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話 災厄的預兆

天國,神之領域。

在神的光輝所照耀而出的永恆白晝中,薩貝魯(Zebel)神殿是唯一的例外,它始終有一半隱藏於黑暗中。這座由四尊碩大無朋的天使巨像共同用潔白的羽翼托起的殿堂,高高在上,矗立於天國一顒,與中央的耶路撒冷聖殿遙相呼應。在這個天王神權高於一切的國度裡,之所以賦予它特權,是因爲這裡不僅是承載智慧和知識的殿堂,同時也是天王私人的瞭望哨。看似用150根圓柱支撐起的巨型圓頂,其實並不與圓柱接觸,而是一個軸心在中央、可以自由旋轉的裝置,頂端設有可收縮的天文望遠鏡,供星象學家預測未來之用。事實上,就連觀測天象也只不過是個幌子,因爲這裡另有高人。

這一天,紅地毯沿着架設在四座雕像中央的空間內的曲折迴廊,一直從神殿內延伸到地上的入口處,聖騎士全部換上華而不實的典禮用鎧甲,手執聲勢逼人、卻缺乏實際攻擊力的儀仗武器侍立在這條紅色大道兩旁。因爲,有身份無比尊貴的人到訪。

不是客人,而是主人。

在神殿最裡面的大廳內,一黑一白兩位用斗篷遮住頭臉的人坐在畫滿古怪圖形的地上,而周圍還站着三個人。位於中央的,是一個大約十六七歲,衣着華貴的少年,他那白皙嫩滑的皮膚讓無瑕的美玉自愧不如,金色的長髮讓萊茵的黃金也失去誘惑力,迷人的淡藍色眸子更是讓那璀璨星辰都黯然失色。一身鑲滿金色圖案、綴着大大小小無數寶石的潔白禮服傳在他身上,自身的奪目光彩也被他的傲人氣質壓了下去。

而少年的右側,則站着一位額頭嵌着水晶徽章、頭頂漂浮着光環,容貌俊雅的年輕人。年輕人也穿着鑲金邊的白色禮服,但左臂上卻套着一件造型奇異的金色連肩鎧甲。鎧甲高聳的護肩上塑有溫柔慈祥的聖母像,聖母馬利亞被數個小天使所環繞,面帶微笑,斜倚身體,張開雙臂環護着佩戴者的身體,然後用手年輕人握住身上的潔白披風,宛若一件藝術品。而包括手套在內的臂甲上,則雕刻着異常精美的紋飾,鑲嵌着數百顆顏色、形態各異的稀有寶石,其中任何一顆寶石都能讓一件平庸的裝備升格爲世間極品,此刻卻一點也不珍惜,隨意堆壘在一起,尤其是嵌在手背上的那顆“聖母之淚”,更是無價之神寶。描述着神蹟的圖畫在臂上兩大塊光滑護甲上不斷變換着,如果仔細看,還能在手腕上找到一圈用極細的希伯萊文鐫刻的文字:“賞罰在我,要照各人所行的報應他。”

在重達數噸、奢侈無比的水晶燈的照耀下,整件鎧甲發出金燦燦的光。不過知道來歷的,絕對沒人會被它華貴的外表所迷惑,因爲這件窮“白雪工坊”的七位矮人大師畢生精力用最上等的精純聖金打造、內外都雕刻着紛繁複雜的魔法陣、被施加了無數祝福的鎧甲,同時也是一件與復仇女神之弓、災厄生號角、告死權柄這些《啓示錄》武器齊名的殺人不眨眼的兇器。聖母的慈愛,就是它的名字,但更多人寧願稱它爲褫奪之臂。擁有破除武器和上附加的魔法能力的它,曾擊敗過無數魔武雙精、並以魔法攻擊成名的對手。

年輕人的左側,是一個全副武裝的聖騎士。跟其他聖騎士一樣,他的甲冑也是用密銀打造,表面光可鑑人,不過體積足足大了一號,有兩米多高,格外威武。他的背後是繪有象徵天國權力的十字紋章的猩紅披風,這也是隻有天王的衛隊——神聖十字騎士團才能擁有的特殊標誌。此刻他將手扶在腰間的寬刃劍上,似乎隨時警戒,不過由於看不到一丁點面容且保持一個姿勢紋絲不動,也讓人不禁懷疑是否只是一副空鎧甲。

