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了,法則的輪盤無情地轉動,將主宰大地的位置強行由人類撥到妖魔。在憑藉火與電製造的人工光明也不能驅散的真正黑暗中,無數雙發光的眼睛再度睜開,無數個與暗夜融爲一體的黑影開始移動,是的,他們已經餓了,轆轆飢腸需要用還帶着暖意的新鮮血肉來填飽。可是,由於下午的襲擊事件而傾巢出動的異能特警還在街上巡邏,一入這行便學習到關於夜晚知識的他們,比任何人都清楚未知的黑暗中會有什麼,他們早就提高了警覺,也將順手的武器放到了隨時可以拿到的地方。
誰是獵人,誰會淪爲獵物?或許只有命運之神知道。或許,連他也不知道。就像神的預言也不一定準確一樣,任何不可預測的變數都會在時空的廣闊水面上引起一連串漣漪,從而導致最終的結果與原本預知的未來產生不可思議的偏差。而在一切變數中,最大、最耀眼,對未來的影響力最深遠的,莫過於人的意志。可以說,命運只是準備好了舞臺,將參與演出的人們召集到一起,並決定了劇本的大致走向,但究竟會如何演出,還要取決於演員們自己。
今夜,似乎註定與往常不同。
12點整,下午與葉曉龍擦肩而過的四人組到了換防時間,神經緊繃的幾人終於鬆了口氣。與更擅長夜間作戰的小組交接工作後,他們沿着寂靜的街道步行返回附近的分部,那裡可以提供不亞於五星酒店水準的食宿,而且一切服務憑身份識別ID卡都是免費的,這就秘密守護者的特權。當然,一切開銷都是政府買單,換句話說,就是從納稅人口袋裡掏錢。
作爲國際化大都市,B市的夜晚總是燈紅酒綠,可今天,雖然各處建築依舊裝點得五彩繽紛,可霓虹燈下的人們卻不見了蹤影——若是沒命了,何談娛樂和享受呢?再大膽的人,畢竟也不敢拿自己的生命冒險。家家戶戶都緊閉門窗,人們都提早熄了燈,戰戰兢兢地鑽入被窩,在忐忑不安中開始睡神早點將自己帶入夢鄉,好暫時忘卻現實中的煩惱。除了晚風捲起的落葉和紙片,街上甚至連車都看不見幾輛,瀰漫着不同尋常的淒涼。
“哈……還有多遠啊?我快走不動啦!”拎着酒瓶的中年漢子打着哈欠,一屁股坐到了路邊一家餐館的臺階上。此前,他一直搖搖晃晃,以S型的詭異路線在空蕩蕩的街道上前進。
“老陳,你再不戒酒,總有一天要醉死的。”總是一副倒黴鬼模樣(事實也的確如此)的梅芸用她那特有的哀婉腔調很認真地說。如果不瞭解,一定會誤以爲她剛剛有親人過世,還沉浸在悲痛中。
“我看撞死在電線杆上的機率更大!”染着黃頭髮的鄭宗盛一面拋着一枚已經有些磨損的1元硬幣,一面笑着說。
“都是同伴,你們就這麼沒同情心嗎?”一臉懶散的老陳無奈地搖頭嘆道。
“正因爲是同伴,所以纔給你忠告啊!不然我們的預言之一肯定會實現的……哎!我的幸運幣!”鄭宗盛慌忙去追因爲小小的技術失誤而沒接住的硬幣,但硬幣“噹噹”彈了兩三下,然後骨碌碌滾入了下水道。鄭宗盛顧不得弄髒自己的手和名牌衣服,捏着鼻子掀開箅子,幾乎將身子貼到地上,將手伸到漆黑一團的下水道內去摸索。他心中暗暗咒罵:“該死!能看到虛無的精神體和能量流的靈眼竟然看不到暗處的實物,看來那些擁有紅外夜視能力的傢伙也不是一無是處……”
“我有不好的預感……”梅芸突然說道,她的雙眼直勾勾望着前方,語調也與剛纔不同,“非常可怕、非常邪惡的力量降臨了……”
話音剛落,每個人都感到了一陣突如其來的寒意。那絕對不是一般的冷風,也與一般魔物散發出的邪惡氣息不同,一時間,四面八方似乎全被這深不見底的惡意所籠罩,不僅視覺被渾濁的迷霧阻礙,就連常規的精神探索全被隔斷。
“掃把星!跟你一起準沒好事!”陳元齋丟下一句,跳了起來。
梅芸哭喪着臉嘟囔道:“不是我的錯……不是我的錯……”她是作爲“誘敵員”而存在於這支隊伍中的,任務就是將那些善於隱匿的狡猾魔物從暗處引出來,然後由戰鬥員加以消滅。
“別吵了!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她有吸引魔物的體質!”看上去有些營養不良的高中生唐靖大喊道,“現在要靠你了,鄭大哥!”
