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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郎,坐吧。”
羅藝擡了擡手示意李閒坐下,他自己則隨意的走到主位上坐下來,眼神在李閒的站姿上一掃而過,隨即輕笑道:“看來的你腿並沒有受傷,倒是省了我一筆醫藥錢。”
他語氣中帶着些許輕視道:“不知道你博陵崔家的人是不是都對我這麼有敵意,只是,既然已經來了,何必防備心這麼強?”
李閒吸了口氣然後緩緩的吐出,卻一直站在那裡。他看了一眼那把椅,發現坐下來絕對沒有站着有安全感。這些年經歷瞭如此多的生死殺伐,多少次死裡逃生,多少次在殺人與被殺之間徘徊。他本以爲自己的神經早已經被廝殺磨礪的成熟起來,本以爲自己面對任何事情心理上都不會有什麼波瀾。可是在這一刻,看到羅藝的這一刻,他發現自己錯了,在這種絕世人物面前,緊張是不可避免的。
羅藝已經成名多年,靠着一柄陌刀鎮守邊塞令草原蠻族不敢輕易南下。長城有隙,虎賁無雙的赫赫威名絕不是吹噓出來的。當年他能在突厥可汗的屁股上捅一刀,付出的代價是身披數十箭。那個時候的羅藝就像一柄出了鞘的橫刀一樣森冷鋒利,無論面前攔着他是多強大的敵人他也無所畏懼。有多少他的傳說在中原大地上流傳,就有多少個敵人死在他的刀下。
而步入中年之後,羅藝身上那種傷人的鋒芒已經漸漸隱去。
但這並不代表他已經老了,懂得將獠牙和利爪收起來的猛虎,才真的可怕。他的氣質已經被歲月所改變,更加沉穩,內斂而不失霸氣。
而經歷過太多危險的李閒,第一時間就確定面前這個看起來和和氣氣平平淡淡的稍微有些發福的中年男人,其身上蘊含的危險遠超過以往經歷的一切。雖然羅藝只是坐在那裡淡淡的微笑,但李閒感覺到的危機竟然比直面文刖的時候還要大!
是氣勢嗎?
李閒在心裡苦笑,心說果然還是差了太多的火候啊,在羅藝這種真正的梟雄面前,自己還是太嫩了些。羅藝早已經不屬於那種靠拔刀來震懾別人的人,他的氣勢,在不經意間已經侵入了人的心田。
李閒忍住將匕首抽出來的衝動,只是站在那裡沒有絲毫的動作。他所承受的壓力別人無法感受,那種感覺就好像站在萬仞懸崖的邊上隨時可能掉下去一樣。
“你很好!”
羅藝忽然笑了笑說道。
“能忍着沒有出手,你這樣的年紀能有如此定力,不錯。”
他再次指了指椅說道:“若是你我換位而處,我如你這般年紀的時候說不得已經一拳打過來了。坐下吧,雖然不知道你進我將軍府的目的是什麼,但我可以跟你保證,最起碼現在我不會對你怎麼樣。”
李閒再次深深吸了口氣,壓制住心裡的煩躁感笑了笑道:“虎賁大將軍,果然名不虛傳。”
羅藝緩緩搖了搖頭:“這句話很俗,俗不可耐。”
李閒竟然點了點頭道:“我剛纔想了好幾個開口的方式,比如問您好?比如問您吃了嗎?甚至打算好好拍幾個驚天動地馬匹,可是搜腸刮肚卻發現只有名不虛傳這四個字了。所以,雖然聽起來很俗氣,但好歹不虛僞,你湊合着聽吧。”
羅藝點了點頭:“嗯,你很誠實。”
李閒走過去在椅上坐下來,靠在椅上能感覺到後背上汗水的溼膩冰涼。
“我不誠實,如果我誠實應該遞一份名帖光明正大的來拜訪的。”
李閒自嘲的笑了笑道:“或許是經歷的陰暗太多了些,反而忘記了最光明直接的辦法。”
羅藝沉思了一會兒說道:“少年郎,還是不要打啞謎了。這樣試探來試探去當真沒什麼意思。說說你的來意,我再考慮殺不殺你。”
他看着李閒的眼睛說道:“在你剛纔站姿戒備手扶着腰畔隨時準備抽刀開始,我已經想殺你了。已經很久沒有一個少年郎敢在我面前擺出這個架勢,也很久沒有人敢在我面前動了殺機。所以,給我一個不殺你的理由,直接說,別拐彎抹角,我這個人其實耐心並不好。”
不知道爲什麼,李閒卻忽然放鬆下來。
他調整了一下坐姿,讓自己更舒服一些而不是挺的筆直時刻準備着躍起殺人。
“其實,我來只是想問大將軍一件事。”
他笑了笑,有些遺憾的說道:“其實我想過很多次,你我會以一種什麼樣的方式見面?見面之後該怎麼問你。是義憤填膺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還是裝作謙卑委婉儘量的做到和和氣氣?又或是指着你的鼻先狠狠罵幾句解恨,總之就是希望能主動些不要被你影響了心緒,本來我是極自信的,再不濟也斷然不會嚇得汗流浹背吧……”
他扯着衣衫扇風:“還真是汗流浹背了。”
羅藝好像不懂他說什麼似的的說道:“天值九月,自然容易出汗。”
李閒搖了搖頭,指了指鼻尖上的汗水道:“是冷汗。”
“在問你我必須要知道的事情之前,我能不能先問一件不相干的事?”
