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病房中,聽任哥提起葫蘆哥的案件毫無頭緒,二哥也渺無音訊之後,心裡特別的壓抑:“那國豪他們呢?他們都還好嗎?”
任哥點了點頭:“放心吧,你大哥從內蒙回來之後,我見過他們一次,公司這邊,除了三葫蘆、小二、阿虎你們四個之外,其餘人都沒事。”
“呼!”
聽說其他人沒有危險,我的心情總算放鬆了一些,長長的出了一口氣,也沒有繼續向任哥追問別的,因爲我知道,東哥肯定不會對任哥提起高金那些人的事,所以這些話,我向他問了也沒用。
任哥跟我大致說了一下家裡的情況,微微俯身,將地上帶着腳印的那份情況說明撿了起來,又掏出了隨身攜帶的鋼筆:“小飛,把這份協議簽了吧!”
“什麼意思?”聽完任哥的話,我心裡特別的不舒服:“任哥,現在就連你也讓我跟袁琦妥協嗎?”
“沒錯,就是妥協,但這份協議,在咱們妥協的同時,袁家也在妥協,還有王陽,他礙於江謙的面子,剛纔還很強硬,但是出門之後,就跟我服軟了。”任哥是一個性格粗獷的人,說話的時候也從來都不會轉外抹角:“你這次被帶到姚平,是袁琦一手操作的,只要你咬死了他,就等於握住了他很大的一個把柄,甚至還有可能讓他的仕途就此斷送,可是你想過後果嗎?現在袁廉國也蹦躂不了幾天了,他退休之前最大的心願,就是把袁家這些人給安頓好,如果你推翻了袁琦這條船,他會輕易繞過你嗎?”
“我不在乎,反正我爛命一條。”
“你可以不在乎自己,但是你能不在乎盛東的其他人嗎?”任哥笑了笑:“現在甘景華已經退了,可是袁廉國還在,我相信這些道理你心裡都懂,但是你最近經歷的事太多了,難免會鑽牛角尖,現在袁琦雖然跟房鬼子那邊的人走的很近,但完全是他個人的意願和行爲,如果你真的把他拖下水,就等於是在激怒老袁,逼着他也站在房鬼子那邊,我告訴你,這些從政多年的老傢伙,都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一旦他決意報復你們,你們的日子會很難過的,還有三葫蘆,他現在雖然人被羈押在內蒙,但毋庸置疑的是,不論如何,他都會被移送回安壤的,如果你真的激怒了袁廉國,不僅你自己,就連三葫蘆也會承受他的報復,你想一想,爲了一個袁琦,搭上這麼多人的前途,值得嗎?”
聽完任哥的話,一股深深地無力感自我心頭泛起,其實任哥說的這些話,我早都想到了,如果不是因爲三葫蘆替我扛下了案子,爲了給他博取一線生機,那麼肯定會選擇跟袁琦拼個魚死網破,沉默半晌後,我繼續開口:“那姚平看守所的聞所長呢?當初就是他違規操作,允許我被受壓的,還有那個管教於康,始終在找我的麻煩,就算我不能咬袁琦,那他們呢?”
“他們之所以爲難你,就是因爲袁琦,你咬他們,又跟咬袁琦有什麼區別呢?”任哥看着我反問一句後,拍了拍我的胳膊:“小飛,聽我的,既然決定把事情忍下來,就索性來個一了百了,什麼都不要追究了,既然你連大魚都放過了,再去針對這些小魚小蝦,給自己增添這些不必要的麻煩,還有什麼意義嗎?”
“呼!”
任哥話音落,我再次做了個深呼吸,隨後擡起手,費力搓了搓自己的臉,隨後拿起旁邊的鋼筆,不甘的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我知道這件事,讓你受了很大的委屈,可是以盛東現在的情況,真的沒有必要再去增添新的敵人了。”任哥說完話,拿起了那份說明,準備出門。
“任哥!”看見任哥轉身的背影,我突兀開口,叫了他一句,宛若一個幼稚的孩子般開口:“你說袁琦,真的就比我乾淨嗎?”
“什麼?”任哥被我問的一愣。
“袁琦雖然有家世,有背景,有公職,可是他利用自己的職權,這樣對待我,難道他這個人,真的就比我們這些混子乾淨嗎?”我執拗的繼續問道。
“黑白權錢,本就是這個世界上最難說清楚的事,不是嗎?或者說,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黑與白嗎?以我從警多年的經驗給你個告誡,這個世界上,從來就沒有過真正的黑白,所謂的乾淨與否,也不過全都是從人的嘴裡說出來的罷了!”任哥想了想,笑着回答完我的問題之後,比劃了一下手裡的紙張:“我出去跟王陽辦一下交接手續,然後帶你回家。”
“嗯!”
