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要從世界上找出一個能理解周曉帶給戚雯種種感受的人,那麼,此人非慕朝夕莫屬。
周曉對人的狠是通過時間,漫入骨髓、更甚精神上的折磨;是不經意間拋出一句狀似不經意的話,日積月累,將你傷得體無完膚。
但戚雯又固執的說:“我對秦亦的感情是被她擊退的,卻非被她打敗。打敗我的人是你,慕朝夕。”
那句‘成敗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過程裡的風景’,一定是失敗者編造出來安慰自己的謊言。
若不然,戚雯也就不會把那份退縮的不甘心,嫁禍在眼前人的身上。
言語上的嫁禍,朝夕不忍心點破。
她理解她。
周曉是桓橫在秦亦和慕朝夕之間最大的問題,然後呢,她引出了門第的懸殊,血統的貴賤。
只消她來到朝夕面前,成爲視線中難以忽略的存在,朝夕大腦裡的某根脆弱的神經便自動開始碎碎念,清晰的羅列出一條條他們沒有好結局的理由和原因。
真愛,無敵?
朝夕心裡堵得發慌,緊擰眉頭,瞪着面前那杯酒,酒中竟然出現了一張討人厭的臉,對她挑釁的笑?
她怒,抓起杯子,仰頭就將能夠麻痹神經的酒一飲而盡!
“再來一杯!”氣貫雲霄的要求。
酒保見她有了明顯的醉意,不確定的看向戚雯,用目色詢問她的意見。
這兩個女孩子,個頭高挑妝容成熟的,顯然是另一個的升級版,問升過級的,準沒錯。
戚雯微微笑了笑,道:“再給她一杯吧。”
沒有真正的醉生夢死。
刻意買醉的人試過一次就會懂,酒是可以越喝越清醒的。
加了果汁的whisky被推到朝夕面前,她看了一眼,抓起就喝下一大口,繼而是更加憂愁的嘆息。
全然沒喝出水果的滋味兒。
酒保沒轍的對戚雯聳肩,戚雯回了他一記‘沒錯’的眼神。
今天晚上是義務教學,以她不想承認的‘前輩’身份。
遂,拿出手機給一個誰發短信:我和慕朝夕在喝酒,我一會兒要趕飛機。
附上座標,來不來隨你。
酒保看懂了今晚的劇情,體貼的給她們各自倒了一杯加了檸檬片的溫水,轉身離去。
那杯果汁whisky讓朝夕進入遊離狀態,戚雯發完短信再去顧她,她已經趴在吧檯上,輕飄飄的說着話,“我聽他說,後來你們也見過,都是酒宴的場合,那種時候,你難受嗎?”
“剛開始很難受。”大概也只有戚雯才聽得懂她這狀似的自言自語了。
分手以後再見面,難受嗎?
見朝夕喝醉以後沒有發酒瘋,戚雯放下少許擔心,拿起透明的玻璃杯,喝酒的姿勢都灑脫無比。
片刻,換她問:“分手的第二天,感覺如何?”
朝夕把臉埋在交疊的手臂裡,按捺住哭腔,悶聲,“難受得快死了!”
“失戀而已,死不了人的。”戚雯十分淡然。
她垂眸掃了下朝夕那顆鬱鬱寡歡的腦袋,笑了,平靜的說:“最難受的不是現在,是每天睡醒睜開眼睛,發現牀上只有自己;是獨自走在街上聽到一首歌,看到一幅畫,或者是一個廣告,然後想起你們在一起時的種種;是遇到熟悉的人,問:他呢?他們根本不知道你們分手,分手這種事,難道要昭告天下嗎?”
朝夕沒接話,不敢接了。
滿腦子飄的都是一個人。
秦亦,秦亦,秦亦……
耳邊的聲音全是:你們分手了!
她想哭。
戚雯說到興頭上,晃動着酒杯裡剩下的酒液,眉梢淺揚,一臉的若無其事,“你覺得很難受,每天哭着睡着,腫着眼睛醒來,過得邋里邋遢,更不想出門;你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見他,想回到沒有分手前的時光,可一旦想到是自己先提的分手,是自己認定了那些跨越不了的鴻溝最終仍然會使你們分道揚鑣,黯然收場……所以,長痛不如短痛。”
她不急不緩的說着,像在講別人的故事。
朝夕被引得擡起臉看向她,只見到她靜淡的臉容,刀槍不入。
戚雯回視過去,無情的笑了起來,“等到有一天,你會像我一樣,想起從前的點滴不會有感覺;面對面的看到他,心中無波無瀾,還不如你想象時來得精彩;有的只是前所未有的平靜,就和你面對其他人一樣;那時即便沒有人告訴你,你也能自然而然的知道,你終於不再愛他了。”
時間是抵禦世間所有痛苦的良藥,人的壽命只有短短几十年,愛一個人,求得不得,縱是念念不忘一輩子,早晚,這份感情會隨着你的死去而消失。
朝夕怔怔然的盯着戚雯看。
她把眼睛睜到最大,眨也不眨一下,生怕在那個瞬間錯過了什麼。
她在找尋,想捕捉到戚雯還愛着秦亦的蛛絲馬跡。
可不管她怎麼努力,直到眼睛發酸,眼中的一切開始變得模糊……戚雯始終無動於衷。
不愛,就是真的不愛了。
有一天,自己也會和她一樣?
極度的恐慌中,朝夕轉過臉,別開視線,不安的顫動着睫羽,心跳卻一下下的趨於寂滅的平靜。
“而事實上,從你和他分手那刻開始,你們就成爲了沒有任何關係的陌路人。”戚雯喝下最後一口酒,做了結束語。
秦亦循着地址找來時,是在戚雯的短信發出二十分鐘後。
二十分鐘,這在一座有十幾個大區的城市來說,已能算做飛速。
戚雯正靠在酒吧外的玻璃窗上抽菸,她夾着煙的左手屈擡,置於身側,右手扶着左手肘,神情漠然,姿態孤絕,舉手投足都是誘惑。
短短數分鐘內,拒絕了好幾個男人的搭訕。
余光中,空蕩的街道那端有人走來,她下意識看過去,先是見到一道熟悉和陌生兼具的身影。
那身影似勾起她深埋在心中許久的回憶,但連那回憶,她也記不清了。
有的只是心底深處不痛不癢的隱痛,痛感半虛半實。
她在腦中做着回想,未及得出答案,秦亦來到面前,站定。
戚雯恢復清醒,朝裡面吧檯裡看去,笑道:“酒量和幾年前的你一樣……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