“可是,我的幸運幣還……”鄭宗盛不滿地嘟囔一句,但還是站了起來,他也知道,敵人就潛伏在身邊窺伺着最佳攻擊時機,形勢對處於明處的他們極爲不利,查明對方虛實是刻不容緩的第一要務,否則很可能全軍覆沒。他閉上眼睛,開始將無形的靈眼的感知能力和探索範圍加到最大。其他人圍在他身邊,分別面向不同方位,小心警戒着。在隊伍的眼睛指明目標前,他們只能靜靜等待。
過了大約半分鐘,鄭宗盛頭上滲出了汗珠,心中開始焦躁起來。與往常絕然不同,他的靈眼看不到任何移動的物體,哪怕只是一閃而過的幻影,約十米外的四周完全被一種如膠似漆的不明霧氣包圍,感知範圍也就到那裡爲止,再往前,無論怎麼催動,信號都如泥牛入海一般,得不到任何反饋。“沒可能的!連S級魔物也不可能干擾靈眼的!”這可是經過訓練的靈眼者作爲重要戰鬥力投入實戰後頭一次遭遇到的情況,在此之前,作爲可以準確看清實際情況並給出正確指導的人,他們可是戰場指揮官一樣的存在。一時間,在教科書上讀到的依靠靈眼者改變戰局的著名範例,比如以少勝多的匹茲堡吸血鬼殲滅戰、看透虛像一舉擊殺幻術大師馬德拉斯的“真實視覺”作戰,還有……一切被灌輸的輝煌和榮耀都在瞬間破裂成了無數碎片。“是因爲我失去了我的幸運嗎?”自信在點點滴滴流失的他,升起了放棄的念頭。這時,他突然看到了,那是一個半人半獸的矯健身影!
“在那裡!”鄭宗盛睜開眼睛,大喊一聲,用手指向魔物襲來的方向。
但魔物卻比他更快,沒等他的手臂完全擡起,那個被一團青紫色煙霧包圍着的老虎模樣的傢伙就從他頭頂掠過,近兩丈長的尾巴輕輕一揮,就將他的頭顱掃向了天空。它昭示勝利般“口桀口桀”笑了幾聲,旋即重新隱沒在黑暗中。
“啊!!!”梅芸撕心裂肺的尖叫震碎了附近幾扇玻璃。不少人從睡夢中驚醒,但他們能做的只是找個他們認爲安全的地方躲起來,然後祈禱早點到天明,雖然天生的好奇心仍然在作祟,但根本敵不過魔物氣息帶來的強烈恐懼和不安,沒人會蠢到想看這種熱鬧。
剛纔還一臉醉意、似乎隨時都能睡着的陳元齋被倒地的無頭屍首一嚇,酒已經醒了三分,他把手中的酒瓶一丟,從腰間摘下一個有些年頭的烏油油的葫蘆,拔開塞子咕嘟嘟狂灌幾口,然後對着四周大噴起來。特製的蓬萊秘酒在空中爆發成鮮紅的火焰,暫時驅走了些許迷霧,但缺口很快又被後面的霧氣填補。
唐靖拉住還要喝酒的陳元齋:“沒用的!我們趕快撤退,至少再聯絡上其他兩個小組纔有勝算!”平時不怎麼愛說話的他似乎一下成長了許多,言語中透着領袖的威嚴。實話說,就算再加上兩個小組,是否能維持有效的守勢也很難說,不過爲了鼓勵同伴,也只能這麼說了。
“可是,我們不能丟下鄭……”陳元齋難掩臉上的難過。雖然花花公子鄭宗盛並不是討人喜歡(尤其是男人)的類型,但在一起處得久了,而且還經歷過生死攸關的戰鬥,彼此之間還是有感情的。
“我也很想,但……”唐靖一咬嘴脣,帶有病容的臉愈發蒼白了,“我們要給鄭大哥報仇,但要做到這點,首先得活下去!”
