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完,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靜姝抿緊了脣,歉意的福了福身,“抱歉,是我考慮不周。”
朱珠沒說話,孟聲聲見狀倒是羞赧的很,“你救了我們,哪能讓你道歉呢?”
她倆身上的傷太重,靜姝便留了二人在宅子裡養傷。
***
糧草運進揚州後,已經有好幾方表現了收購的意向。
舒衍吊了他們幾日,趁機讓聽風摸清了所有人的底子。
“這兩家。”
夜寒川在一堆資料中拎出了兩份,遞到了舒衍跟前。
“知道了。”
舒衍接過,將這兩個人細細回想了一遍。
交談過程中沒發現什麼馬腳,不過夜寒川既然說有問題,姑且先試探一二。
正事說完,兩人擡腳往出走,正正好好同時到門前。
腳步頓住,誰也不想讓這一步。
夜寒川轉頭淡淡的看着他,舒衍毫不避讓的看過去。
就這麼個時候,門忽然開了。
靜姝剛關照完兩個姑娘的病情,想着來找他們,沒成想會看見這麼一幕。
夜寒川和舒衍四目相對,頗爲深情。
靜姝:“你們……”
“江同和的人露頭了,沒幾日就能有結果。”夜寒川微微側身,率先擠了出去,“那兩個人能送走了嗎?”
靜姝馬上就被他帶偏了心思,擰眉道:“孟聲聲倒好說,她父母樂意把她接回去,可朱珠……”
頓了頓,她面上浮現出一絲厭憎,“她家裡人覺得她是恥辱,不願她回家。”
“那是她們的家事,我們把人送回去就行。”夜寒川毫不同情的說。
靜姝張了張嘴,沒說什麼。
舒衍蹙眉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我們若真是在遊山玩水,帶她一個無妨,可這裡不方便放外人。”
“嗯。”夜寒川點點頭。
倆人此時無比齊心。
靜姝剛想說什麼,夜寒川眸子一眯,厲聲道:“出來!”
靜姝舒衍心頭一凜。
就見月亮門後邊扭扭捏捏走出一個纖瘦的身影來。
朱珠頭都快垂到肚子上了,甕聲甕氣的說:“我不是故意聽你們說話,只是路過聽到你們在說我……我……”
說着掉了兩滴委屈的眼淚。
夜寒川眼中的嚴厲不減,更多了幾分審視。
“朱珠,我們只怕沒辦法留你。”既然她都聽到了,靜姝索性直說。
此來揚州事關重大,她先前確實起了惻隱之心,可夜寒川和舒衍都不同意,她也不會不顧全大局。
“我知道的。”朱珠匆匆擦乾了眼淚,行了一禮,“我這就走。”
說完匆匆轉身,消失在了月亮門後。
不日,孟聲聲和朱珠離開了宅子。
***
舒衍和糧草商你來我往的談了好幾日,終於探出了些底子。
江同和的胃口雖大,但也有限,看來揚州城裡有兩百多個北越人這條消息還算靠譜。
然而也就在買賣剛談完這個檔口……
靜姝和夜寒川相攜回宅子,被一頂小轎攔住了去路。
轎子方頂,四方檐角伏着瑞獸,看形制是知府的轎子。
靜姝心中一動。
轎子不偏不倚在他們跟前落下。
靜姝側頭去看夜寒川,夜寒川遞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眼神,握了握她的手。
這是靜姝第一次見江同和。
只見此人生了一張國字臉,濃眉寬額,鼻樑挺直,頜下蓄了一把不長不短的鬍鬚。
他穿着知府的官服,見到靜姝沒說話已然帶了三分笑。
“下官不知長公主殿下到訪,有失遠迎,請長公主恕罪。”說着當着街上衆多行人的面,跪在了靜姝跟前。
揚州百姓不認識靜姝,卻是認得這位愛民如子的知府的。
見他跪下,不明就裡的也跟着跪了一地。
靜姝目光一閃,面上平靜道:“知府大人不必多禮,本公主此來只爲看看揚州盛景,並不想驚動地方。”
說着親自把他扶了起來。
又揚聲對百姓道:“衆位也起吧,不必拘禮。”
受過禮,又說了幾句場面話,靜姝才似笑非笑道:“本公主此行並未告訴誰,知府大人是從何處得知?”
