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公公纔剛去,這就又來了?”
孫彬上前才說了這麼一句話,下一刻眼睛就瞄見了太子朱厚照,片刻吃驚過後,他就立時若無其事地眨了眨眼睛,卻是既沒有行禮也沒有問好,只當沒看見這位主兒似的,拉着張永說起了話,哪怕朱厚照鑽過來聽,他也只目不斜視。
“蕭公公還生怕徐世子這邊有什麼岔子,特意讓我過來看看,沒想到他先是動之以利,然後又雷霆手段攆走了二十多個人,於是一下子讓那些軍餘都生出了敬畏的心思。我纔去打聽過,這些人都是家裡有父兄爲軍戶的,等閒輪不到他們吃錢糧,可以說是都在家裡苦慣了,如今能有吃皇糧的機會,而且還許了帶刀舍人的頭銜,誰不心動……”
孫彬絮絮叨叨起了個頭,見朱厚照眼睛都不眨一下,分明是極其感興趣,他少不得添油加醋說了起來,就連徐勳責令每個人在右手臂上綁紅布條這等細節都沒放過。倒是一旁的劉瑾有些好奇納悶,突然插嘴問道:“這從沒聽說過練兵還要用這辦法,是什麼緣故?”
“哎,還不是因爲那些小子十個裡頭至少有三四個左右不分!”
左右不分,這是徐勳前世裡軍訓的時候就已經發現的問題。而這個問題在繫上紅布條之後就能很好地解決。當然,訓上幾個月再左右不分,那就成笑話了。
他沒有治軍的經驗,也不是武藝高強的勇猛武將,能夠一動手就震懾衆人——就是弓馬,他也只跟着徐良學過很短的時間,還得靠這三個月突擊。對於編伍訓練,他也就有些小小的心得。在兵部去勾選這些軍餘之前,他已經把自己要的那些軍官都齊集了起來,以利惑之,以名動之,以理曉之,讓這些蹉跎多年的低級軍官彷彿被打了雞血似的渾身是勁。而馬文升戴珊和一衆御史的彈劾非但沒有影響,反而更讓他們堅信徐勳親近太子,這便是意外收穫了。
這會兒的拔河已經經過了兩輪較量,較出獲勝場次最多的一總五十人,晚上加一個肉菜,墊底的則是晚上伙食減半,一時有人興高采烈,也有人怨聲載道。而每次拔河,徐勳都是當仁不讓站在當中裁判,一方贏了少不得上去誇獎幾句,一方輸了則是一番數落提點。一旁的王守仁最初納罕,可見贏了的那些幼軍都興高采烈的抱在一塊又是笑又是跳,輸了的則彼此在那埋怨着,不少甚至吵吵嚷嚷動起了拳頭,他須臾就暗自點頭。
這些幼軍哪怕是出身軍戶,可要融入隊伍當中,先來上這麼幾場不見刀光劍影的較量,最是合適不過了!
須臾便是五場比賽,徐勳雖是絕不可能這區區一會兒就認得每一個人,但那些膀大腰圓力氣最大的,還有幾個臨場能嚷嚷着指揮一二的,他都暗暗把相貌特徵都記在了心裡。要知道,定國公徐光祚就給了他五個百戶,下頭的總旗全都還缺着,他怎能不留心?
待到一場場比賽全都結束,一衆幼軍固然是累得人仰馬翻,徐勳也已經是口乾舌燥聲音嘶啞。待到宣佈了最終結果之後,他卻朝一旁司禮監太監蕭敬派來給自己打下手的幾個小宦官微微頷首,見他們立時從後頭搬出了兩個大藤箱來,他便清了清嗓子說道:“今天的贏家,除了之前所宣佈的獎勵之外,穿紅馬甲!”
見底下一瞬間鴉雀無聲,徐勳這才稍稍放低了些聲音,卻是一字一句地說道:“從今日開始,直到三個月結束,每日操練亦或是各項活動第一的,在袢襖之外穿紅馬甲。每月累計第一最多的一總五十人,系朱巾,三個月結束之後累計第一最多的一總五十人,賞太子殿下所頒腰牌!其餘人等發府軍前衛木牌,三個月累計成績墊底的暫留查看,視情況清退。”
此話一出,不但這四百多號人齊齊爲之譁然,就連那邊廂在看熱鬧的朱厚照等人亦是大吃一驚。劉瑾見機得快,慌忙在朱厚照旁邊說道:“這徐世子,居然信口開河,什麼太子殿下所頒腰牌,也不怕人揭穿了他。”
“誰說他信口開河的?”朱厚照腦袋一歪瞪了劉瑾一眼,當即眉開眼笑地對張永說,“去,趕緊按照徐勳的話定製五十枚金腰牌來,到時候本太子要親自頒給他們!”
包括孫彬在內,所有人聽了這話都險些栽了一跟斗——除了那些頂尖的勳戚武臣,大明朝有幾個武將用金腰牌的?這時候,還是谷大用眼珠子一轉,趕緊上前陪笑道:“太子殿下,這金腰牌實在是沒必要,這些沒見識的軍漢,金的和銅的都分不清楚!這樣,小的讓人去打造一批銅質腰牌來,到時候給他們一一發去可好?”
