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多月後。
這天一大清早,我起牀之後簡單洗漱了一下,隨後等管教過來開門,跟楊濤一起溜達着向食堂走了過去,開始在食堂幫廚。
食堂內。
“哎!小崽子,我跟你說了多少次了,那個白菜葉子不能扔。”食堂的大師傅看見我把摘下來的白菜葉子,隨手扔進垃圾桶之後,無語的嘟囔了一句,隨後直接用菜勺子在垃圾桶裡一挑,將沾滿污穢的菜葉子扔進了煮菜的鍋裡。
“老董,我發現你都這麼大歲數了,咋還這麼做損呢,在垃圾桶裡撿出來的東西,伸手就往鍋裡扔,那還能吃嗎!”看見食堂的大師傅把沾滿蠓蟲和泥漬的菜葉子扔回鍋裡,我有點反胃的說了一句。
楊濤看見菜鍋裡浮起的一層小蠓蟲,用勺子往外撇了一下:“就是,你看看菜葉上那個蟲子,惡不噁心。”
這幾個月裡面,我們倆每天都來食堂抽菸,而且東哥也給董師傅的兜裡頂上了點銀子,所以我們混的特別熟,面對我和楊濤的調侃,老董也不生氣:“操,菜葉上有蟲子,就算給他們加菜了,況且這種菜也不是給你們吃的,你們兩個不差錢的小公子哥,操這個閒心幹啥!”
“就算我們不吃,你也不能給別人吃啊,怎麼,犯人就不是人了?”
“你們兩個小兔崽子,少給我說教昂,這食堂是我自己承包的,你們多扔一塊菜葉子,我就少賺一份錢,懂不懂!”老董說着話,手裡切着已經糠了心的蘿蔔:“我跟你們說,就算把這些長蟲東西,給裡面這些社會渣滓吃,我還心疼呢!”
我一聽老董這個話,頓時一瞪眼睛:“嘿!你這個老癟犢子,成天收着我們的錢,還在這指桑罵槐的罵我們哥倆,是不。”
“我這輩子遇見過蹭煙的、蹭酒的,還真沒見過蹭罵的!”老董咧着嘴一笑,用勺子攪了攪沒有一點油水的大鍋菜:“我給你倆講個故事啊?”
“說唄。”把手裡的東西一放,坐在了旁邊沾滿油漬的板凳上。
老董這個人是個話嘮,提起這些事,把飯勺子一扔,劈着腿坐在了身邊的椅子上:“當年我剛包這個食堂的時候,見過一個小兒麻痹症患者,左邊的胳膊和腿基本上就是廢的,那時候我還年輕,我就問他,說你是因爲什麼進來的啊?”
“他怎麼說的?”我跟楊濤在看守所無所事事的,毫不誇張的說,就是指着這些新鮮事活着呢。
“那個犯人告訴我,說他是因爲搶劫進來的。”
“哈哈!”我咧嘴一笑:“半邊身子偏癱,這種選手還能搶劫呢?”
老董點點頭,掏出煙遞給了我們一人一支:“我當時也覺得不可思議啊,就讓他跟我詳細說說,然後那個犯人告訴我,說他剛生下來的時候,他爸發現他是個小兒麻痹,就把他們娘倆扔下,跟村裡的一個破鞋跑了,他媽當時也覺得他是個累贅,幾次想掐死他,但畢竟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也沒捨得下手,就給他留下了,這一留,就養了他三十多年。”
“後來呢,他爲什麼搶劫了?”
“你聽我給你細說啊!”老董撣了一下手裡的菸灰:“那個犯人告訴我,他是個殘疾人,沒有勞動能力,他母親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他養大,全靠自己一個人種家裡那二畝多旱地,就在他進來的那年秋天,他老母親去地裡收莊稼,在往家裡背糧食的路上,失足掉下山崖,摔斷了腿,以他們家的條件,這娘倆能勉強生活就算不錯了,哪有錢治病啊。”
楊濤恍然大悟的點點頭:“所以他就去搶劫了?”
“沒錯!這個貨雖然身體有殘疾,但是腦瓜子還挺夠用的,他也知道自己身體上的缺陷,所以就謀劃了一整天,他覺得以他的情況去搶劫正常人,他肯定幹不過別人,於是就把目標放在了女人身上,後來他又一想,就算是女人,他也JB幹不過啊,於是這哥們靈機一動,去廁所搶劫去了。”
“廁所?”