江同和:“在下做過京官,在京城有幸見過長公主一面,剛在轎上看着像您,不想真的是您過來了。”
“這離大人的府衙,可不算近吧?”
江同和解釋道:“下官聽聞有人在揚州大量兜售糧食,心下懷疑,故而過來看看。”
話落,試探道:“那位老闆,是和殿下一起來的?”
“他是我在京中好友,來此做些生意,我也是到這才遇見他。”
江同和心下一動,但臉上並沒露出什麼不對來,笑道:“既是殿下的朋友那沒什麼好懷疑的。殿下來了揚州,不如多住幾日,下官這就命驛館的人過來接您。”
像所有地方官一樣,恭敬又不失討好。
“不麻煩了,我已尋好了住處。”靜姝拒絕。
住進驛館?那豈不是要日日被江同和的人盯着?
“您貴爲長公主,下官擔心有歹人動什麼心思,還是驛館安全些。”
“哦?”靜姝揚了揚眉,“本公主這兩日常聽百姓說你治下安穩,怎麼還有歹人?”
“下官愧不敢當,城中難免有一二宵小,下官也是爲長公主着想。”江同和謙恭道,又狀似隨意的打量了夜寒川幾眼,試探的問:“這位大人是?”
靜姝一怔,腦子裡多了些疑惑。
江同和明顯是特意過來堵她的,知道她卻不知道夜寒川?
“你不知道他?”她問。
江同和不着痕跡的蹙了下眉,他總覺得這人眼熟,可上邊的信裡只提了謝靜姝,並未提其他人。
見他迷茫神色不似作假,靜姝慢慢道:“這位是威遠侯。”
這名字出現的猝不及防。
即便江同和老奸巨猾,瞳孔依舊不由自主的放大了些許。
“下官見過威遠侯。”短暫的驚詫過後,江同和拱手彎身,遮住了自己的神色。
可靜姝和夜寒川都沒放過他驟然出現的驚懼。
“父皇特地讓侯爺保護我,知府大人應該信得過侯爺的能力吧。”靜姝趁他心神不穩,立即道。
“自是信得過。”江同和嚥了一口唾沫,忍着不去看夜寒川。
“一二宵小難不倒侯爺,我們就不去驛館了,大人請回吧。”
江同和垂下眼,恭敬道:“下官告退。”
回了宅子,靜姝的眉頭就沒鬆開過。
夜寒川拇指撫上去,輕柔但堅定地把她眉心的紋路推平了。
“江同和怎麼會知道的?”靜姝想不通。
他們到這裡已經有一段時間,甚至救出孟聲聲和朱珠後江同和那邊都沒什麼動靜,怎麼今天他突然就來了?
“我們的人沒問題。”夜寒川淡淡道。
靜姝點頭。
“但進過這個宅子的不止我們的人。”
靜姝遲疑的說:“你是說孟聲聲和朱珠?”但她從來沒在她倆面前暴露過身份啊!
“準確的說,是朱珠。”
“爲什麼?”
“一個怯弱木訥還剛受過傷害的姑娘,會在一個陌生的宅子裡胡亂走動嗎?”夜寒川漆黑的目光中滿是平靜。
靜姝驀然瞪大了眼。
是了!孟聲聲看起來比朱珠膽子大得多,卻從來沒出過她的那間屋子!
“你那時候就盯上她了?”靜姝看着他的目光中滿是佩服。
夜寒川對這種目光很是受用,驕矜的點了點頭。
“我看朱珠不見得知道我們的身份,怕是江同和知道我們要和他作對,去信問了老二才猜到是我們。”靜姝拿一長一短兩個花生擺出一個二字,又笑道:“不過老二可不厚道,光說了我沒說你,這不是坑人呢麼?”
“互相利用罷了。”平靜的語氣中帶了些嘲諷。
另一邊。
江同和關上了書房,只留了一個心腹在身邊。
“氣死我了,謝承運那個狗孃養的東西!謝靜姝和夜寒川在一起他怎麼不告訴我!”江同和一臉陰鷙,全然沒有白日洵洵儒雅的樣子。
“大人別生氣,既然他不仁,咱們也不義。”心腹冷哼了一聲,“這個月的銀子咱們就不給他送了。”
江同和憤憤甩袖,“就這麼辦!”
