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盧胖子發現鳳凰山銀礦的消息是一道驚雷,一下子炸動了整個南寧府,乃至炸響整個廣西和兩廣,那麼盧胖子在南寧城裡在光天化日之下被火槍打傷的消息,就是炸響整個南寧府和整個廣西的第二道驚雷。
按理來說,一個已經辭官爲民的卸任縣令遇刺,應該是不可能翻起這麼大風浪的,可惜的是,刺殺現場發現的兇器火槍銘刻的定南王府戳記,卻一下子把這個案子變得撲朔迷離和敏感危險起來。
是人都知道,盧胖子與孔四貞有着一段掰扯不完的恩怨情仇;還有不少人知道,盧胖子這次負氣辭官,背後很可能就有着孔四貞的魔影,盧胖子這次來廣西投奔線國安父子,也是抱着主動送上門來讓孔四貞殺害的心思來的,爲此還已經提前交代了後事,安排好了家小出路;更有全南寧府的軍民百姓都知道,就在鳳凰山銀礦發現的當天,孔四貞的家奴戴良臣爲了討好主子,派來了心腹走狗威逼線國安父子交出盧胖子,抓到桂林給孔四貞出氣!
在這麼複雜的背景面前,盧胖子忽然在南寧城裡遭遇刺客襲擊,刺客使用的武器又是出自定南王府,還能有誰不把懷疑的目光聚焦到孔四貞四格格頭上?恐怕遠在千里之外京城之中的孔四貞四格格聽到這消息,恐怕第一反應也是懷疑自己的奴才們好心辦壞事、沒經過自己同意就擅自對盧胖子下手了吧?
雖然因爲殺手射擊技術不夠過關的緣故,盧胖子並沒有生命危險,但是爲了報答盧胖子的尋礦恩情,線家父子還是投入了巨大的人力物力全城搜捕兇手,南寧城也爲此戒嚴封閉了整整三天,在一無所獲之後,線虞玄又親自主持指揮南寧駐軍嚴密盤查南寧府的大小關口,繼續搜索那個天殺的神秘刺客。這麼一來,線家父子與二馬一金的秘密談判也無法避免的受到影響,其中馬雄還要好點,不方便長期在南寧府停駐的金光祖和馬雄鎮則向線家父子攤了牌,限期要求線家父子給出答覆。
五月初七這天,盧胖子遇刺的第六天,當天天才剛亮,長得很象美女的線虞玄帶着濃濃的黑眼圈,照例來到盧胖子借居的小院探望,詢問盧胖子的傷勢情況,盧胖子笑着答道:“多謝線三將軍關心,沒事了,有朱神醫的迴天妙手,傷口都已經在結疤了。”
“真的嗎?讓我看看。”線虞玄怕盧胖子是在欺騙自己,強迫盧胖子掀起衣服,親眼看到盧胖子的傷口確實已經開始在結疤收口,這才鬆了口氣,說道:“真在結疤了,這樣最好,如果盧大人你在南寧城裡有什麼三長兩短,虞玄就真不知道該怎麼向天下人交代了。”
“線三將軍言過了,盧一峰既然來到了廣西,也就打定了把命丟在這裡的主意。”盧胖子厚顏無恥的一笑,說道:“只是盧一峰怎麼也沒想到,他們會用這麼下作的手段。”
“他們比這麼更下作的手段多的是,也不在乎這一點半點了。”深受其害的線虞玄嘆了口氣,又叮囑道:“盧大人,別怪虞玄羅嗦,以後你要是出門,一定要多帶一些衛士,我已經抽調了五十名身手最好的士卒給你,貼身保護你的安全。還有,盧大人以後千萬不要在外面用飯,在飯菜裡下毒這種無恥手段,他們也不是沒有用過。”
“多謝線三將軍關心,盧一峰會照做的。”盧胖子也知道線虞玄這個死人妖是真心爲自己好,雖然並不需要,但也心領了他這個人情。末了,盧胖子又打量了線虞玄幾眼,試探着問道:“線三將軍,你的眼圈這麼黑,臉色也不太好,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昨天晚上沒有休息好?”
