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志誠心想那簪子反正是要當的,只要能得個好價錢,當哪兒都一樣,便下定決心去問問。
他一手抱着雲舒,一手拎着扁擔一路往縣城中心去,遇到金銀器店或當鋪就會進去問問。
今天雲舒穿的是件洗得發白的花棉襖,過年做的那件新棉襖被她不小心弄溼了,現在還沒幹透,只能穿這件湊合湊合,今天早上走得急,那對漂亮的帶金線的珠花也沒戴。水志誠要幹活,肯定不能穿好衣服,他那一身麻布衣雖然乾淨,卻有好幾個補丁。
城裡的夥計掌櫃個個勢利眼,見雲舒父女這副打扮,一眼便認定這定是鄉下哪家過不下去的,看他們那窮酸樣兒,能有什麼好東西?於是雲舒父女頂着一路白眼出入金銀鋪子和當鋪。
他們首先進了北大街上一間有些規模的金銀器店,夥計臉色雖不好看,還是接待了二人。水志誠將金簪拿出來,夥計沒驚訝也沒多問,直接拿起來鑑定一番,給出結論:重二兩三錢,成色不錯,樣式老舊,翻新需銀一兩,售賣值銀十兩。
水志誠聽聞只有十兩,皺了皺眉,他猶猶豫豫的想問可不可以加點兒?可話還沒出口,夥計就不耐煩道:“就這個價錢,沒的加!”
雲舒一直緊盯着簪子,生怕他們使壞,偷樑換柱,幸好這金銀店還有些規模,沒幹那齷齪事。水志誠抱着雲舒垂頭喪氣的出來:“唉!舒舒啊,你娘說這簪子分量十足,成色又好,買的時候花了二十五兩銀子,賣應該能賣到十五兩。差五兩銀子,怎麼辦啊?”
雲舒無奈,人家做生意的,肯定要留足了賺頭,那夥計態度強硬,應該沒什麼好談的了,算了,再看下家吧!
“爹。前面有家當鋪,咱們也去看看吧?”
那當鋪就在金銀器店斜對面,門上掛一匾額“德財當鋪”,門口兩個青衣夥計似乎剛吃過早飯,懶懶的坐在門口剔牙。
雲舒父女剛到門口,右邊那個流裡流氣的夥計站起來攔住他們:“喂,鄉巴佬。要賣孩子青樓去,咱們這兒是當鋪!不收孩子,長得漂亮也沒用!”
水志誠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胸口急劇的起伏,他黑着臉提起扁擔指着那夥計:“你再說一遍!”
“喲嗬!還是個硬漢子!有本事,你打啊。打啊!告訴你,小爺大舅哥是衙門當差的,你敢動本小爺一根毫毛試試,讓你吃一輩子牢飯去!”那夥計雙手叉腰張狂的叫罵着。
過往行人聞聲圍過來,水志誠氣得直髮抖,雲舒趕緊抱着老爹的脖子安撫:“爹爹,不生氣不生氣,那是條大惡狗。專門亂咬人,咱們不跟畜牲生氣!”
“你說誰是畜牲?”那夥計像潑婦般跳過來幾步。
“畜牲最愛問誰是畜牲!”
“誰是畜牲?再說一遍!”
衆人鬨堂大笑,那夥計紅了臉,雙手叉腰大叫道:“好你個死丫頭,連小爺都敢罵。今天就讓你看看小爺的厲害!五子,五子。去,把我大舅哥叫過來!”
“哎!好嘞!”另一夥計幸災樂禍的跑開。
水志誠一手抱雲舒一手提扁擔;夥計雙手叉腰。一臉不屑,二人站在當鋪門口互相對峙。周圍看熱鬧的人越聚越多,沒一會兒北大街便被堵住了!