粗粗的喘了幾口氣,他才平復了些心情,道:“隔三岔五往謝靜姝那送些東西,記得叫人看見。”
“是。”
江同和滿臉陰沉,要不是聽到夜寒川的名字一時鬆懈,現在他已經把那些人全都控制在手裡了!何至於繞這麼大圈子!
“上次申請的整修運河的銀子還沒消息嗎?”頓了頓,他問道。
“還沒有。”
又是一陣難言的沉默。
整修運河的奏本年初就報上去了,上邊也沒有駁回,但這筆銀子卻遲遲沒有撥下來。
江同和不免多了些懷疑。
按朱珠的說法,謝靜姝是因爲抓到那兩個不省心的叛徒才懷疑他是北越人的。照這個時間推算,應該不會影響那筆銀子啊?
況且,他今日這一番試探,謝靜姝應該不信自己是北越人,最多也就是懷疑。
盤算半晌,他對心腹低語了幾句話。
揚州的春色正濃,等到六月梅雨水漫長堤還有好些日子。
可是這幾日,穿城而過的運河水流似乎湍急了些。
這變化不大明顯,沒有引起任何的人注意。
相比運河,百姓更爲津津樂道的是,知府大人隔三岔五就去拜會長公主,可謂是將禮節做到了極致。
靜姝現在看到江同和就煩,若不是怕貿然抓他引起揚州民心動盪,她早就讓人把他扣下了。
煩歸煩,不過應付人的時候她還是個端莊的長公主。
氣度儀態拿捏得十分到位。
運河邊的飛鶴樓上,兩人照舊你來我往的試探了幾句。
恰逢酒保過來添酒,江同和隨口道:“下官年初的時候曾上書陛下整修運河,陛下當時是同意的,不知這整修銀兩何時能批下來?”
靜姝露出一個得體的微笑:“本公主是女子,不參政,大人問錯人了。”
江同和並不氣餒,轉向夜寒川道:“那侯爺可知?”
“本侯只負責北越戰事和公主安危。”夜寒川冷冷答。
酒添完了,江同和側頭看着滔滔流過的運河水,有些爲難的說:“這……若是再不批下銀子整修,只怕就來不及在雨季前修好了。”
瞧那一幅憂國憂民的樣子,靜姝心裡輕嗤一聲,不就是藉此機會撈錢嗎!
上輩子她活了那麼久,都沒聽說過揚州運河出現過什麼水患。
“運河一事本侯不清楚,不過江大人治下卻出了些麻煩。”夜寒川說的話平平板板,卻莫名的散發出冷意。
“願聞其詳。”
“本侯與公主出門,遇到了兩個不長眼的,交手後發現他們居然使的北越功夫。”夜寒川冰冷的目光鎖定江同和,“江大人是否該給我們個解釋?”
江同和幾乎立即提起了心,離座跪下道:“下官失職,請侯爺恕罪,只是……”
頓了頓,他道:“北越離揚州千里之遙,這怎麼會有北越人?”
暖洋洋的春光乍然轉寒,江同和提着心肝,整張臉對着地面,神色不斷地變換着。
夜寒川他,是不是知道了真相?
“侯爺與北越交戰多年,這種事情不會搞錯的,江大人還是好好查查吧。”靜姝擡手讓他起來,“那兩人我們抓住了,江大人一會提過去好好審問審問。”
江同和眼睛轉了轉,道:“下官在京時就知道,與北越相關諸事皆由侯爺掌管,下官怎敢僭越?”
“本侯審過了。”夜寒川在江同和膽戰心驚的目光下淡淡的說:“他們說江大人是他們的領頭人。”
靜姝暗暗勾了勾脣,和他一唱一和道:“此事我們也很難辦,江大人不如自己處理吧。”
“殿下侯爺明鑑!”江同和砰砰磕了幾個頭,“下官對大周忠心耿耿,絕不會投奔北越啊!這定是賊子矇騙!”
靜姝再次要拉他起來,手沒碰到人,夜寒川伸長了胳膊先把人拽起來了。
兩人對視一眼,夜寒川轉過頭去。
靜姝偷笑一下,隨後正色道:“不瞞江大人,我與侯爺先前就碰見過北越人凌辱女子,當時審問過之後,他們也說江大人是主謀。只是衆所周知,北越人都是畜生,江大人對百姓這麼好,怎麼可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