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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閒回到東平郡衙門的時候,見衙門外面站着兩排大概百名灰衣大漢,這百餘人負手而立,身形站得筆直,挺胸擡頭,手按腰畔的橫刀,百餘人站成兩列,隊形橫平豎直,看起來倒是氣勢十足。在這百餘灰衣人的對面,是李閒麾下飛虎密諜四部護衛的百名青衫刀客,同樣列陣以待,雙方互相注視着,似乎只需一點火星就能點燃雙方的敵意。
李閒掃了掃,見除了四部護衛百名青衫刀客之外,只有郡守衙門當值的郡兵,並無燕雲寨其他人馬,他點了點頭,微微一笑。心說鐵獠狼若是派出大隊精騎戒備反而在瓦崗寨來人面前弱了氣勢,要是再搞出繳了人家隨從兵器的戲碼,那就更加的讓人看不起。最起碼李閒自己心裡會覺得小家子氣,幸好鐵獠狼沒有那麼做。
他下馬之後,親兵過來接過大黑馬的繮繩走向一邊。李閒緩步走向郡守衙門,那百名青衫刀客立刻整齊的行了一個軍禮,然後齊聲叫道:“將軍!”
李閒微微點頭,然後在那百餘人的灰衣軍驚詫視線中走進衙門大院,而裴世生已經在門口等他了。?? 將明258
他才一進門,瓦崗寨那些灰衣軍便忍不住低聲交談起來。
“將軍?那些青衫刀客喊剛纔那年輕人做將軍?哪個將軍?”
“廢話,鉅野澤燕雲寨,還能有幾個將軍?”
“怎麼如此年輕?看起來也就是十六七歲的樣子吧。”
“你這人好沒見識!咱家軍師今年也不過才十八九歲!”
“我怎麼忘了這個……只是實在沒想到,燕雲寨的大當家竟然比咱們軍師還要年輕,而且聽說他便是當年朝廷第一次東征高句麗的時候,在遼東大放異彩的少年將軍燕雲,怎麼看着斯斯文文的不像是個武藝超羣之人啊,看着倒像是個書生。”
“你懂個屁!咱們軍師看起來也斯斯文文的,可真打起來程將軍都不是能輕易能勝的。”
“你別總是拿他和咱們軍師比,咱們軍師驚採絕豔,這天下間還能有幾人和軍師相提並論?大當家在綠林道上那麼高的威望,還不是對軍師言聽計從?別看軍師年輕,那是有真本事的。”
“你怎麼知道人家鉅野澤燕雲寨的大當家就是沒真本事的?”
“這個……反正不如咱們軍師!”
“那當然,軍師的本事,便是那名動天下的李密怕是也不及。”
領隊的旅率回身皺眉道:“都閉嘴,給老子站直了,別丟了咱們瓦崗寨的臉面。你們看看對面那隊青衫刀客,不動如山,再看看你們,誰再竊竊私語,老子回頭打爛了他的屁股!”
站在衙門口的幾個郡兵聽清了他們的交談,當聽到那些瓦崗寨的人說將軍不如瓦崗軍師的時候,幾個人頓時怒目相向。一個才入伍的新兵呸了一聲,瞪着那羣灰衣士兵低聲罵了一句:“這羣孫子,早晚讓你們知道我家將軍的厲害!”
裴世生見李閒到了,連忙迎過來低聲道:“鐵都尉親自帶着那人過來的,只說是東郡瓦崗寨的軍師來訪,也不知道那人什麼來意,看樣子是個斯文人,帶着幾分書卷氣。年紀不大,卻很沉穩。”
李閒點了點頭問道:“在客廳?”
裴世生道:“沒,那人說屋子裡憋悶,非要在外面等你。鐵都尉陪着他在後面院子裡涼亭裡坐着。”
李閒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麼,他緩步走向後院並不着急。心中卻想到,看起來雲淡風輕?連屋子都不想進,此人心中又怎麼可能真的雲淡風輕!他雖然還猜不到徐世績這次來的主要目的是什麼,但估計着和雷澤鉅野兩縣的流民鬧事應該不無關係。如果徐世績是因爲流民鬧事來的,莫非其中有什麼隱情?