羅藝緩緩往後一靠,頭枕着椅背道:“我說了,你時間不多。在我的耐心耗盡之前你儘管說,隨便說什麼。不過越是這樣,我的耐心消失的越快。”
李閒嗯了一聲道:“那好,我就忍着點八婆的心只問最好奇的好了……當年……你捅了突厥可汗一刀,據傳聞身中數十箭,當真?”
羅藝看了李閒一眼,沒想到這個少年郎居然問的這個。一進門他就感覺到了那少年郎身上的敵意和殺氣,從那個隨時能進攻也隨時能撤退的站姿他也確定這個少年絕非凡品。所以,在第一時間他就想到一定要殺了這個少年,因爲……他竟然感覺到了危險。
而之前這個少年的緊張他全都看在眼裡,他甚至能看到少年的手掌在微不可查的顫抖着。他沒有想到,這少年竟然這麼快就能轉變了心情,眸裡已經沒有了恐懼和不安,相反,有一種羅藝熟悉的氣質正在緩緩釋放出來。
這個少年的心智,很深。
這熟悉的氣質,來源於羅藝自身。
那是自信。
羅藝不由自主的坐直了身,眯着眼睛看了少年一眼,似乎是追憶了一下後帶着些許自豪的微笑緩緩道:“三十九箭。”
李閒眼神一變,在自己胸前比劃了一下:“那麼多……看起來是不是好像刺蝟一樣?”
羅藝道:“當刺蝟的感覺並不好。”
李閒訕訕的笑了笑:“我一直很疑惑,你……是怎麼活下來的?”
羅藝說了一句很扯聽起來更扯的話:“因爲我不能死。”
李閒卻好像聽懂了似的點了點頭,然後收起笑容,正色道:“將軍大志大毅力,說實話我心裡真的很尊重你。功名但在馬上取,同很多年輕人一樣。從很多很多年前,你就曾是我心中的英雄……我已經問過了不相干的事,現在我要問的,是我必須要知道的。”
羅藝微微頷首道:“謝謝,你問,但我不一定回答了。”
李閒站起來,走到距離羅藝三米左右位置站住,手再次扶在腰畔摸着那柄匕首,然後一字一句的說道:“你必須回答,否則,就算我殺不了你,也斷然不會輕易放棄。縱然不能同歸於盡,我也要……傷了你。”
羅藝眼神一亮,似乎對這少年更加的感興趣了。
“燕山上的事,你可知道?”
李閒直視着羅藝的眼睛問道。
羅藝猛的看向李閒,從見到李閒開始到現在第一次變了臉色。他好像看妖怪一樣看着李閒,似乎想看清楚這少年到底是不是真實的一個人。
“想不到,第一次見面竟然是這種方式。”
羅藝釋然一笑:“還真有點意思。”
李閒撇了撇嘴:“我也沒想到會是這種方式,確實有點意思。”
羅藝道:“少年郎,收起你的殺意吧。如果你真的敢動手,我反而看不起你。傳聞中你可不是這樣白癡的,難道你覺得你真能傷了我?我將軍府中有甲士兩千,無需我出手,只要我現在喊一聲,你立刻會被射成刺蝟。”
他笑了笑:“剛纔我說過,當刺蝟的感覺一點都不好。當年我身披兩層甲冑,依然是從鬼門關前走了一圈纔回來,養傷數月,生不如死。你現在一身單薄衣衫,肯定沒有我當年的運氣。”
李閒緩緩搖了搖頭:“回答我。”
“爲什麼?”
羅藝反問後說道:“既然已經逃了,爲什麼還要做這種傻事?別說什麼想替鐵浮屠的那些人報仇之類的白癡話,否則我只會看不起你。”
李閒鄭重的點了點頭道:“你猜對了,有時候我都覺得自己白癡的很。”
羅藝怔住,不可思議的問道:“值得?”
李閒點頭:“有句我平時覺得很傻-逼很白癡的話是這麼說的,大丈夫有所不爲,有所必爲。雖然我不是什麼大丈夫,但真小人往往更記仇,而且記住就很難忘得了。”
“我知道。”
羅藝沒有再問什麼,而是點了點頭道:“燕山上的事,我知道。”
李閒眼睛猛的眯起,身如獵豹一般微微弓起。他全身的肌肉在這一刻都繃了起來,似乎在下一秒就會撲殺出去。
“不是我。”
羅藝的下一句話隨即而來,很真誠,很自信,很霸氣。
“我若想殺你,何必去借那個閹人之手?”
PS:剛纔羣裡有人問我,羅藝的老婆不是姓秦的麼?秦叔寶的姑姑啊,隋唐演義裡說的很清楚。解釋一下,事實上,羅藝的老婆姓孟,而且跟秦瓊沒一毛錢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