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鐘未到,鄭博翰律師便將離婚條款中最重要的部分清晰的口述出來,同時,多達數百頁的細則,經由助手一式兩份,置於臥室中間臨時搬來的茶几上。
細則用藍色的硬殼塑膠封套裝載,兩份一模一樣,比肩呈於咖啡色的桌面中央,相隔的數寸距離,宛如蘇熠晨和季薇此生的距離。
秦德平允許他們互相關注,卻不能容忍他們在一起。
鄭律師言簡意駭的說完後,向季薇徵詢的問道:“季小姐,以上就是按照秦老先生的交代爲您與小蘇先生草擬的離婚協議,若您有補充或其他條件,可以現在說出來。”
他稱呼季薇爲‘季小姐’,可在法定上她還是小蘇太太,這點毋庸置疑!
罷了……
何必計較那麼多。
在秦德平眸色沉沉的注視下,季薇安靜平和的笑了笑,什麼也沒說,轉看向滕明。
滕明知道自己該出場了。
他卷手在脣邊清了下嗓,傾身往前邁了兩步,“秦老先生,鄭律師,請容我插幾句話,可以嗎?”
鄭博翰認得這個年輕人。
在b市自己主持的學術研討會上,滕明和自己的得意門生有過激烈的辯論,最終憑藉出色的觀點贏得滿場掌聲,令他影響深刻。
那時他還對同行感慨,如今南方的律政界也是人才輩出。
沒想到今天會在這裡碰上。
鄭博翰更心知,眼前的局面根本不能看作一樁離婚官司的開端,因爲作爲婚姻關係雙方的季薇和蘇熠晨並無此意願,關鍵在於如何說服秦老先生,還有怎樣過他這一關。
得了秦德平的首肯後,他也道:“你說。”
滕明不慌不忙的將在場所有人環視了一遍,很理所當然的將這間臥房當成家庭法堂,一手扶在單人沙發的邊緣,溫煦話道:“首先我想聲明的是,經由鄭律師口述的離婚要則,無論財產分配,抑或對我兩位當事人唯一的孩子的撫養等等,都有理有據,令人信服,尤其對小蘇太太而言。”
所以,他是認可的。
他有心爲季薇正名,說到‘小蘇太太’這個詞兒的時候,語調飛揚,眸色也飛揚着。
時刻不忘關注衆人的表情變化。
“不過。”滕明遺憾的揚了揚眉,脣畔邊的笑意變得濃厚,“鑑於我的兩位當事人婚姻和睦,沒有離婚的打算,更無需因爲財產分割以及孩子監護權等等若干對簿公堂。故而我提議,這份離婚協議可以附加於在我兩位當事人的婚姻關係上,一旦兩位婚姻出現危機,便以此協議爲基準,我相信到那個時候,必定會事半功倍。”
語畢,滕明收回扶着沙發的手,交疊在身前,笑盈盈的問鄭博翰,“鄭律師,您認爲如何?”
是的,他們都知道這是秦德平單方面的意思,法律的約束力是有限的,尤其之餘情感。
鄭博翰自知理虧,可他馳騁法律界幾十年,要找立足點還不容易?
他道:“季小姐爲秦家和蘇家帶來了家族名譽無法挽回的損失,只這點,我的當事人無法容忍。”
滕明輕鬆笑答:“不能因爲您喜歡吃素,就斥責我食肉是錯的,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這個道理我相信鄭律師是懂得的。對不起,秦老先生,我並無冒犯之意。”
話到後一句,他向秦德平歉意低首。
鄭博翰與他強辯道:“今晚依從老先生的意思將家族中人聚集在這裡,擬出這份離婚協議,是對季小姐的小蘇先生的保障依據,我先說過了,季小姐爲秦家和蘇家帶來了……”
“我先也說過了,您草擬的離婚協議確實仔細全面,可我的兩位當事人沒有離婚意向!”滕明忽地斂色,激昂陳詞,“假如是秦老先生單方面的意思,我相信沒有任何法院會受理此案,既然如此,我爲什麼要和您繼續爭論下去呢?”
棒打鴛鴦這事兒,真以爲現代不會再有,不想自己有幸攤上,還是個有年代傳承的大家族。
也是了,大家族裡總有一個蠻橫不講理的固執老頭兒,作爲他的當事人有多恩愛的試金石?
滕明提醒了鄭博翰,他們所要做的是竭盡所能保護自己當事人的權益,離婚協議擬出來,有備無患便是好,並非一味地……助紂爲虐。
嗯,確實有點助紂爲虐的意思了。
杵在凝滯的氣氛裡啞然片刻,鄭博翰終於放棄強辯,低聲喚了句‘老先生……’。
若然擺在他面前的是一件真正的官司,他窮極一生都要打贏,只爲報答秦德平的知遇之恩!
可眼下他捲入的不過是家族間的情感糾葛,他無法、更無力施展。
僵局。
所有人都看着秦德平。
“你們覺得我老了,變得更加固執,事事一意孤行不講道理,是不是?”
他問,無人迴應。
沉默中彷彿有無數個聲音在反駁:難道不是麼?
秦德平都聽到了。
他啞聲冷笑,嘲笑兒女子孫們目光短淺!
冷不防,他向長女發問:“你還記得周舒的三哥是怎麼死的麼?”
秦海蘭當即怔忡,連周舒也在錯愕後,露出難過的表情。
往事不堪回首,那是秦、周兩家最痛的記憶。
“這件事,你沒聽過吧?”秦德平從季薇無解的臉容中判斷出一切,又對外孫蘇熠晨道:“看來你也是一知半解。”
那就讓他這個秦家最不近人情的老東西,把事情完整的告訴他們!
“海蘭當年和周家三公子有婚約,二人年齡相仿,自小就能玩兒在一處,訂婚的時候,也算b市的一則美談,可是後來,我犯了人生中最大的錯誤!”
那就是把秦海蘭送到t市讀書,讓她與蘇世勳相遇。
“爸,這件事情已經……”
秦海蘭試圖阻止父親重提往事,秦德平卻忽然爆發,用了全身的力氣怒吼:“是結束了!但你們這羣糊塗鬼在不斷的……重蹈覆轍!”
他顫動的指着不孝女,將壓抑了許多年的滔天怒氣指向她,“你知不知道,你害死周行,險些讓秦、周兩家反目!要不是周舒……周舒那麼好的孩子委屈自己嫁給海淵,你以爲我們做長輩的不知道小舒當年喜歡的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