線虞玄沒有立即回答,沉默許久後,線虞玄才低聲說道:“昨天傍晚,總督大人和中丞大人通知我們,說是他們準備在明天出發,帶隊離開南寧,又告訴我們說,鑑於前朝太監開礦之舉擾民傷民,爲害地方,鳳凰山銀礦暫時不能開採,要等他們上表朝廷請旨之後,才能決定是否允許我們開採鳳凰山銀礦。”
“線三將軍,總督大人和中丞大人這是向你們攤牌啊。”朱方旦插話說道:“他們這是在赤裸裸的威脅,如果線老將軍和線三將軍你們不答應他們的條件,他們就要奏請朝廷下旨封礦,禁止你們開採,讓你們一兩銀子也撈不到。”
“我明白,所以昨天晚上我才愁得一個晚上沒有睡着。”線虞玄愁眉苦臉的說道:“我如果不答應他們的條件,朝廷真要是下旨封礦,那鳳凰山銀礦等於就象沒找一樣。可我如果答應,鳳凰山銀礦開採出來的銀子,又大部分會落到他們手裡,將士百姓們白白辛苦,結果便宜了別人,有誰又會甘心?進退兩難,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好了。”
“線三將軍不必着急,這點太容易了。”盧胖子指點道:“我給你出一個主意,保管他們乖乖回到談判桌前,主動降低分股條件。”
“什麼好注意?盧大人快請說。”線虞玄趕緊問道。
“去告訴他們,就說你也覺得開礦弊端太大,礦工聚集過多,容易滋生事端。”盧胖子陰陰的說道:“所以你也打算與孔四格格商量,請孔四格格出面請旨,讓朝廷下旨,禁止開採鳳凰山銀礦。”
“盧大人,你開什麼玩笑?”線虞玄驚得跳起來,驚訝說道:“我們南寧軍民現在全都指望着這個鳳凰山銀礦解決錢糧問題,你還要讓我通過孔四貞主動請旨,請朝廷下旨禁止開採這個銀礦,我傻了?要是讓將士們知道,還不把我給剁了啊?”
“線三將軍,我有讓你把這件事讓全南寧的軍民百姓都知道嗎?”盧胖子很是奇怪的反問道:“你不讓南寧將士百姓知道,秘密和總督、巡撫交涉不就沒問題了?再說了,你們和總督、巡撫談判,又有那次是讓百姓軍民知道的?”
“可是我這麼做,又有什麼意義呢?”線虞玄還是有些糊塗。
“意義大了。”盧胖子冷笑說道:“你這麼做,等於是反過去威脅他們,他們如果繼續貪得無厭,你大不了換一個粗大腿抱就是了。因爲他們都很清楚,孔四貞那個婊子是絕對不會同意禁止開採鳳凰山銀礦的,放着這麼一大塊肥肉不來啃留給後來人,孔四貞纔是真傻了——所以你如果這麼做,只會出現這麼一個後果,孔四貞與你們聯手獨佔鳳凰山銀礦,他們連一根毛都撈不到!”
“這麼一來,咱們那個貪得無厭的金部堂和那個更貪的馬中丞,也就只好乖乖的重新坐回談判桌前做出讓步了。懂了沒有,我的線三將軍?”
線虞玄在黑吃黑這方面確實有所欠缺,足足理會了小半盞茶時間,比女人還要漂亮的俏麗臉蛋才露出些開心笑容,趕緊抱拳說道:“多謝盧大人指點,虞玄懂了,虞玄這就去給他們答覆,逼他們做出讓步。”
“切記,不管他們做出什麼讓步,你都不要答應他們的條件。”盧胖子又指點道:“因爲就算你答應了他們的條件,他們也獨吞不下這個鳳凰山銀礦,比他們更有資格獨吞鳳凰山銀礦的人大有人在,對這個銀礦垂涎三尺的人更是大有人在,只是因爲路途關係,他們現在還來不及做出反應而已。”
“所以,現在你只要拖延時間待價而沽就足夠了,時間拖得越長,對你也越有利,到時候你手裡握着鳳凰山銀礦,誰的大腿最粗,誰開出的條件最優惠,你就抱誰的大腿和他聯手開採這個銀礦,你的損失就最小,獲得的利益也就最多。”
線虞玄再次張大小嘴,半晌才嫣然一笑,說道:“盧大人,可惜你好象已經下定決心不想當官了,不然的話,將來你混一個巡撫總督,肯定和玩一樣。”
“那可不一定,說不定那天我忽然又想當官了,到時候還得拜託線三將軍多多幫襯。”盧胖子也笑了,又說道:“線三將軍,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向金部堂和馬中丞提出威脅後,他們很可能會提醒你,你們線家和孔四貞的惡劣關係,到時候你馬上可以反過去提醒他們,說你還有我這張牌,如果你們把我交給孔四貞,孔四貞會不會考慮多做出一些讓步?”