陳元齋最後看了一眼倒在地上、身首異處的鄭宗盛,然後一跺腳:“好吧!聽你的!我們走!”
三個人按記憶中的路線原路返回,可剛拐過一條街,只聽“嗖”的一聲,一個黑影從頭頂竄過,穩穩落在了對面約五米處路中央,阻住了去路。三個人這才第一次看清襲擊鄭宗盛的魔物,它狀如斑斕猛虎,卻長着一張兇惡的人面,一雙眼睛發出紅光,兩顆尖而長的獠牙生於口外,腥臭刺鼻的涎水順着口角不斷淌下。它比一般老虎還要魁梧壯碩,身上散發着五顏六色的瘴氣,足有兩丈的長尾在身後不斷甩動,那尾巴看似輕柔,揮動起來卻如刀劍般鋒利,輕而易舉便能取人首級,鄭宗盛就是一個例子。如若是膽小者面對它,說不定馬上就能昏過去,即便是受過訓練、經歷過實戰的異能者,也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心中的惶恐、畏懼、絕望總是驅之不盡,這就是上位魔物與生俱來的威壓效果。
陳元齋從懷中掏出一本揉得破破爛爛的《常用魔物鑑別手冊》,胡亂翻着,企圖找出它的名字:“那、那是什麼?手冊上怎麼沒有?!”
“該不會是……”想到那個不願提起的可怕名字,唐靖的瞳孔猛地一縮。如果真是超出現有魔物級別定義的傳說中的兇物,那麼找來再多人也只是徒增屍體罷了,在絕對實力差距面前,數量上的優勢根本帶不來勝算。一瞬間,他甚至開始覺得裝備研發部裡那些一貫遭到他們嘲諷的大艦巨炮主義者們有先見之明瞭,如果那些兵器狂人極力推崇的225cm口徑高能粒子炮“Evidence(天啓之證)”得到量產和裝備,或許能有所改觀。不過,“如果”、“或許”、“可能”之類的詞根本影響不了眼前的現實,他只能想實際的對策。
唐靖深吸了一口氣,紛亂的心開始平靜下來。他出生於一個法術世家,在這人人追求享樂而怕清修吃苦的年代,法術式微、人才凋零,另類的他們已經屬於僅存的碩果。自從懂事起,他就在長輩跟前接受“以除魔衛道爲己任”的教育,雖然年少時也曾叛逆,甚至賭氣離家出走,發誓再也不學、不用法術;但自從一個偶然機會被選入國家的異能特警,看到了一起起離奇案件背後的真相後,他逐漸懂得了自己的使命。這個世界並不平靜,無數魔物混跡於人類社會,他們當中有安分守己或者只是偶爾找些小麻煩的,也有極端兇狠殘暴、與人類勢不兩立的;而打擊魔物犯罪、維持和諧的秩序、守護這片樂土,就是具有超常能力的人義不容辭的使命。“無論掌握法術還是擁有超能力,我們胸中的浩然正氣是相同的,這正氣必將掃除邪惡!”每年的新人歡迎會,從來只聞聲音、不見真面目的最高長官都會慷慨激昂的講這番話,而這就是他們堅守的信條。
“事已至此,即便有損壽命,只好放手一搏了。”唐靖蒼白的臉上流露着凜然正氣,他朝同伴笑了笑,然後挽起左袖,從衣服裡抽出匕首割破手腕,然後伸直手臂,任由熱血淌落。“以吾血爲引,啓崑崙之門……”他的眼神逐漸空洞起來,像是在說一種完全不同的語言,聲調也開始變得古怪,彷彿迴盪在遙遠的偌大殿堂內,逐漸杳不可辨。
那魔物始終靜靜看着,此時突然口吐人言:“唔,很久沒聽到了如此古老的語言了,會召喚出來什麼呢?期待啊……”
陳元齋和梅芸的臉色更難看了,本來能說話的魔物便非等閒之輩,看來眼前這傢伙不僅擁有高度智慧,還曾度過了漫長的生命。
唐靖的血在地上被無形的力量引導而蔓延着,逐漸描繪出一個古樸的圖形,接着,圖形中央爆發出一陣玉色的光芒,一個有着老虎的身體和九個人頭的巨獸從虛空中出現了。它比那魔物足足大了兩倍,身體發出朦朧的淡銀色光芒,照亮了周圍幾平方米的範圍,九張臉的表情同樣莊嚴肅穆。它的現身頓時給人一種安全感,陳元齋和梅芸起碼稍微鬆了口氣。而唐靖則陷入了恍惚狀態,此時他的魂魄已經脫離身體,和召喚獸同化了。
“原來只是開明獸呀,真令人失望!”魔物露出鄙夷的笑容,撥浪鼓似的搖着頭,“這種神格低下、只知道給主子卑躬屈膝、駕轅拉車的狗奴才,平常根本不配做老子的對手!不過今天老子興致不錯……就將就了吧!”
