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永帝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沒有接茬,仰頭將杯中美酒飲盡。
看樣子,皇上是不願給高塵太大的殊榮啊。
孟慕晴神色微暗,有些替他不值。
就在這時,清琅宮外有急促的腳步聲傳至,美妙的宮樂戛然而止,高永帝含笑的面龐上透着幾分不快:“慌慌張張的作甚?”
氛圍都叫這奴才給破壞掉了。
入殿的近衛軍頂着天子的龍威,硬着頭皮踱步行過大殿,在前方跪地稟報:“皇上,星羅族使臣在宮外求見。”
“什麼?”立有朝臣錯愕驚呼。
穆玉峰等邊陲將領,更是面面相覷。
早已返回番邦,不在大陽境內的星羅族怎的在他們慶功時又冒了出來?
孟慕晴刷地扭過頭,滿臉不解地看向高塵:“這事你知道嗎?”
高塵搖了搖頭,神色稍顯肅穆:“確定是星羅族的使臣麼?”
“奴才不敢妄言,其手中文書上,的確蓋有番邦印記。”若是沒能確定對方的身份,他怎敢進宮稟報?
滿朝文武竊竊私語着,莫不是在猜測星羅族再度到訪的目的。
高塵瞥了眼坐在高硫上首的高湛,這事他會否早有耳聞?
似是察覺到他的注視,高湛遙遙衝他舉杯,仍是那副溫文如玉的模樣。
“請。”高永帝在短暫的躊躇後,終是下令宣人進殿。
不論星羅族的使臣二次造訪所爲何事,大陽都不能避之不見。
“事反無常必有妖,對方恐怕來者不善啊。”孟慕晴憂心忡忡地嘆道,可細想一陣,仍是猜不透星羅族的用意,更猜不到,他們是如何瞞過京師諸多耳目,悄無聲息入城的。
“這裡是大陽,是天子腳下,他們掀不起任何風浪。”高塵對此頗有自信。
許是被他感染,孟慕晴心頭泛起的不安詭異地散去了:“也是。”
她伸手從銀盤裡摘下一顆葡萄,氣定神閒地咀嚼着。
與他們二人鎮定自若的姿態相比,朝中尤以衆文臣爲主的官員個個提心吊膽,心如打鼓。
邊關危機剛除,星羅族又捲土重來,他們哪能不忐忑,不害怕?
殿外,由一列近衛軍親自護送的使臣大步流星邁過殿門。
貂絨披風在他魁梧的身軀後輕輕搖動,四四方方的國字臉,透着幾分豪邁,幾分野性、高傲。
“星羅族阿里多拜見大陽皇帝。”使臣右手握拳放置在胸口,像高永帝彎身行禮。
“敢問大人今日前來所爲何事?”穆玉峰率先問道,氣勢逼人,“難不成是知道我朝今夜舉辦國宴,特地來討一杯水酒喝的?”
孟慕晴不由聽樂了,想不到生性率直的穆將軍口才也是出類拔萃,這番明嘲暗諷的話,說得真真是恰到好處。
可與她的想法不同,一衆文官對穆玉峰無禮的挑釁頗爲不滿,他說這種話萬一激怒了星羅,這好不容易安寧的局勢,不就又要被打破了嗎?
莽夫就是莽夫!
譴責的目光從四面八方投落在穆玉峰身上,他仍挺直背脊,一雙虎目死死瞪着使臣,至於周遭的一切,未入得他的眼。
使臣仰頭朗笑:“飲過了草原的羊奶酒,其他地方的酒對阿里多而言,與喝水無異,這杯水酒不喝也罷。”
“有眼無珠之輩,自是品不了瓊瑤佳釀。”高塵漫不經心把玩着手中的夜光杯,淡淡地說道,回擊了阿里多的挑釁。
“五弟何故打斷使臣的話?不如且聽聽看,他今日究竟爲何而來。”高湛溫聲啓口,讓這略顯僵滯的氛圍緩和了許多。
“你就是五皇子?”阿里多蹭地轉過頭來,銳利的目光將高塵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阿里多聽大王說過你。”
“是麼?”高塵神色不變。
“大王說你智勇雙全,是大陽最強的猛將。”阿里多朗聲轉述了星羅爵炎的評價。
話剛落,立即引來了無數抽氣之聲。
孟慕晴不悅地擰起眉心,這話當着滿朝文武的面說出來,不是爲高塵樹敵嗎?這人是真沒心眼,還是在裝瘋賣傻?
“不敢當,”高塵幽幽擡了擡眼皮,“或許在貴國眼裡,高塵頗有些能耐,但在大陽,比高塵出色者多如牛毛。”
說得漂亮!
孟慕晴雙眼一亮,崇拜之情油然而生。
“塵兒所言極是。”高永帝讚許地看了高塵一眼,難看的臉色略有些回溫。
阿里多賠着笑,不再就這話題多談,而是從袖中拿出了一封文書,呈給高永帝。
高永帝翻閱後,眉頭立即皺緊:“星羅未免獅子大開口,竟想討要這麼多賠償?”