五個人都靜靜保持沉默,整間大廳內竟然悄無聲息,若是落下一根針都會聽得異常清楚。好一陣,着白斗篷的人才拉下兜帽,嘆了口氣。他是個瘦弱的老者,形象極爲猥瑣,臉色像營養不良的乞丐一樣蠟黃,而且面部正中有一道橫貫眼眶的可怕傷口,眼睛早已不在,就臉上眼皮也被割去,只餘下已經乾枯癒合的皮肉。

“大師叫吾等前來,有何指點?”雖然心中早已煩躁不安,不過高傲冷峻的少年還是耐着性子,以儘量恭謹的口吻問道。若不是父親曾經吩咐過薩貝魯神殿傳來召喚時要親自前去聆聽,他纔不會興師動衆跑到這偏僻的角落,等兩個老不死的睡完午覺。

“白色諾亞重現了,我看到了那股由純淨的靈力匯聚而成的光。”

“看到?”少年差點笑出聲來,誰都看得出來,這老者雙目已盲,要是他能看到什麼,不是夢或者幻覺纔怪。難道說,他擁有預言的能力不成?

“嘿嘿,不相信一個瞎子能看到東西嗎?”瞽目老者乾笑起來,嘶啞的聲音在這莊嚴肅穆的殿堂內顯得十分不和諧,“您比您的父親有耐性,卻沒有您的父親知識淵博啊!我雖然失去了雙眼,也不具有預言的能力,但對於已然存在的事實,我比任何人都看得更清楚。”說到這裡,瞽目老者頓了頓,似乎在猶豫什麼,繼而黯然神傷地道,“或許那個人除外……他得到的最強之眼比我的天目看得更遠。”

最強之眼,聽到這個詞,少年也有所動容。他知道,那本是默默觀察着世間一切的龍王的眼睛,可是當龍王決定不再只充當一個旁觀者的時候,它就變成了那個人身體的一部分。那個比任何人都更令他畏懼的人……

想到這裡,少年決定相信這個瞽目老者一次:“白色諾亞,它在什麼地方?”

“我還沒來得及看清楚,畫面只有一瞬間,似乎被某種力量阻斷了。不過,我可以讓我的搭檔告訴您確切的位置,因爲他的聽覺不受影響。”說着,瞽目老者捅捅披着黑斗篷的人,那人也放下了兜帽。他是個禿頂,頭頂稀稀拉拉只有幾根枯黃的頭髮,如果那還能稱得上頭髮的話。他一張臃腫的臉上佈滿大大小小的水泡,閃爍着奇異的光澤,就連癩蛤蟆跟他比,也要算是美麗的動物了。而他原本是耳朵的地方,只有兩個可怕的空洞,四周的皮膚萎縮成菊花一樣,還有黃色的膿液流出來。

看了他的臉,少年不禁後退一步,乾嘔起來,因爲這樣的形象實在讓過慣了錦衣玉食的優越生活、並且有潔癖的他無法接受。就連少年身後的年輕人也皺起眉頭,把臉扭過去。只有聖騎士像是沒看到一樣,不爲所動。

“我這位朋友是個聾子,聽不到聲音,所以我要花點時間跟他溝通,請稍等片刻。”瞽目老者一招手,地上自動出現一個卷軸,並自動展開。他以手代筆,在上面書寫,紙上浮現出文字來。看完後,那個無比醜陋的人點了點頭,然後側耳傾聽了一陣,開口說道:“我聽到了白色諾亞引擎運轉的聲音,它在行星傑頓首都西北的地下深處。而且我還聽到了不和諧的聲音,靈子力引擎似乎被亡靈侵染了,正在轉化爲可怕的喚魔器。”他說話聲極大,語調也怪異之極,一定是因爲他聽不到自己的說話聲所致。

因爲不想再受刺激,少年已經背過身去,道:“吾知道了,二位大師還有別的事嗎?”

“沒有了,吾等祝願小天王陛下仙福永享,萬壽無疆!”瞽目老者完全拜倒在地,醜陋的人也跟着拜倒。

“好了好了,起來吧!”小天王耶利米揮揮手,帶着年輕人和聖騎士離開大廳。他不想再多待一分一秒了,一路走,還小聲嘟囔:“一個看得到數萬光年之外發生的事,卻看不見跟前景象的瞎子;還有一個聽得到數萬光年之外的聲音,卻聽不到自己說話的聾子,吾統轄的完美國度裡怎麼會有如此骯髒醜陋的生物?”