聽到它的話,開明獸竟然哆嗦了一下,但它畢竟也是守衛崑崙仙境的靈獸,還是拿出了應有的氣勢,頭一伸,從十八隻眼睛中齊射出光束。
“沒用的!你只能打中我的殘像!”魔物低吼一聲,奔跑起來,竟然從密集如雨的光束中穿梭而過。不得不承認,雖然形象兇惡之極,但它輕巧靈動的身姿,一點也不亞於盛大舞會上獨領風騷的翩翩貴公子。竄到開明獸側面,它也沒停下,猛地躍起,用肩斜撞在開明獸肋上。這一下是純粹的物理攻擊,絲毫沒有法術摻雜在裡面。雖然比對方大兩倍,體重方面佔絕對優勢,但開明獸還是被這威力無窮的一撞推了出去,將對面的三家商店的門面壓爛。商店內的防盜系統警鈴大作,在寂靜的夜晚中顯得格外刺耳,卻起不到任何功用。
開明獸呻吟一聲,掙扎兩下,才勉強爬起。它的肋骨起碼斷了幾根,而且被撞的部位遭到魔物身上瘴氣的侵蝕,開始起泡潰爛。它開始低聲吟誦療傷咒語,傷口上浮現一團白光,開始癒合。
魔物哼了一聲,再度跳起,用利爪在開明獸背上留下六道可怕的傷口,尾巴還掃下了最外邊的一顆頭顱,而它自己則穩穩落在屋頂,得意地笑了起來。
看到開明獸根本不是對手,陳元齋心急如焚,但他的醉拳和藉助道具才能發揮的操火術根本派不上用場,也只能乾着急。突然,他想起了酒葫蘆的另外一個用途,連忙擰緊塞子,搖了搖,然後同時按下底部的兩個按鈕,將它朝魔物扔了過去。
“轟!”一聲巨響,酒葫蘆像個威力巨大的手雷一樣爆炸開來,然後又如燃燒彈一樣點燃熊熊大火。二層樓的屋頂被崩出了一個巨大的缺口,硝煙散去,魔物已然不見了蹤影。
“消滅了嗎?”正當陳元齋伸着脖子尋找時,一隻毛茸茸的大爪子掐住了他的脖子:“本來我想等那孩子的血流盡了,把開明獸踢回崑崙再收拾你們的,沒想到你那麼召集。好,我這就成全你!”魔物將陳元齋向上一拋,然後自己也跳了起來。按剛纔對付巨大的開明獸的態勢來看,這一下說什麼也得把人撞得四分五裂。
可是,一個亮銀色的身影從空中一閃而過,奪下了閉目等死的陳元齋。
“是誰破壞我的遊戲?!”魔物狂怒,大聲長吼之下,街道兩側不斷傳來玻璃碎裂聲。
“是我,夙敵!”銀光化作晶瑩的碎片隨風散去,裡面的人露出了真面目。如果說魔物是人頭虎,那麼他就是虎頭人。飾以黑虎紋的純白鎧甲保護着他的胸、腕、腿,裸露在外的肢體都像是鮮活的生物一樣,擁有毛皮的質感。尤其是頭,並非頭盔,而是擁有些許人類表情特徵的活生生的虎頭。他的出現馬上驅走了魔物帶來的威壓感,其他人都感覺無形的壓迫一下消失了,身子恢復了輕鬆。只聽他用低沉的嗓音說道:“我名白虎,咆哮於大地之白虎,撕裂邪惡的利爪!”
魔物眯起眼睛,笑了起來:“吾友,原來是你呀!我們真是命中註定的冤家對頭呢!”他的語氣顯得很親熱,但神情充滿惡毒。
“別忘了,你我最後只能剩下一個!”白虎一皺眉,冷酷地一指魔物。
“對呢,”魔物點點頭,兇相畢露,“最後只能剩下一個!”
二“人”同時咆哮起來,然後相對猛衝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