動的臥底,蘇世勳是我的目標人物,我必須以新的身份接近他,收集他的犯罪證據,將他繩之以法,以此將t市的罪惡消滅殆盡。
臥底在蘇世勳身邊的日子十分無趣,你們能想象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小夥子,最大的興趣是茶道,追女孩兒時只會把單車停在她面前,用請求的眼神看着她,期待她上車嗎?
好了,老蘇,假如你也在聽,請原諒我從最初就對你的背叛,你是個好老大。對了,你兒子很厲害,有你當年狠辣的風範。
言歸正傳吧,很快我發現t市的不法活動並沒有我想象中的簡單,和真正的罪惡比起來,老蘇不過是掙扎在溫飽線上,爲了生存才聚集起來的、所謂的黑幫勢力。
當時城中有兩個老家族,幾乎掌控着整座城的命脈,季家與樂家。
很遺憾的是,我的主要任務是緊盯蘇世勳,所以,只能暗地裡羨慕我從未結識,但一定存在的,潛伏在季、樂兩家的同事。
隨着掃黑行動的進一步加深,針對季家的大清洗開始了,毫無徵兆。
讓我們來說說季宏凱吧,他是一個怎樣的人呢?或許,在很多人的印象裡,他是慈善家,是成功的商人,是這座城曾經的主宰,可要我說的話,他是惡魔!
和樂家一樣,季宏凱手中有一本記錄薄,上面記載了所有和他有關的不法交易。他將女人當作棋子,用毒品等等加以控制,送到高官和富商的牀上,再暗中拍下視頻,以此要挾控制。
受到季宏凱擺佈的人不計其數,對於妄圖脫離他掌控的人,他會聯合當時以樂徵爲首的樂家,派出打手將逃到外省的人抓回,關在這座宅子地下的私牢裡,用盡各種可怕的手段把人折磨致死。
死去的人中有漂亮的、無辜的女孩兒,也有我的同事。
可是,我能做什麼呢?我什麼也不能做。
我沒想到我的臥底生涯竟然會持續超過五年之久,那是我給自己定下的期限。
那段時間城中每天都有槍戰爆發,碼頭邊的火拼,大批昂貴的走私品灑落在地,無人敢撿。死去的人、失蹤的人,不計其數。
我感到很恐慌。
我曾有一個愛人,遺憾她也離我而去。
季宏凱很貪婪,爲了擴大手中的犯罪網,他開始向老蘇身邊的人下手,很不幸,我成了目標。
我的愛人被一輛大卡車碾過,我親眼看着那一幕,然後瘋了。
當夜,我用老師送給我的狙擊槍潛入這棟宅子的外園,就是在這個房間,通過這扇窗,將季宏凱射殺。
大清洗還在繼續,這座城的罪惡還沒有洗刷乾淨。
可是,沒有想到因爲我的擅自行動,竟然導致上峰結案的決心。
他們選擇放過那些漏網之魚,然後轉而致力於將t市建設成一座光鮮亮麗的直轄市。
這實在是太可笑了!
不但可笑,還悲哀。
當年先後投入t市臥底總共有二十九名,其中,一人返京,三人出國重新開始生活,並且據我所知,他們不能歸國,更不能與家人團聚。剩下的二十五人,包括我在內,永遠都要被封存在官方檔案裡。
爲什麼會這樣?
二十年後,我選擇報復。
在b市幫助季澤軒躲藏的人是我,在南方悅遊輪上狙擊樂徵的人是我,在樂氏遊樂場外射擊季依馨開的車的輪胎的人是我,包括今天正午,向秦海淵開槍的也是我。
我知道,阿淵本想在午時發表講話的時候將這一切說出來,可我不認同。
好了,該說的我都說完了。
盛銘從容的起身,一步一步的走到被月光照得發白的落地窗前,只差半步,便可邁入光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