年輕人俯下身子,湊到耶利米耳邊說道:“陛下,若不是瞧在他們還有些許利用價值的份上,先王也不會允許他們存在於神殿中,所以您就把他們當作您養的有點本事的畜生好了。至於如此隆重的面見,我看就不必了,畢竟規矩都是人定的,而現在能定規矩的就是您了。”

耶利米點點頭:“愛卿所言甚合吾意,就這麼辦吧!”

說完,兩個人都哈哈笑了起來。而他們身邊的聖騎士像是沒聽到一樣,依舊邁着穩健的步伐,“咔嚓咔嚓”地走着。

*****

與此同時,在傑頓上。

“那力量……不純啊!我聽到了亡靈的慟哭……”最先察覺白色諾亞的靈子力引擎運轉異常的,是蘭德爾。

愛娜驚道:“靈子力引擎是天國最近開發出的新型裝置,能夠以生體CPU爲中心,吸納周圍的近似靈力,然後轉化爲能源。這種吸引就像滾雪球一樣,積累越多的靈力,就能產生越大的吸引力,進而吸引更多靈力過來。但是,如果沒有生體CPU存在的話,系統就會失控,將周圍存在的各種不同性質的靈力無差別地吸引過來。如果積累過多靈力,而又有沒有能夠引導靈力進行轉化的生體CPU存在,那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那我們要儘快趕到那裡,關閉這引擎!”

“是的!如果實在不行,我就直接出動破壞它!”愛娜一臉堅毅的神情,其實這個戰爭狂女巴不得早點出動一戰。

相處久了,蘭德爾自然知道她的真實想法,不過情況危急,實在沒心思戳穿,便應道:“雖然戰艦對戰艦會造成很大破壞,不過也只好如此了。”

而哈利斯總統和伊加斯技術上將還不知道自己犯了多愚蠢的錯誤,還在爲重大發現沾沾自喜。他們一個做着憑藉先進武器一統宇宙的春秋大夢,一個則幻想攀上了科學的巔峰,全都忘乎所以了。

他們沒發現,艦外周圍的氣氛已經詭異異常。

愛娜的擔心不無道理,不過現在不是不存在生體CPU,而是生體CPU的位置被取代了。

生體CPU,也就是靈子力系統的核心,是兩個分別標有“UNO”和“DUE”,也就是意大利語1和2字樣的封閉圓柱,裡面原本保存着一對處於深度冬眠狀態的少年少女。他們都是萬里挑一的聖潔靈力持有者,自願投身神聖事業,因而成爲了系統的一部分。在正常狀況下,電腦會通過夢向他們灌輸特定意識,然後由他們做出相應反應,系統會將他們的力量增幅以召集同樣靈力,並在他們的控制下轉化爲能源。之所以有兩個人,一方面是因爲需要準備後備力量,另一方面,也可以同時應對能源轉化和直接發動靈力攻擊和防禦之用。

而在那次入宙式叛逃事故中,白色諾亞在完全展開靈力護罩前被擊中,發生大爆炸,就波及了生體CPU部分。瞬間增幅的逆流,燒燬了生命維持系統,很快就讓兩人死亡。白色諾亞雖然擁有一定的自我修復功能,逐漸將破損的部分復原,但不能使死者再生,因而兩人的一直禁錮在封閉容器中。分解屍體的細菌曾大量繁殖,可當它們達到數量的頂峰,再也沒得可吃的時候,數量又銳減下去,使得屍體無法繼續腐壞,就那麼半壞不壞地存在着。

更糟糕的是,白色諾亞擊沉4艘戰艦,並把基地捲入空間跳躍,使得無辜喪生的亡靈憑藉怨念附着在艦上,並佔據了喪失聖潔力量保護的絕大多數空間。亡靈對已經死亡的擁有絕對的控制權,只可惜用於封閉的艙室根本就沒計劃再打開,早已被封死,就算控制了兩具屍體也無法出來,不然這裡早就成了亡靈的天下。

靈子力引擎原本處於低消耗維持的狀態,只是緩慢釋放原來積累的能量,而伊加斯技術上將在哈利斯總統的啓發下,用瘋狂舉動將它重新啓動後,亡靈控制的屍體終於有了用武之地,開始將死亡、黑暗、邪惡等等它們熟悉的力量召集過來……

正如薩貝魯神殿裡的醜陋聾子所說,白色諾亞已經成了巨大的喚魔器,當艦內原本存在的聖潔靈力被消耗殆盡的時候,它就會蛻變成災厄的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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