“唔……也罷了,就這樣!”
徐勳很清楚,無論是在什麼地方,有競爭纔會有動力,而獎勵更是不可忽視的推手。果然,在他的鼓動下,下頭當即就有大膽的人開口問道:“大人,你不是在哄我們吧?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當真會賜給咱們腰牌?”
沒有人指望太子親賜腰牌,只希望能夠得到太子賜下來的東西。畢竟,國之儲君和他們這些人的距離,實在是遙遠得很。這時候,還不等徐勳開口,就有一個提高嗓門的尖細聲音從後頭傳了過來。
“當然是真的,你們將來是太子殿下的帶刀舍人,太子賜腰牌也是應有之義!”
這晃悠悠上前來的自然是劉瑾。見衆人無不是又懷疑又期盼地看着他,他便輕輕咳嗽了一聲說道:“咱家是東宮典璽局的劉瑾,太子殿下的身邊人。太子殿下得知你們在西苑內校場操練,特意派了咱家這幾個人來看你們演練!殿下說了,着你們好好用心,聽徐大人的吩咐。三個月後要是能練好,剛剛徐大人說的腰牌算什麼,別的還重重有賞!”
徐勳剛剛也來不及注意是否還有其他人來湊熱鬧,見劉瑾站出來給自己撐腰,他不禁鬆了一口大氣,知道自己這先斬後奏的牛皮算是圓了,渾然沒注意到背後王守仁那若有所思的表情。而那四百多個幼軍在聽了劉瑾這番話後,也不知道是誰在那嚷嚷了一聲,一羣人就亂糟糟地跪了下來,一時就是不甚整齊的頌聖聲。
“太子殿下千歲!”
那邊廂朱厚照見那些幼軍甚至不知道自己在那兒就跪着亂拜一氣,甚至還來了一句千歲,頓時樂不可支。見張永幾個也是忍俊不禁,他便洋洋得意地笑道:“看,父皇常說要施恩於下,我這不是就做到了?看他們感激的樣子……好了,讓他們別拜了,徐勳不是說那什麼紅馬甲麼?讓人穿起來給我看看啊!”
太子既是開了口,張永自然二話不說立時跑腿。不消一會兒,那邊廂就已經發放起了紅馬甲。眼見得那一個個幼軍穿戴起來腆胸凸肚的神氣模樣,朱厚照頓時饒有興致地歪着頭思量了起來,最終又衝着剛回來的劉瑾努了努嘴。
“去問問今兒個這是不是就算結束了?要真是結束了,把徐勳叫過來,我有話問他!”
這一天的操練已經結束了,但徐勳的事情卻遠遠沒有結束。只不過,當知道太子殿下果然親自跑到這裡來看熱鬧,徐勳仍然把事情都丟給了下頭的五位百戶,又很不負責地對王守仁忽悠了一通,讓他去對幼軍們宣講忠君愛國,然後撂下人就溜之大吉。當見到一身無品級小太監打扮的朱厚照時,因那邊廂興許還有好些人看着自己,他就索性對着一衆人拱了拱手。
“諸位公公好!”
朱厚照本就不想有人認出自己,這時候頓時異常滿意,一個眼色之後,隨從的幾個人當即把他們領到了一間避風的小屋,又散開四下看着。從外頭到了暖烘烘的屋子裡,朱厚照就笑嘻嘻地點點頭道:“害我當初在文華殿替你擔心老半天,想不到你真還挺有本事的!對了,你那個紅馬甲,朱巾,還有什麼腰牌的主意,是怎麼想出來的?”
徐勳真不是仿效滿清那黃馬甲,而是從後市自行車比賽中那黃色領騎衫上得到的靈感。國人向來如此,吃大鍋飯誰都沒勁頭,但只要是多勞多得亦或是有賞有罰,那麼除了真正的懶漢之外,不少一心向上的人都會多出拼命的動力來。這些還年少的幼軍當然更容易熱血沸騰。這就是他之前甘願立下軍令狀,也不要那些在軍中廝混過的老兵油子的原因。
只當着朱厚照的面,有些話就不能這麼說透,所以他只是言簡意賅地解釋道:“殿下,這主意其實說起來簡單得很,不過是優勝劣汰,能者有賞。要操練這些幼軍,就要許給他們獎勵,而且能讓他們看見優勝者得到了極大的好處,如此方纔會激勵他們上進。正如同那些廩生們的考試,一二等可以去參加上一級的考試,三四等則是留下繼續學習,至於五等則是挨板子,六等立時革除。只要讓他們看到衝在前頭的希望,看到掉在後頭的危險,就能人人用命,令行禁止。”
朱厚照對於科舉的規矩不甚瞭然,聽到這兒忍不住又纏着徐勳解說了一番,末了便若有所思地沉吟了起來。只不過他從不是有長性的人,沒多久就想起了另一件要緊事,立時嘿嘿笑道:“嗯,總之你做的總沒錯,就連父皇也說你這傢伙聰明!今兒個我來還有一件事,馬文升和戴珊這兩個彈劾過你的現如今自身難保了,我聽說父皇生氣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