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終盡，天際邊已經出現了第一道亮光，透過霧氣，緩緩降落塵世。
流雲漫卷，雲興霞蔚。
清風悠悠盪進內屋，吹開了垂落的珠簾，發出簌簌的聲響。
紅裙少女背窗而坐，她環抱着雙腿靠在窗戶上，目光望着一個地方在發呆。
一輪巨日從地平面上慢慢升起，將紅色的光芒鋪滿整個大地，蓋過了最繁華的燈火。
寧靜，安和。
“吱呀——”一聲，是門被打開的聲音。
清脆的響聲在寂靜的清晨中聽起來特別明顯，而獨靠在窗邊的少女卻像是根本沒有聽見一樣，依舊在那裡發呆。
鳳琅嬛推門進來後，就看到這樣一幅畫面——絢爛的彩霞晨光將少女絕麗的眉眼染成了赤金色，映着那雙紫眸中的濛濛霧氣，彷彿一幅潑墨古畫。
這一幕讓鳳琅嬛的眸中浮起了幾分詫異，她走上前去，伸出手來紅裙少女面前晃了晃。
然而少女還是沒有任何反應。
鳳琅嬛這才注意到，雖然少女是睜着眼，但眼神毫無焦距，不知道看向了哪裡。
甚至，連眼睫都未曾眨過一下。
這孩子……
鳳琅嬛按了按額心，輕聲喚道：“雲歌，雲歌？”
“啊？”聲音雖然不大，但卻讓卿雲歌從思緒中回過了神。
她猛地驚醒過來，揉了揉有些發酸的眼睛，聲音帶了幾分沙啞：“娘？您怎麼來了？”
鳳琅嬛擡手試了試少女的額頭，奇道：“沒發燒啊，你怎麼就想出了魂一樣，都看不見了。”
“娘你見過……有火鳳凰發燒這一說麼？”聽到這句話，卿雲歌忍不住抽了抽眼角。
那日經歷過化鳳池的洗禮後，她雖然具有了火鳳凰的天賦玄通，但奇怪的是，她居然無法化形。
也就是說，她只有人形，沒有獸形。
卿雲歌有一點很奇怪——她爲什麼會不能化形？
萬年以來，也不是沒有人類和獸人結親後，誕下混血的嬰兒，而且還不少。
但是據書上記載，這些混血嬰兒的壽命和人類沒有什麼差別，但和獸人一樣，他們可以在獸形和人形中自由變換。
開始的時候，卿雲歌還以爲真的是她沒有接受過所謂的鳳凰晶石的洗禮，才導致她不能變成獸形。
但是現在都有了火鳳凰的玄通，卻依舊無法變換成獸形，這就很奇怪了。
鳳凰族的血脈之力，確確實實要在純種人類之上。
人類血脈是不能阻擋鳳凰血脈的，但是同樣，鳳凰血脈也無法吞噬人類血脈。
總不能說，她屬於人類的那部分血脈比鳳凰血脈還要強吧？
所以這才阻擋了她的獸身出現？
可她爺爺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類，哪裡來的什麼特殊血脈。
卿雲歌雙手輕釦，又陷入了沉思。
見到紅裙少女思緒又飛了，鳳琅嬛有些無奈：“雲歌，你不會一晚上沒睡吧？”
“嗯？”卿雲歌擡頭，輕咳了一聲，“大概吧。”
魔階修爲的人，一個月不睡覺也沒什麼，畢竟很多時候閉關都能閉幾十年。
她就是想事情，一時間忘記了時間。
“你啊，就是太不會照顧自己了。”鳳琅嬛嘆了一口氣，“雲歌，你要是對自己能好點，娘就能放心你日後接着出去闖蕩了。”
她這個女兒，對其他人都很好，但是往往會忘了自己。
這一點，倒還真是應了一句隔代遺傳，和公公一模一樣。
脾氣都還倔，十頭牛都拉不回來的那種。
“我這不是沒事麼。”卿雲歌打着哈哈，“娘說的話，我一定聽。”
說完，她跳了下來，開始整理起了褶皺的衣服。
鳳琅嬛可不吃這套，她盯着自家閨女，水眸深眯：“雲歌，你老實告訴我，你一晚上沒睡，是不是在想諾蘭大人？”
話音剛落，猝不及防中，就聽到屋子裡傳來“撲通——”一聲響。
鳳琅嬛愣了愣，然後看到紅裙少女一屁股坐到地上去了，腳還光着。