李閒走的很慢,因爲他要趁着這短暫的時間將思路理清。裴世生提供給他的信息太少,能分析出來也不是很多,但對於一會兒見面談話肯定有幫助。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李閒越來越喜歡揣摩人的心裡。從很小的事情入手,來推測人此時的心理狀態,但李閒並不確定自己推測的對不對,一切還要等見面之後才能看出來。
他到了後院的時候,離着很遠便看到一個身材修長瘦削的人,正站在後院那棵正巧盛開了花朵的桃樹下。這是一棵野桃樹,用老百姓的話說叫『毛』桃子,結的果子很小而且並不甘甜,相反,吃起來酸中帶着些苦味,不過卻是越吃越有味道。此時正是桃花絢爛,那人站在樹邊似乎是被粉紅『色』的桃花吸引住了視線。?? 將明258
那人穿一身藍『色』長袍,雙手負於背後,身形比李閒稍微矮了些,也瘦了些,李閒想起在門口聽到的那些瓦崗寨士兵的低聲交談,心中對這名揚千古的人物倒是更多了幾分好奇。此人這麼瘦,是如何能與程知節交手也不會輕易落敗的?李閒雖然沒見過程知節的武藝,但裴行儼的本事他卻瞭解的清清楚楚。能與裴行儼大戰二百回合不分勝負,由此可見那程知節的武藝絕對是一等一的。
李閒自然不會相信後世那評書中的說法,程知節只會三斧子半的絕招。
“有貴客到,未能遠迎,倒是失禮了。”
李閒輕笑着說道。
那人聽到話音緩緩轉身,先是仔細的打量了李閒幾眼,隨即臉上浮現出一種驚訝表情,雖然被他掩飾的很好但還是有些許『露』了出來。他看着李閒,往前迎了幾步抱拳道:“這位莫非就是燕雲寨李將軍?”
……
……
“早就想來拜訪將軍,只是寨子裡俗物纏身。一直拖到了今日纔來,將軍莫怪。將軍曾經救下我瓦崗寨一名首領,這份情義徐某一直銘記於心。實不瞞將軍,那人便是徐某同族的叔叔。”
徐世績面貌清秀,看起來確實帶着幾分書卷氣。他穿一身天藍『色』的長袍顯得乾淨清爽,絲毫沒有遠來的風塵僕僕。看樣子在進城之前應該是特意換了衣服,顯然,他對這次相見也是頗爲重視。他面『色』白淨,嘴脣爲薄,眉『毛』很細倒是如女子一般,那一雙大眼卻是炯炯有神。這是李閒至今爲止見過的最有神采的一雙眼睛,比之於龍庭衛都尉文刖的眼睛還要讓人印象深刻。
李閒笑道:“舉手之勞而已,徐大哥何必如此客氣?倒是我初到東平郡,應該先去拜訪軍師和翟大當家。”
徐世績寒暄了幾句,雙方隨即陷入短暫的沉默中。
他不急着表面來意,李閒也就不急着問。如此冷場了片刻後,徐世績忽然笑了笑道:“在來東平郡之前,我想過最少三種與將軍進入話題的方式,就在剛纔,我還在想如何讓將軍先問起我的來意,這樣也好說話一些。”
他微笑道:“可是將軍不動如山,倒是讓我無從開口了。”
李閒笑道,你一定猜不到我剛纔在想什麼?
徐世績想了想,微微搖頭道:“這確實無從猜起。”
李閒笑了笑說道:“我剛纔在想,廚房裡是不是還有菜,還有多少肉,也不知道我藏在牀底下的那罈陳年老酒是不是被人偷喝了,萬一待會兒湊不出一桌飯菜,拿不出一壺老酒待客的話,那我豈不要羞死?所以,我一直想起身離開去廚房看看,可是又一時想不到藉口,早知道先去廚房便好了。”
徐世績怔了一下,啞然失笑。
“無論如何,我也猜不到將軍想的是這個。”
李閒本來還在笑着,卻忽然肅然道:“那麼,我便來問吧,徐大哥不遠千里來東平尋我,不知所爲何事?”
