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北郡盧縣黃河渡口順着官道一直向北,行六百六十里,轉而向東,再行百二十里有一座無名小山,這山不巍峨,但是綠木掩映倒是有幾分玲瓏秀氣。本來在山南側有一個幾十戶人家的小村子,大業九年的時候被叛軍洗劫,村子被付之一炬,村民或是被殺或是從了賊,自此這裡便沒了人氣。
殘垣斷壁的村子後面,有一條上山的小路,也不知道多久沒有人走過,小路都幾乎被兩邊瘋長的野草吞噬。正值盛夏,不時有蛇從草叢中鑽出來橫過小路,快速的鑽進另一邊草叢中消失不見。
沒了人煙,所以此處顯得格外冷清寂寞。
太陽升到最高處的時候,忽然一隊駿馬順着小路往矮山方向疾馳。馬蹄踏地的聲音打碎了這裡的寧靜,藏身在草叢中的蛇鼠雀兒紛紛被驚的四散。百餘騎駿馬載着看起來頗爲彪悍的騎士直接穿過小村子,不多時便到了山腳下。?? 將明346
爲首的騎士是個看起來有些威嚴氣勢的中年男子,穿一身錦衣,頭上頂着一個斗笠遮擋毒辣的太陽。擡頭望山上看的時候,『露』出一雙神采奕奕的眼睛。他身材算不得精壯,看起來略顯臃腫了些。
或是這幾年錦衣玉食不必四處奔走,他自己也感覺確實胖了不少。
拍了拍戰馬的脖子,這人笑了笑說道:“也忒小心了些,找了這麼個偏僻冷清的地方藏着,堂堂一個七尺男兒竟然怕成了這個樣子,說出去也有些丟人。”
他後面一個身穿灰衣的大漢解下腰間的水囊遞過來,笑了笑說道:“真不知道他擔心的什麼,怎麼懼怕燕雲寨那人好像如懼怕惡鬼一般。大哥你留他在軍中任職他偏偏不肯,非要選這麼一處地方躲起來。山野生活,粗鄙悽苦,他居然也能忍的下去。”
“哈哈!”
那錦衣大漢笑道:“多年前我還未起兵之際,他便在自家後院開了荒地種菜度日,很少與人有交道,『性』子冷僻,在這荒山中獨居,倒也與他『性』情相符。伏寶,你帶幾個人先上山去知會他一聲,免得咱們這麼突兀的上山去他再以爲是追殺他的人。”
遞水囊那壯漢應了一聲,帶着幾個騎士率先往山坡上而去。
那錦衣大漢坐在馬背上四顧,隨意看了看笑道:“這裡倒也稱得上靈秀,若是承平天下在此隱居倒也是一件樂事。可惜,如今天下大『亂』滿目瘡痍,就算想隱居便能隱居得了?既然我來了,他也就乖乖的跟我回去共商大事好了。”
說這話的時候,他語氣中透着一股淡淡的自信。
“將軍,我倒是覺着他不過是個被嚇破了膽子的慫人罷了,何必跑這麼遠的路來尋他?這大熱天的真他孃的受罪。”
在他身側的中年男子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有些鬱悶的說道。
“曹旦,一會兒上山見了黑闥,你可不許胡說八道!”
錦衣大漢側頭說道。
那叫曹旦的漢子笑了笑道:“我只不過是發發牢『騷』罷了,一會兒上了山我把自己當啞巴就是了。趕了這麼久的路,嗓子都冒了煙,我就是覺着有些不值得”
見那錦衣男子面『露』不悅,曹旦連忙擺了擺手道:“好好好,我不說了。”
衆人在此等了一會兒,錦衣大漢有些不耐道:“殷秋!你帶人頭前開路,咱們上山去。在這裡曬着快流油了,咱們走。”
殷秋領命,帶着十幾個人率先往山上行進,才走出去幾十米,從山上步行而下幾個人,走在最前面的正是從燕雲寨叛逃的劉黑闥。他大步走了下來,一邊走一邊高呼:“建德兄,你怎麼來了!”