卿雲歌扶着腰站了起來，她哼哼了兩聲，抱怨道：“娘，你怎麼能亂說話呢。”
“我看我倒是猜得很準。”鳳琅嬛打量了她一眼，滿臉都是不信，“如若不是，你怎麼會心虛得直接倒地不起了？”
卿雲歌：“……”
真的是親孃。
哪裡是心虛，明明是被她孃親的話給驚住了。
“好吧好吧我承認，我是在想他。”卿雲歌無語，“但是我也沒光想他，我還想了其他的事情。”
“哦——”鳳琅嬛點了點頭，聲調拖得很長，“那你倒是給孃親說說，你還想了什麼？”
卿雲歌扶額，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她確實沒撒謊，因爲她還想了日後如何去對付暗獸人以及幻魔。
然而這些事情，她不想讓她孃親知道，這樣會讓她孃親徒增心裡負擔。
但是不說吧，她就成了一晚上都在想容瑾淮了。
這叫什麼事啊。
“娘，你眼睛真的毒辣。”思索了片刻，卿雲歌決定拍馬屁，她豎起了一個大拇指，“我想什麼你都能一眼看出來。”
“所以……”鳳琅嬛又拋出了一個問題來，“你們準備什麼時候成親？”
“哈？”卿雲歌一愣，“成親？”
咦，這個問題是怎麼扯過來的？
怎麼感覺無形之中，她中了她孃親的套路？
“你今年都十六了，放在人族之中，早都到了可以成親的年齡了。”鳳琅嬛顰眉，“難道你還想再拖幾年，變成個老姑娘？”
“咳咳咳……”卿雲歌忍不住咳嗽了起來，“娘你這樣說你女兒真的好麼？”
語氣一頓，她眨着眼睛道：“而且我們都是修煉者，修煉者的年齡怎麼能和普通人對等？”
魔階修爲的人族修煉者，能活上七八百年。
雖然她好像是答應了那傢伙處理完鳳凰族的事情就成親來着？
卿雲歌摸了摸下巴，不過某人現在不見影子了，她也沒有辦法。
鬼知道他跑到哪裡去了，等回來要打屁屁！
“有道理……等等！”鳳琅嬛剛點了點頭，旋即像是想到了什麼，瞳孔一縮，“不會是……他不想娶你吧？”
幾乎所有老一輩的人都知道，鳳青璃和諾蘭·格蘭德是一對龍鳳眷侶。
但是後來因爲鳳青璃故去，諾蘭·格蘭德消失，久而久之，這些事情也就被壓在了老一輩人的心中。
鳳琅嬛本來也都忘了這件事情，如今突然回想起來，心臟不禁一緊。
她可是見過這對龍鳳眷侶的，自然也知道兩人的感情十分深厚。
自璃尊者故去之後，諾蘭大人也消失了一千五百年，直到今年才真正露面。
而傳來的第一個消息，就是他在梅爾州上震懾鳳凰族衆人。
起初，在聽到鳳琅玥說雲歌同諾蘭大人關係匪淺的時候，她還爲她的女兒感到由衷的高興。
但是如今想來，還有一個璃尊者。
作爲一個母親，鳳琅嬛不得不有這樣的猜想——諾蘭大人只是對雲歌有着一時的興趣，可能因爲在某些方面，雲歌同璃尊者很像。
如果可以，她不希望她的女兒陷進去。
但若諾蘭大人對雲歌是真的，她依舊會祝福。
“沒有啊。”聽到這句話，卿雲歌撓了撓頭，“要說爲什麼一直不成親，大概是……咳咳我當時沒想嫁給他。”
剛開始，她確實以爲他只是隨手撩撩，還誤解他對所有人都這樣。
不過，時間已經驗證了這份感情。
如果一個人爲了你連生命都可以捨棄，還會有假麼？
“你不想嫁他？”鳳琅嬛愣了愣，“這又是怎麼回事？”
“嗯……娘你應該不知道，其實我們在人族就認識了。”卿雲歌沉吟了一下，緩聲道，“那個時候，他借了一個青龍國世子的身份。”
“其實，爺爺早就把我賣給……呸，不是，是早就讓我們成親了。”
她攤了攤手：“但是因爲一些事情，我沒有第一時間就答應。”
沒錯，剛開始那就是賣！
卿雲歌一想到她一覺起來，就被卿老爺子打包賣給了某世子，她就想罵天。