他剛纔還在說廚房飯菜有酒無酒這樣的瑣碎小事,忽然一本正經的問了出來倒是讓徐世績又沒有料到。他本以爲李閒是顧左右而言他,故意在雞『毛』蒜皮的瑣碎事上糾纏拖延,在李閒提到酒肉的時候,他腦子裡已經在自然而然的思索着接下來的話題,也在考慮着如何將話題繞回來,引入正題。可李閒這突兀的轉折將他的思緒打『亂』,這讓徐世績對李閒刮目相看。
他從不曾小看過任何對手,李閒的另一個名字燕雲早已經名動天下,所以這次來他纔會親自來談,他怕換了別人魯莽反而壞了事。
他讚賞的看了李閒一眼,點頭道:“那好,我就直說了吧。”?? 將明258
徐世績坐直了身子,肅然道:“我家翟大當家使我來問問將軍,可是我瓦崗寨有什麼地方得罪了將軍?”
這話倒是讓李閒怔了一下,他思索了一會兒認真道:“從無瓜葛。”
徐世績又問:“既然從無瓜葛,可是將軍看上了我瓦崗寨的地盤,打算取了佔爲己有?”
李閒眉頭微微皺起,心說這徐世績果然高明,兩問,便已經奪了先機。
這本是一個很好回答的問題,可是李閒偏偏想了很久才緩緩舒了一口氣鄭重道:“我燕雲寨如今還取不了東郡。”
這回答聽起來並沒不乾脆,可徐世績卻臉『色』微變隨即同樣鄭重的點了點頭,他猶豫了一下拋出第三個問題:“既然我瓦崗寨與燕雲寨毫無瓜葛,既然將軍也說以燕雲寨如今的勢力暫時打不下東郡,爲何派人屢屢到我東郡散步謠言?誆騙我東郡百姓都來投你燕雲寨?”
這一問出乎了李閒的預計,他眉頭頓時皺起。
……
……
徐世績喝了一口茶,瞄了一眼李閒的臉『色』後說道:“將軍真不知道此事?”
李閒認真道:“我素敬仰翟大當家的仗義厚德,也敬仰徐大哥的睿智博學,更敬仰瓦崗寨行事光明磊落,即便我想與瓦崗爲敵,也會正大光明的在戰場上擊敗瓦崗軍而不是用這齷齪手段。不瞞徐大哥,正因爲大量流民進入我東平,還有人挑唆流民鬧事,與我東平郡當地百姓衝突不斷,我正要趕去雷澤鉅野兩縣處理此事。”
他看了徐世績一眼道:“本以爲是徐大哥妙計,我之前還窮盡心思在想如何破之,想來想去,最快最猛最乾脆的辦法還是帶着隊伍和瓦崗軍一決勝負。若是徐大哥你晚來半日,說不得我已經領軍出城了。”
徐世績知道李閒前面說的什麼敬仰瓦崗仁義厚德之類的不過是客氣話,但他從李閒的話語中也聽得出來,這件事看起來真的像是和李閒沒有關係,至於李閒後面的一句,他倒有幾分相信,這燕雲寨的人馬從無敗績,想來這李閒也是一個心高氣傲之人,若此事真的不是他所爲,那麼他率軍去瓦崗寨討說法也不是虛言。
徐世績想了想,認真問道:“將軍,不是在說謊?”
這樣不禮貌的話,連鐵獠狼都站起來要發作,李閒偏偏沒有生氣而是擺了擺手示意鐵獠狼坐下,然後極認真的反問:“軍師,不是在惡人先告狀?”
徐世績愕然,隨即釋然一笑。
李閒也笑了起來,兩個人同時問道:“那麼又是誰,想挑撥你我之間的關係?”
問完了之後,兩個人再次笑了起來。
這便是徐世績爲何要親自來東平的緣故,他只怕派了瓦崗寨中其他人來,一言不合便會起了衝突,笑過之後,他微微嘆氣道:“看來,有人佈下大局,要下一盤大棋。”
李閒點頭:“只是以瓦崗寨和燕雲寨爲棋子,難道就不怕被反噬的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