穿錦衣的正是黃河北面的綠林大豪竇建德,見劉黑闥快步下山,他哈哈大笑,從馬背上一躍而下大聲道:“你在這山中住着,外面的事只怕什麼都不知道。如今我也是落魄了,特來投你!”
劉黑闥聽到這句話臉『色』驟然一變,急切問道:“出了什麼事?”?? 將明346
竇建德一把拉着劉黑闥的手說道:“特意來尋你下山幫我,如何?”
劉黑闥皺眉問道:“你倒是先說說,到底出了什麼事?”
大業十一年,李密率軍圍攻東都洛陽,邀請高雞泊大當家高士達共同出兵,竇建德極力反對無果,高士達欣然率五萬大軍前往。行至清河郡,卻被本來打算北上救駕的隋六郡討捕使楊義臣所敗,高士達兵敗被俘斬於清河,五萬大軍灰飛煙滅。楊義臣趁勢率軍猛攻高雞泊,聞高士達身死,叛軍皆潰,竇建德只帶百餘人殺出重圍,楊義臣急着要去雁門關救駕,並未派人馬追殺。
高士達被楊義臣擊敗,竇建德逃亡,此事竟然比歷史上早發生了一年,而且緣由也有所改變。
歷史,悄然間發生了變化。
草原上的夜『色』濃的幾乎如化不開的墨,黑暗中往四下裡看過去,深邃的放佛被困在海底最深處,讓人充滿了無力的感覺。不時有幾聲野狼的嚎叫聲從遠處傳來,淒厲而驚悚。在這樣的草原黑夜中,極容易『迷』失方向。
草叢中有不少黑影快速的朝着前面有燈火閃亮處潛行過去,他們弓着身子,手中的橫刀也用葛布裹住,這樣是怕雪亮的橫刀會反『射』出月亮的微弱光芒。草叢中,他們穿行而過,就如同一隻一隻盯住了獵物的餓狼。
燈火閃爍的地方是一個規模只有三四百人的小部族,他們是爲了躲避奚人和契丹人的戰禍遷到此處的。因爲部族的規模太小,以至於根本就抽不出男人蔘加突厥始畢可汗率領的南征大軍。事實上,部族的首領已經六十歲的阿拉漢知道始畢可汗的命令,但他同樣知道,自己的部族太小了,小到經受不起戰爭。
阿拉漢拎着一袋子烈酒,站在自己帳篷前面看着天空。
“速該!”
他回頭說道:“看到月亮周圍那一個白白的還發着光的圓圈了嗎?”
一個十八九歲的青年壯漢走到他身邊,擡頭看着月亮嘿嘿笑了笑道:“當然看見了,我說老阿拉漢,你不會又要說自己看到了月亮上有神仙在跳舞吧?”
他的語氣似乎對首領並沒有多少尊重,但事實上,這個老人在部族中有着絕對的權威,只是這部族太小了,小到每一個人都特別的熟悉彼此。所以在與首領說話的時候,叫速該的青年顯得十分隨意。
“放屁!”
阿拉漢微怒道:“我什麼時候說過看見過月亮上有神仙跳舞!”
“你每次喝多了都這麼說!”
速該辯駁道。
阿拉漢臉一紅,訕訕的笑了笑:“不說這個了,你看見那光圈了嗎,這是偉大的長生天給咱們牧民的啓示,明天會有一場大風,不過你看那光圈有個缺口,這說明明天的風不會持久。你去告訴大傢伙,把羊羣看護好。”
他有些擔憂的說道:“越是這種天氣,草原上的狼就越是會變得瘋狂。”
速該笑着應了一聲道:“知道了,睿智的老阿拉漢。”
說完,他轉身往遠處走了過去,一邊走一邊笑道:“老阿拉漢,你的酒喝完了嗎?如果喝完了,過一會兒我通知了大夥後再給你送一些來。”
他走了幾步,卻沒有聽到老阿拉漢回答他的話。?? 將明346
速該回頭看去,火把下面哪裡還有老牧民的影子?