線虞玄又瞪大了杏眼,盧胖子則根本不給他半點機會反駁,武斷的揮手說道:“線三將軍不必客氣了,你只是這麼對他們說說,給他們一個警醒,又不是真打算這麼做。好了,你快去忙吧,不用陪我這個傷號了。”
線虞玄猶豫了半晌,終於還是沒再堅持,告辭離去。又拿着盧胖子的指點和線國安商議了許久後,線虞玄向金光祖和馬雄鎮給出了答覆——要想封礦隨便,線家父子還真想和孔四貞聯繫,請孔四貞出面要求封礦,免得重蹈前明覆轍,爲了開採銀礦弄得天怒人怨,百姓不得安生。
結果和盧胖子預測的一樣,得到線家父子這個無比強硬的答覆,金光祖和馬雄鎮反而慌了手腳——他們也不傻,非常清楚如果真的封礦禁礦對他們不會有半點好處,反而會徹底得罪線家父子和南寧軍民,白白便宜了後來人,同時孔四貞也可以得到反應時間乘機插手,把他們徹底排除在開採鳳凰山銀礦的利益集團之外,徹底輸到姥姥家。所以金光祖和馬雄鎮馬上改變口風,主動提出讓步,協助線家父子開採這個特大銀礦。
強敵當前,金光祖和馬雄鎮的讓步額度非常之大,不僅同意撥過線虞玄三萬石糧食和一萬兩銀子做爲開採經費,還完全不需要線虞玄償還,更不需要支付利息,同時金光祖也同意把索要的乾股份爲降爲兩成,馬雄鎮降爲一成半。
這麼一來,線虞玄對盧胖子的指點自然是信心大增,一口咬死自己與父親商量的價格,只給金光祖一成乾股,給馬雄鎮半成乾股,同時反過來獅子大開口,要求金光祖和馬雄鎮撥給五萬石糧食和五萬兩銀子,以供南寧軍民開採鳳凰山銀礦之用。
威脅不成反被人威脅,氣急敗壞之下,馬雄鎮連假惺惺的掩飾都懶得掩飾了,直接就開門見山說,你們線家別以爲抱上了孔四貞的粗腿就可以吃下鳳凰山銀礦,孔四貞那個婊子的心腸只怕比我們還黑!線虞玄則冷冷的答覆道:孔四貞的心腸或許是更黑,可我們如果把她的死對頭盧胖子雙手送上,孔四格格或許就會再讓一成,讓南寧軍民獲得更多利益,但金部堂和馬中丞,或許就連一成都撈不到了。
廣西不比其他省份,是定南王府的定藩所在,孔四貞擁有相當大程度的自治權,手握鳳凰山銀礦的線家父子又是孔四貞事實上的藩屬,如果孔四貞鐵了心要獨吞這個銀礦,金光祖和馬雄鎮還真沒辦法插上手,所以線虞玄把話說到這個地步後,金光祖和馬雄鎮再怎麼位高權重,也不得不掂量一下和線家父子徹底翻臉的後果了——就好象雲貴、廣東和福建一樣,這些省份的督撫又有誰吃了豹子膽,敢去吳三桂、尚可喜和耿繼茂碗裡搶肥肉?
“金部堂,馬中丞,你們考慮清楚沒有?”看到金光祖和馬雄鎮臉上的尷尬神色,這些天來被他們欺負得夠慘的線虞玄心中大快,忍不住得意洋洋的說道:“不是虞玄狂妄,想必你們也非常清楚,鳳凰山銀礦這麼大的一塊肥肉,四格格可能坐視不理嗎?等到她也插上一手的時候,還有你們的份嗎?四格格的心腸有多黑,胃口有多大,想必兩位大人比虞玄更清楚吧?”
“虞玄賢侄,高啊,可真是抓住了叔父們的要害了。”馬雄鎮狐疑的打量着線虞玄,問道:“虞玄賢侄,這樣的行事作風,可不象你往常的爲人,該不會是有什麼高人給虞玄賢侄什麼指點了吧?不過,不要怪做叔父的沒有提醒你,小心被人賣了,還幫別人數錢。”
“虞玄賢侄,你有沒有聽說過與虎謀皮這個典故?”金光祖也狐疑的問道:“虞玄賢侄,該不會是四格格的人已經和你取得聯絡了吧?叔父可提醒你了,四格格的爲人如何有目共睹,她今天敢利用你把我們排除在外,明天就敢把你們一腳踢出南寧,讓你們和我們一樣,什麼都撈不到。”
“兩位叔父,你們提醒得是。”線虞玄不卑不亢的答道:“虞玄也非常清楚,與四格格合作等同於是與虎謀皮,所以虞玄才請兩位叔父插手進來,與虞玄聯手合作,對抗四格格那貪得無厭的胃口。如若不然的話,虞玄早就同意家父的主張,只和四格格聯手合作了。”
“賢侄明白這點就好。”金光祖淡淡的說道:“在四格格的威脅面前,我們合則兩利,分則兩敗,所以虞玄賢侄,鳳凰山銀礦的分成問題,是不是應該重新考慮一下?”