“讓開讓開,大清早的鬧什麼鬧,讓開讓開!”人羣外響起幾人的叫嚷聲。
雲舒循聲望去,周圍人實在太多,個個踮起腳尖伸長脖子往裡張望,裡面要看清外面更不容易。隨着聲音的慢慢接近,雲舒越來越緊張,那夥計的大舅哥真是當差的?這裡的官府衙門官差烏鴉一片黑,別真把老爹抓進去吧!
雲舒有些着急,扯扯水志誠的衣服道:“爹爹,我們快走吧,方大娘和安夫子那裡還有好多活兒等你幹了!”
水志誠方纔聽那夥計說自己要賣女兒去青樓就惱怒難當,一時氣急纔會想動手揍人,現在火氣過去,他也有些後悔!
對面的夥計見狀更是氣焰囂張,雙手抱胸一臉傲慢道:“怎麼,鄉巴佬,後悔了?跟你說,後悔也沒用,你就等着去吃牢飯吧!”
“哦?牛二,我們官府的大牢什麼時候歸你管了?”一陣很有氣勢的聲音傳來。雲舒覺得這聲音有點兒熟悉,她扭頭一看,頓時大喜!
“叔叔、大強叔叔!”雲舒高興得在水志誠懷裡一陣蹦躂,水志誠不明所以的回頭看看,見是幾個身着官服腰配大刀的官差,嚇了一跳,趕緊拍拍雲舒:“舒舒,別亂叫!”
那領頭的官差聞聲看來,先是一愣,然後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上前幾步:“哈哈,小~雲~舒~,是吧?”
“恩,恩!是我啊,大強叔叔,好久沒見您了,舒舒好想你哦!”雲舒主動伸出胳膊。
大強哈哈笑着伸手接過,抱着雲舒墊了墊“哎喲,丫頭,兩年不見,長胖這麼多,抱着好沉了!”
“纔不是了,人家是長大了,叔叔你老了才抱不動人家!”大強聞言哈哈大笑,後面兩個衙役也圍上來湊熱鬧,都是認識之人:陳軍和馮標。這兩小子看起來比以前成熟多了,還留了撮小鬍子。
幾個官差這個抱抱那個抱抱把雲舒傳來傳去,甚是親熱。而方纔張狂不已的夥計牛二見勢不妙,偷偷溜回鋪子裡,待衆人反應過來,早已不見他蹤影。
大強聽聞事情經過,拍拍水志誠肩膀道:“水家大哥,放心,那牛二就是個小潑皮,他再敢找事兒,你就報我大強的名號,包你無事!”
雲舒父女辭別大強幾人後,沿街又去了幾家金銀器店,有的態度好點兒,有的態度差些,但結果都差不多。那支金簪出價最高的只有十二兩,再高一點點兒那些人都死活不同意!
水志誠一路垂頭喪氣,他們先到南區方大嫂那兒放了東西招呼一聲,然後才抱着碰碰運氣的心情去東區的順通錢莊。
錢莊果然有錢,看人家這小樓,蓋得多漂亮啊;再看進出之人,個個衣着華麗,要麼穿金戴銀。要麼挺着大肚腩一身富態,一看就知道是有錢人!
水志誠和雲舒站在樓前仰着頭微張着嘴仰望着高大的樓房發呆一陣,直到後面有人叫他們讓道才反應過來。
水志誠抱着雲舒慢慢走向錢莊大門,雲舒能感覺到老爹全身肌肉僵硬,他一定很緊張吧?其實就算雲舒自己,被四面八方探究的目光盯着,也不自覺的會緊張。
二人進了正門。見大堂中站着幾個夥計,專門爲客人引路答問的。水志誠走到其中一個夥計面前,“那個……”
“客官,有什麼…”夥計掛着習慣性的微笑,說着通用的禮貌用語轉過頭來,看到兩個鄉下模樣的人。先是一愣,那臉上的微笑也隨之一收,然後很不耐煩的吐口氣,聲音不善道:“有事嗎?”
“那個…小哥兒!”
“有事快說,我還忙着了!”
雲舒撇撇嘴,又是個勢利眼,她伸手摸摸自己脖子上掛着的印信,還在!