速該的第一反應是狼羣來了,他立刻將腰畔的彎刀抽了出來。然後從身側的帳篷上將火把摘下來,一邊呼喚着老阿拉漢的名字一邊小心翼翼的往前走。他聽族中的老人無數次提起過,野狼吃人會從後面突襲。當發現有東西拍你的肩膀的時候千萬不要回頭,因爲只要一回頭就會被野狼咬斷了脖子。
這樣的故事速該從小聽到大,所以銘記於心。
他手持彎刀,一步一步的往前挪。說不怕是假的,他的心砰砰砰的幾乎從嗓子裡跳出來。可是一想到老阿拉漢有可能被野狼吃掉,他心中的憤怒就戰勝了恐懼。
忽然,他看到面前的草叢晃動了一下。
“該死的野狼!”
速該咒罵了一聲,揮舞着彎刀在那片草叢中胡『亂』劈砍了幾下。他們這個小部落信奉的是最聖潔的白天鵝,所以對於突厥人奉若神明的狼並沒有幾分尊敬。
就在他胡『亂』劈砍的時候,忽然一個黑影從他身子一側躥了出來,一拳正打在速該的鼻子上,頓時,速該就感覺自己腦子裡嗡的一聲便短暫的失去了意識。
當速該甦醒過來的時候,並不太明亮的火把光芒卻耀的他雙眼有些刺痛。他掙扎着想站起來,卻發現自己已經被綁住了胳膊和雙腿,根本就站不起來。他奮力的翻了個身,終於看清原來這還是在老阿拉漢的帳篷外面。而老阿拉漢則同樣被人捆的結結實實,就躺在自己身邊不遠處。
他扭動着身子,費盡力氣才坐起來,於是他看到了幾乎所有的部族同伴,無論男女老幼都被人捆綿羊一樣捆了丟在地上。
在火把最亮的地方,有一個一身黑『色』長袍的年輕男子站在那裡。
那人身材修長,面容俊美,尤其是有一頭草原人絕不會擁有的順直黑髮,最主要的是,他的眼睛特別的明亮。
而那個漂亮的男子此時正對着他微笑。
“告訴我去突厥王庭怎麼走。”
那個漂亮男子和顏悅『色』的說道:“草原上好客的好心人,我們來自中原,想去突厥王庭拜訪始畢可汗他媽媽,可是草原太大了些,我們『迷』路了。”
他說的很誠實認真,速該甚至沒覺出他的話有多好笑。
“我爲什麼要告訴你!”
速該咬着牙說道。
年輕的男子正是李閒,他緩步走到速該身邊蹲下來,看着速該的眼睛極認真嚴肅的說道:“咱們做個交易,你告訴我去突厥王庭怎麼走,我放了你的族人。當然,你也可以不說的,我會把你和你的族人葬在一起。”
速該臉『色』驟然變得慘白,看向老阿拉漢。
“我來說!我來說!你不要難爲孩子!”
老阿拉漢急切的說道。
一身黑『色』長袍的李閒站起來,得意的笑了笑對不遠處有些鬱悶的羅士信說道:“你看,我就說威脅老的不管用。雖然嚇唬人這種事很無趣,但也是有技巧的。”
然後他對阿拉漢說道:“我會帶上你們所有人一起上路,如果我發現你說了謊指錯了路,你知道的,你們的始畢可汗正在我的家園裡殺我的族人,所以我殺他的族人絕不會心慈手軟。”
老阿拉漢怔住,心中驚恐的在打鼓。他忽然有一種錯覺,那個笑得溫和漂亮的年輕漢人,是一個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