“金叔父,小侄已經讓步到極限了。”線虞玄這會已是底氣十足,彬彬有禮的說道:“想必兩位叔父也非常清楚,京城裡那些大員的胃口有多大,再加上廣西是定南王府定藩,四格格也肯定要伸上一隻手,分給了兩位叔父和這些人,再剩下的,虞玄能夠餬口,也已經是殊爲不易了。”
金光祖和馬雄鎮一起沉默,互相交換了幾個眼色後,馬雄鎮咳嗽一聲說道:“虞玄賢侄,這樣吧,你回去和線老將軍再商量商量,叔父打算到鄰近的太平府去巡視一番,就暫時不會桂林了。還有你的金叔父,也打算再到欽州去看看那邊的情況,聽說欽州一帶的海上走私非常猖獗,金部堂得去看看,也暫時不回廣州了。你和你父親再商量一天,然後再回來給我們答覆吧。”
“還有,虞玄賢侄,煩勞你轉告線老將軍,沒有你馬叔父和你金叔父替你們撐腰,你們鬥不過四格格!”馬雄鎮又赤裸裸的補充道。
盧胖子本來就指點過線虞玄,說這件事拖得越久對線家父子越有利,現在馬雄鎮和金光祖主動提出延長談判時間,線虞玄當然是求之不得,趕緊拱手告辭道:“多謝兩位叔父指點,虞玄記住了,那虞玄告辭了。”
金馬二人點頭,讓人把線虞玄送出大門,可是線虞玄前腳剛出後廳大門,後腳大門出就竄進來一人,卻是南寧知府韓章,手裡拿着一封公文,擦着臉上的汗水說道:“金部堂,馬中丞,線三將軍,下官可在外面等了許久了。”
“出什麼事了?急成這樣?”金光祖疑惑問道。
“啓稟總督大人,剛收到的六百里加急。”韓章不及行禮,馬上就舉起手裡的公文,說道:“因爲平西王府出身的前任曲靖知縣盧一峰盧大人在南寧被人刺殺,險些喪命,平西王爺十分震怒,決定派出王府金吾大將軍胡國柱帶隊親赴南寧,查辦盧大人遇刺一案,不日即將抵達南寧。同時平西王爺又用六百里加急知會下官,要求下官提供協助。”
“派胡國柱來這裡查辦盧一峰遇刺案?”馬雄鎮一楞,疑惑說道:“一個卸任知縣在南寧遇刺,犯得着讓平西王爺的長女婿胡國柱親自出面嗎?是不是太小題大做了?”
“虞玄賢侄,你回來!”金光祖的臉都白了,趕緊起身招呼,叫線虞玄回來重新商量。可惜線虞玄一點不笨,沒等金光祖開口就已經跑出了院門,一溜煙離開了金光祖的行轅,金光祖的隨從追都追不上。
“完了!”金光祖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心裡慘叫道:“吳三桂那個老東西伸手怎麼這麼快?有他出錢出力撐腰,線家就更是有持無恐了,我那一成乾股能不能保住,這次都是一個大問題了。”
………
“笨蛋!”
線虞玄喜滋滋的跑回家中向盧胖子介紹了談判經過後,盧胖子不喜反怒,拍着桌子衝線虞玄喝道:“笨蛋!誰叫你做得這麼絕了?他們是廣西的地方大員,平西王爺就算要想插手鳳凰山銀礦,怎麼也得過他們這一關,只有他們加上平西王爺聯手,才能把孔四貞完全排除在鳳凰山銀礦的利益分配之外!金光祖他們叫你,你都裝聽不到,把事情做得這麼絕,萬一他們和孔四貞聯手怎麼辦?”
“我……,我……。”線虞玄有些委屈,低聲說道:“我是前些天被他們欺負得太慘了,好不容易看到他們被嚇得灰頭土臉,就……,就……。”
“蠢話!”盧胖子毫不留情的喝罵道:“別說才受了點委屈,在政治上爲了利益,那怕是殺父仇人也可以聯手合作,這纔是聰明的做法!快,乘着時間還沒過多久,趕快回去和他們重新談判,就說你剛剛纔聽到他們叫你回去的消息,然後再鼓動他們和你聯手,與平西王府展開合作開發鳳凰山銀礦的談判,這樣才能把孔四貞那個婊子完全排除在外,你們線家也才能在鳳凰山銀礦上撈到最多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