賠償?
孟慕晴心頭咯噔一下,頗有種想衝上前去,將文書搶過來看的衝動。
上邊究竟寫了什麼?居然能讓皇上當場翻臉。
“多嗎?大王在貴國遇襲,險些命喪酒泉,大王仁義,不願深究,也不願兩國再起紛爭,但這不代表我星羅忍得下這口氣!僅僅是要些馬屁、糧草而已,難道大陽連這點小小的要求都不能滿足我們嗎?”阿里多直言反問,氣焰分外囂張。
“父皇,可能將文書交給湛兒一閱?”高湛拱手問道。
高永帝煩躁地揮了揮手,身邊的太監總管極有眼色地把文書送了過去。
高湛看過後,傳遞給身旁的高硫,挨個翻看,落至高塵手中時,已過了一刻鐘。
孟慕晴餘光一瞥,立時就看見了上邊寫着的條條款款。
十萬牛羊,上萬擔糧食,五萬兩黃金,這就是星羅族開出的條件。
她險些氣笑了,這些條款哪是討要賠償,分明是漫天要價,拿大陽當肥羊宰割啊。
“啪”,文書被高塵扔到了案几上,他冷冷地說,“貴國的條款,我大陽絕不可能接納。”
兩國尚未開戰,且未分高下,大陽爲何要答應這無理的要求?
“五皇子說得對,這些要求恕大陽無法苟同。”穆玉峰立即站到他這方,態度尤爲強勢,絲毫沒有商量的餘地。
阿里多笑了一聲:“這是我星羅願撤軍的條件,如若貴國不肯答應,那麼,他日星羅鐵騎將踏平貴國的山河。”
“你們大可以試一試。”高塵並未因星羅的威脅而動搖,深沉的黑眸裡隱隱掠過一絲妖異的紫光,氣息危險如魔,令人膽寒。
幾名邊陲將領豁然起身,虎視眈眈地瞪着阿里多。
清琅宮內的氛圍凝重得有些窒息,那股一觸即發的硝煙味,不知讓多少文官嚇得膽敢直顫。
“皇上,”一名四品文官哆嗦着直身站起,“此事事關重大,需謹慎以待啊。”
“我國常年息戰,若爲一點小事挑起兩國戰火得不償失,星羅族願意退兵乃是好事,至於賠償,大可再商量。”不少文官起身附議,他們打從心底不願見到戰亂四起。
星羅有退兵的念頭,只是糾結於賠償的多少,在這一點上,他們可以坐下來慢慢談,各退一步,直至達成相同的意願。
孟慕晴愕然看着未戰先怯的衆文官,身子氣得直哆嗦。
他們竟當着星羅族的面率先示弱?這讓邊關那些拿命與番邦鐵騎去拼,去搏的將士做何感想?
小手在桌下憤然握緊,混蛋!大陽就是有這些人在,纔會一直無法掃平番邦,任由番邦常年在邊關滋事挑釁!
高永帝接納了文官的意見,而對一衆武將的據理力爭視若無睹。
他罷了罷手,命太監護送使臣到宮中的偏殿歇息,而後,聲稱乏了,早先離開清琅宮。
臨走時,吩咐太監總管宣讀寫好的封賞聖旨。
除高塵只得了些金銀賞賜,恢復兵部的官職外,再無別的封賞。
而穆玉峰等將領一如孟慕晴回京時所料,全都被調回京師當值,且是虛職,無一人掌管兵馬,看似明升,實則卻是被調離了朝廷集權中央。
“五弟,恭喜啊。”高湛率領一衆揚眉吐氣的文官,特地走到高塵身前,向他道賀。
瞧着這幫人眉飛色舞的模樣,孟慕晴就怒從心起。
“哎,”她佯裝頭疼地嘆了口氣,“慕晴真羨慕三哥,能在府中清閒度日,哪像夫君,一日難得偷閒一刻,如今又要回兵部當差,真不知何時才能空閒下來,多在家中陪陪慕晴。”
高湛笑臉一擰,若非這會兒是在人前,他定會還擊。
可在場那麼多人看着,縱使他在怒,也不能和一女子過不去。
“能者多勞嘛,誰讓五弟才學出衆,得父皇重視呢?”他特地咬重了重視二字,暗藏挑釁的目光直投向高塵。
奈何,高塵卻對他幼稚的挑釁置若罔聞,輕拍了下衣訣,拂袖起身。
“三哥有別的事嗎?若是沒有,還請讓道,本皇子要去御書房求見父皇。”他沒功夫在這兒與三哥逞口舌之快,當務之急是先說服父皇絕了答應星羅族無禮條件的念頭。
開了先例,往後誰敢保證番邦不會故技重施?
更者,番邦最缺的是物資,是銀兩,若大陽願意給出賠償,這些東西他日便會變作攻打邊關的利器,於大陽而言,百害而無一利。
說罷,高塵不再理會神色僵硬的高塵,牽着孟慕晴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清琅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