“沒錯!他在一個女廁所門口蹲了一天,直到半夜的時候,終於遇見了一個騎自行車下夜班的女工,那個老孃們進廁所之後,這小子就蹲在廁所門口聽着,聽見裡面屁聲一響,他拎着把菜刀就衝進去了。”
“接下來呢?”我十分想知道,他究竟有沒有搶到錢,給他老母親治病。
“別提了,這小子跟我說,他衝進廁所之後,從門口走到蹲坑,最少用了半分鐘,而那個老孃們看見他拎着菜刀以後,連褲子都沒提,光着腚把他摁在地上,咔咔一頓毒打,最後用褲腰帶把他一捆,直接送派出所去了,據說到派出所的時候,那老孃們還單手提着褲子呢。”
“這人是個孝子。”聽完老董的話,我臉上沒什麼表情波動,也沒覺得這個事挺好玩,心裡反而升起了一絲同情。
楊濤也跟着點點頭:“也不知道他進去之後,他母親怎麼樣了。”
“唉……”老董聞言嘆了口氣:“人這一輩子,誰沒有幾件糟心事啊,我那時候年輕,心也軟,我就想着他既然進來了,我雖然幫不上他母親,可對於這種人,能照顧一下,就儘自己的能力照顧一下吧,所以那陣子我就把他要到食堂刷碗來了,每天供着他抽菸,管教們午餐的紅燒肉啥的,也讓他可勁造,就這麼一直堅持了半年多。”
聽完老董的話,我豎了一下大拇指:“你這事辦的敞亮。”
“敞亮個JB!就因爲這個事,把我的心一下就給涼透了。”
“咋的呢?”
“操!”老董聽完我的問題,憤懣的把菸頭扔到了菜盆子裡:“媽了個B的,那個人一直在我幫廚,差不多幹了大半年,接着法院的審判書就下來了,直到他審判我才知道,這B養的對我說的全是假話,他家裡根本就沒有什麼病重的老母親,他也不是搶劫犯,他進來的真正原因,是因爲在村口的苞米地,把一個放學回家的小姑娘給禍害了,你們知道那個小丫頭多大嗎?才七歲!才JB七歲啊!”說到這裡,老董恨的直咬牙:“一個七歲的孩子,你們說她懂啥呀,一輩子就這麼斷送在一個畜生手裡了!”
“……”聽完老董的話,我和楊濤頓時愕然。
“我知道這件事以後,在看守所的院子裡,給那個犯人好頓揍,牙都打掉了,我也因爲這件事,被關了十五天拘留,而且從那以後直到現在,我都沒同情過任何一個犯人。”老董用飯勺子敲了敲鐵桶的邊沿,隨後在脆響聲中盛着清水白菜湯:“進了這個地方的人,縱然你有千百個理由,但你就一定能說,你是無辜的嗎?”
老董說完這個事,我也不知道怎麼接話了,找了雙筷子把鐵桶裡的那個菸頭夾出去之後,就打算去派飯。
“韓飛。”我剛一轉身,老董就叫了我一聲。
我轉身:“怎麼了?”
“沒怎麼,說句閒話。”老董咧嘴一笑,順着窗子往外值了一下,他指的方向是一坐山,上面還有一片建築羣:“知道那是什麼地方嗎?”
我點點頭:“我聽人說過,那裡好像是一個什麼山莊,能吃飯,也能遊玩。”
“呵呵,是啊,那裡的老闆,原來是姚平這邊最大的黑社會頭子,現在也在咱們這個看守所裡面圈着呢。”老董咧嘴一笑,指着廚房外面,拉着電網的院牆:“在這堵牆外面,他是江湖大哥,在這堵牆裡面,最然他依舊有錢,也不遭罪,可身份說破了天,也不過就是個勞改犯而已。”
“明白了。”聽完老董的話,我咧嘴笑了笑:“謝謝啊!”
“操,這有啥謝的,等你們出去了以後,多給我買幾條好煙送回來,比啥不強啊。”老董賤兮兮的笑了笑,拎起了盛飯的桶:“我在這個地方呆的時間太久了,形形色.色的人也見了無數,其實這個社會,無非也就是一堵一堵的牆罷了,花無百日好,人無再少年,不過你們這個年齡還算挺幸運的,至少還年輕,趁着可以選擇生活,挑一面好點的牆吧。”
老董話音落,楊濤我們三個把飯菜收拾了一下,推着推車就要向外走,剛一出門,就看見一個穿着警服的管教迎面走來。
“張教!”看見管教過來,我笑着打了個招呼。
“啊!”張管教微微點了下頭,對我招了下手:“你先別幹活了,跟我走!”
看見他一大早找我,我有點好奇:“張管教,啥事啊?”
“你的律師來了,要跟你談談案子的問題。”
“哎!好嘞!”我聽說家裡來人了,頓時一溜小跑的跟在了管教身後。
看守所,提審室內。
我被單手銬在一個鐵椅子上,面前是一扇鐵柵欄牆,曾經跟東哥去隆吉縣局接我的商律師,此時正在另外一邊坐着,他對我笑了一下,隔着鐵柵欄將一直點燃的煙遞給了我:“我們見過,我叫商郡文。”
“我記得。”我嘬了一口手裡的煙,笑看着商郡文:“商律師,我們這個案子,處理的怎麼樣了?”
“進展還算不錯,跟你同案的趙淮陽和周桐,已經接到了法院的傳票,今天上午,我跟姚平警方以及檢察院都已經交涉過了,你們的案子,會在一週後開庭審判。”
“審判?”聽完商郡文的話,我本能呆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