聽見任哥的回答,我宛若一隻鬥敗的公雞,頹喪的躺在了牀上。
……
過了半個小時左右,等任哥再次返回病房的時候,手中已經辦好了我的移送手續,隨後跟醫院的醫護人員一起,將我擡到醫療牀上,推着向電梯走去。
不知道是因爲任哥的面子真的很大,還是我的妥協讓王陽感覺到了舒服,我離開的時候,姚平縣醫院還特意騰出了一臺救護車,運送我返回安壤,隨後跟任哥一起來的那個青年開着他們來時的那臺警車開路,後面跟着一臺姚平縣的警車負責殿後,兩臺警車閃着警燈,押解着我這個落網的通緝犯,向安壤駛去。
……
數小時後,救護車已經駛進了安壤境內,我躺在醫療牀上,看着窗外熟悉的街景,身上的疲憊稍減,掃了一眼路燈下面掛着的一個個紅燈籠,有些茫然:“快過年了。”
“是啊!”任哥坐在我身邊,笑了笑:“今天是小年,距離除夕夜,還有三天。”
“去年的這個時候,我們送走了晉鵬,沒想到,今年又沒了王振和阿虎,而且葫蘆哥被捕了,二哥也生死未卜,沒了消息。”我似是在跟任哥對話,也彷彿是在呢喃自語:“出來混了這麼多年,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的倒下,任哥,你說我們這種日子,什麼時候才能是個頭啊?”
任哥也許是因爲多年的警隊生涯,已經見慣了生死,並沒感受到我話語中悲涼的情緒,笑着摸了一把我的頭:“人生只要向前走,自然會有不同的境遇,普通人的生活中,不是也到處佈滿了坎坷嗎,只不過你們生活中的坎坷,被替換成了生死罷了,既然這種選擇無法回頭,你要學會的,只有默默承受,和變得灑脫。”
“如果我學不會呢?”
任哥聞言一笑,摸了摸我的頭:“我說這些話,只是在勸你,因爲坦然面對生死這種事情,連我都學不會呢,更何況你呢,人無完人,誰又能沒有七情六慾呢,說實話,如果你真的能做到對身邊人充滿漠視,那麼我今天,一定不會過來接你。”
“有時候想想,我真的挺害怕的,因爲我不知道,到明年年底的時候,我是不是還在。”
“如果不想混了,就抽身唄。”任哥的語氣很平淡:“我相信你爲盛東付出了這麼多,即使想離開,楚東也不會攔着你。”
“離開盛東?”聽見任哥說起這個我從未有過的念頭,我不禁莞爾:“如果真的離開了盛東,離開了這些兄弟,我還能幹嘛呀?”
“你不是大學的學歷嗎,考個公務員,跟我混唄。”任哥也不知道是在開玩笑,還是認真的。
“跟你混?”我也跟着笑了,隨後微微扯開領口,露出了裡面的紋身:“我滿身傷痕,一身案底,怎麼跟你混啊?”
任哥看見我身上的紋身,頓時咧嘴一笑:“呦,我倒是把這茬給忘了。”
“我什麼時候能見到東哥啊?”我岔開了話題。
“當初老冷那件案子,在市裡引起了不小的轟動,現在你被抓捕歸案,外面得有很多雙眼睛盯着你,所以你們暫時不能見面,否則對你們倆的影響都不好,電話什麼的也不能打,如果被有心人利用,這就成爲了我的小辮子,我已經聯繫好了公安醫院,接下來會先把你送到醫院養傷,等你的傷恢復的差不多了,再把你轉到看守所去,你放心,看守所是咱們自己的關係,你在裡面不會遭罪的。”任哥頓了一下:“至於三葫蘆那邊,我也會抓緊時間跟內蒙警方接洽,爭取在最短的時間內,把他和老冷那件案子的真兇全部帶回來,到時候,你就可以脫罪了。”
“今年過年,我是不是見不到我奶奶了。”隨着救護車臨近公安醫院,我看着已經年味十足,紅燈高掛的街道,忽然有些想家了。
“嗯。”任哥點了點頭:“要不然,我安排你給家裡打個電話?”
“算了吧。”聽任哥提起這茬,我的心中更加落寞:“我奶奶沒有手機,除了她,我也沒什麼家人了。”
“親戚呢,有什麼能聯繫上的親戚嗎?”
“沒有。”我忽然委屈的像個受了欺負的孩子,喉嚨發堵的迴應了一句,在我以前的認知裡,在這個世界上真正關心我的,彷彿只有我奶奶孤身一人,家裡的親戚都對我唯恐避之不及,生怕我這個拖油瓶會連累他們,我的這些家人,讓我深刻認識到了什麼叫做人性薄涼,什麼叫做如人飲水,但是在社會上混的這幾年,身邊的這些兄弟,又讓我感覺到了一絲溫熱,幾年間,他們對我的照顧,遠勝於家人,換句話說,在我心裡,他們也早都是我的家人了。
只是江湖這條不歸路,卻讓我的家人不斷倒下,愈發稀薄。
“都是一個大小夥子了,心思別那麼重,學的開心點。”任哥看見我落寞的神色,摸了摸我的頭:“如果你家裡的親戚不管你,那你的拘留通知書,我就不讓你家人簽字了,免得你奶奶擔心。”
“嗯。”
我輕輕應了一聲之後,便不再言語,心情低沉的看着車外。
很快,救護車便停到了公安醫院樓下,隨後早已經被任哥安頓好的一衆醫務人員,將我接收後,重新爲我進行了一下體檢,最終經過一套繁瑣的手續過後,將我送到了一間單人病房內。
這一晚,我躺在病牀上,順着窗子護欄的縫隙,看着外面璀璨的萬家燈火和車水馬龍的街景,很快沉沉睡去,這一覺,是我最近一段時間內,睡的最踏實的一個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