水志誠紅着臉結結巴巴道:“小哥兒。你們這裡收……”
“叔叔,我爹跟常順叔叔是朋友,常順叔叔說有事就來這裡找掌櫃的!”
“常順?沒這個人,你們走錯地方了,出去出去!”那夥計不耐煩的要推他們。
“常順叔叔、常順叔叔!”雲舒扯開嗓子對着大堂裡面喊。我就不信這裡沒人知道常順的。果然,他們才走幾步。大堂裡就匆匆跑出個人來,將那夥計訓斥一頓。然後笑眯眯的讓水志誠跟他走。
那人自稱姜凡才,負責一樓大堂的,姜掌櫃特地交代過,要是有人說認識常順或來找常順的就帶去見他,其後又說了好一頓好話,讓雲舒父女見諒,不要跟那夥計一般見識云云。
雲舒二人被帶着左拐右拐,總算到了一間寬大敞亮的房間,他先敲門通報一聲,得了迴應後便示意二人進去,他自己則悄聲的退了出去。
水志誠抱着雲舒進門,一箇中等身材留着撮小鬍子的中年人滿臉笑容的迎上來,“哎呀,水家兄弟,久仰大名,請坐請坐!”
水志誠一頭霧水、滿臉迷糊的望着那人,那人拉着水志誠坐下:“兄弟,敝姓姜,是順通錢莊雲霧城分號的掌櫃,你叫我姜大哥就行了!你來有事嗎?”
“呃!有,那個…那個,姜…掌櫃,我…我想當…當支金簪可以嗎?”
“當?”姜掌櫃奇怪的看看水志誠又看看雲舒,雲舒對他直眨眼。
姜掌櫃皺皺眉,然後微微一笑,“可以啊,把金簪給我看看吧!”
水志誠紅着臉慢慢摸出金簪,將包裹的手帕一層一層打開遞過去。姜掌櫃接了金簪,拿在手裡翻來覆去的看,眼角卻時不時瞟向雲舒,雲舒會意,主動張開雙臂:“姜伯伯,抱抱!”
“呵呵,好,抱抱!”姜掌櫃將金簪放桌上,過來抱起雲舒。
雲舒到了姜掌櫃懷裡,看看四周,指指裡間桌子上的乾果道:“姜伯伯,我要吃果果!”
“雲舒,別胡鬧,快回來,到爹爹這兒來!”水志誠趕緊站起來要抱過雲舒,姜掌櫃側身一讓“呵呵,無妨無妨,水家兄弟坐,我帶丫頭去拿果果,一會兒就來啊!”
姜掌櫃抱着雲舒進了裡間,笑道:“丫頭,印信可帶了?”
“帶了,姜伯伯,不要告訴我爹爹好嗎?要不爹爹會生氣的!”
“哦?這樣啊?….好吧!把印信給我看看!”
雲舒從脖子裡掏出印信摘下來遞給他,姜掌櫃接了印信,放下雲舒,從抽屜裡拿出個大賬簿,仔細覈對一番,然後擡頭道:“丫頭,取多少銀子?”
雲舒想了想:“五十兩吧!不過姜伯伯,能不能把我爹的金簪寄存在您這兒,就說是那金簪賣的五十兩銀子可以嗎?”
姜掌櫃想了想道:“那金簪送我的?”
雲舒皺皺鼻子:“姜伯伯,你那麼有錢還會稀罕我一根金簪嗎?那是我孃的東西,麻煩伯伯幫我收好哦,我以後還會來要的哦!”
姜掌櫃哈哈大笑:“常順說的沒錯,你這丫頭就是個小貪財鬼!”雲舒嘿嘿乾笑兩聲。
一刻鐘後,水志誠不可思議的懷揣着十兩碎銀和一張四十兩的銀票慢慢出門,到了街口突然問:“舒舒啊,姜掌櫃不會弄錯了吧?要不咱們把銀票還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