“那諾蘭大人對你如何？”鳳琅嬛還是有些不放心，“我是說，他對你是真的麼？”
“自然是真的。”卿雲歌雖然不知道鳳琅嬛爲什麼這麼問，但還是答了，“他爲了我，可以犧牲自己的生命。”
眼神不禁柔和了起來，眸光微轉，彷彿繪出了那襲傾世的白衣。
聽到這句話，鳳琅嬛的身子微微一震。
許久，她才輕聲道：“那就好。”
旋即，她又皺眉：“不過，孃親還是有些不放心，所以……”
卿雲歌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她試探道：“所以什麼？”
“所以娘還得替你考驗考驗他。”鳳琅嬛一口敲定，“如果他通不過考驗，那這門親事就沒得說。”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她得好好試試這位龍族殿下對她的寶貝女兒是不是真心，雲歌涉世未深，被騙了可就不好了。
而且，她這未來女婿比她都大了幾千歲，總感覺心裡怪怪的。
卿雲歌一懵：“娘你準備怎麼考驗？”
“放心，娘肯定不會誤了你的終身大事。”鳳琅嬛很是淡定，“幾個小考驗罷了。”
卿雲歌拍了拍頭，湊了過來：“那娘不如提前給我說說，是什麼考驗？”
雖然她對那傢伙很有信心，但是萬一她孃親整出什麼奇葩的考驗來，不就糟糕了？
聞言，鳳琅嬛看了她一眼，微微詫異：“雲歌你這就胳膊肘往外拐了？”
卿雲歌：“……”
雙手舉起以示冤枉。
“娘我不問了。”卿雲歌抽了抽嘴角，“你儘管考驗他，怎麼難怎麼來。”
“這纔對。”鳳琅嬛點了點頭，“不過我肯定不會故意爲難他的。”
卿雲歌覺得她需要把這件事情提前告知一下某人，讓他有個心裡準備。
但是她心裡的那點小九九，直接就被她孃親給看穿了。
因爲下一秒，她就聽到了一句話。
“雲歌，你可別想偷偷遞消息啊。”
“噗……”卿雲歌一下子就把剛喝的水又吐了出來，她本正經道，“我不會的。”
“唉，果然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鳳琅嬛嘆了一口氣，“女兒大了，就被拐走了，可憐我這孤寡老人啊。”
卿雲歌：“……”
她忽然發現她孃親也是個會演戲的人。
“走吧。”鳳琅嬛拍了拍她的肩膀，聲音柔和，“今日麒麟族前來，我們也前去見一見。”
“麒麟族？”卿雲歌想到了麒麟書認主的事情，“麒麟書的主人也來？”
“是的。”鳳琅嬛微微頷首，“除了祖上，那些老祖宗也都去了。”
“老頭兒沒去啊。”卿雲歌摸了摸下巴，“我也不想去。”
“去吧。”鳳琅嬛搖了搖頭，“就當是走個過場，再回來也不遲。”
卿雲歌想了想，還是答應了。
她有些好奇，這第三把混沌靈器的主人會是誰。
……
麒麟族的人來得很早，雖然一路上沒有任何的休息，但個個都神采奕奕。
會賓大殿處於鳳凰谷的正中心，鳳霄在那裡等候。
“鳳霄兄，又見面了。”麒麟族長上前一步，樂呵呵道，“我這好久沒來你們鳳凰谷，這裡可是大變樣啊。”
鳳霄淡淡一笑：“士別三日，也當刮目相看，何況你上次來，還是兩千年前。”
“唉，是啊，時間過得太快了。”麒麟族長嘆息一聲，“轉眼你我也都老了。”
“不說這個了。”鳳霄擺擺手，“今日你們怎麼有空來這裡？有什麼事情不能傳訊？”
“其實不是我要來。”麒麟族長搖了搖頭，“是小臣的父親他要來，說要……”
說到這裡，他的神色變得古怪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