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江春入舊年 三十五 都市言情 大衆 網

過了江寧,下一個上岸的地方便要到揚州了。

煙花三月,柳色青青,正逢揚州瓊花觀玉樹開瓊花的時節。大公子聽管事告知此地有何稀奇之物後,便帶了小七往城東瓊花觀賞花去。

據說那瓊花花大如盤潔白如玉,開時清香無比,且數量極少,普天之下僅有幾株,都聚在了這揚州。觀旁還建了個無雙亭,叫世人一看便知這瓊花是舉世無雙。

三春愛賞,車馬如市。

揚州賞瓊花比之洛陽賞牡丹有過之而無不及。

是以大公子完全沒想到會在慕名來賞花的人羣中擁來擠去。絲毫不合他的性子。

大公子想攜了人飛掠而去,又恐驚擾了百姓,只好冷着臉將小七護好,以免他被人擠撞了。

直至終於見了那清香泌人的異花和小七一臉驚喜之情,才覺得這趟算沒白擠。心下尋思何時弄上一株回林家去。

小七愛花,雖然他從來不說,甚至反感自己這個喜好,大公子卻看在眼裡。譬如趁二公子大婚得來的牡丹,譬如大公子院裡近年才種上的梅花桃樹,譬如池塘裡新添的睡蓮。

從觀裡出來,正是日中十分,小七便與大公子往酒樓去打尖。

初春的日光灑在身上已微有了暖意。

小七本就因見此異花而心懷喜悅,又回想起之前大公子在人羣裡護着自己,卻又沒有靠得太近的臂懷,不由心裡也暖了起來。這份體貼,他雖不會說出來,但卻是時時想着自己的,連那細微的心緒也都顧着了。

況且賞花這種事,本來也不合大公子的性子。

思及此處,正想要跟他道聲謝,忽見街邊一個男人正在打自己老婆,口中污言穢語,直罵的賤人賤人。

那女子頭臉已是青紫一片,旁邊圍了不少人,有跟着那男人罵這女子實在是下賤該打,虧了他花那麼多錢贖人出來……也有皺眉苦臉爲她同情的,只沒有人上前阻止。

不知道爲什麼,小七有些恍惚,想起老早前的事來了。

是十歲那年,小七還叫春晴的時候。

那天晚上,自己替公子擋了李二少,還想着房月可該受氣了。

夜裡他半夜起身小解,路過房月後窗,卻見得那屋裡,一片悽慘模樣。李二少在他家公子那碰釘子的氣,果然全撒到了這無辜抵罪的人身上。

也許是對房內的景象太過震驚,他呆呆的在窗外站了大約一個時辰,才見着那李二少扯了房月身上束縛,啞着嗓子說了點什麼,便一腳踢下牀去。

平日裡囂張跋扈的房月,卻連一句話都沒敢說,只拉了撕破的衣服裹上身子,略略跛着轉身開了門出去。片刻,端了盆熱水回來,竟是跪在牀前,仔細的給那李二少擦洗身子。從汗溼的極爲滿足的臉,到沾着紅白的胯間腿下,到腳趾。

那李二少淡淡開口,春晴只聽他說了兩個字:賤人。

坊間誰不知道,房月公子銷魂蝕骨、風流絕世……剛剛轉身的那一瞬,春晴從他低垂的眼裡只看得到恥辱跟怨毒。

那夜,那嫵媚裡夾雜的一聲聲痛楚,在春晴耳邊鬧了一夜。

從此,便懂了事。

大公子見小七神色恍惚,卻不知小七心中所想,只當他見不得那男人如此卑劣,便上前將那男人扔得遠遠的,與那女子說:“你可去官府上告判休。”

那女子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又無奈道:“他今日雖打我,但也有待我好的時候。若真是休了,我卻不知該往哪兒去了。”說罷便向趴在地上呻吟的男人走去,扶了他起來。

那男人卻並不領情,手舞足蹈的將女子推開,罵罵咧咧的走開了。她只好默然的跟在男人身後,在衆人各式各樣的眼光裡走遠了。

大公子見此也不便多言,示意小七繼續走。

小七卻忽然拉了大公子衣袖,緊得那袖面布料都皺成一團,像是害怕什麼,又或者想抓住的並不僅僅是這段衣袖。

想來那男人會花錢贖出那女子成親,也該是有過一段的。只是一旦進過勾欄院裡,便一生帶了這賤字。

而大公子,已經是再沒有的好了,實在不該再因那些個緣由小事煩擾。

至於情愛,雖然他不曾說,難道自己還不會看麼?只需明白如今他心裡有自己,便夠了。

若是人心不足,抓得住時不好好珍惜,萬一日後他也如這般拋下自己,再想抓住就來不及了。

大公子依然不知短短時間小七心裡已繞了一圈,只高興小七總算又有了親近舉動,便翻手把他那隻抓住自己袖子的手握了起來,拉着往前走去。

大公子的手掌很暖,小七的擔憂被他這般握着握着,似乎便被這暖暖的手掌慢慢溶化了。

小七垂下眼想,前幾月他還時常給自己暖手,現在已月餘沒握過了……雖然春日漸暖,但春風仍還寒,以後,還是時常握着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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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着想着,便不由得露出了笑容來。

用過飯,兩人並未回去船上。

小七生在北地,沒見過南方細膩的風土人情,現下心情好轉,便對街上的各色玩物風情心生好奇。

小七心情好轉,大公子自然也跟着好轉,只覺得這揚州實在是個好地方,也就不急着回去,隨着小七在城內晃悠。

小七東看看西瞧瞧,時時露出訝異羨慕的神情來。

一會覺得各式物件精緻討喜顏色清雅,比起北地的大氣濃郁又別有一番風味。

一會又驚訝南方的男子怎麼多生得這般溫文儒雅。

像那邊扶着娘子的青年男子,神色溫柔陪她在路邊小攤上挑着些玩意,還不時的溫言軟語說些話兒。就連擺攤那小子也是一副得眉清目秀的皮相,哪像北地那些大老爺們。

不過,自己身邊這個還不賴,要真是這般的男子到得北地,還不叫人當作倌兒去了。

大公子見他看着人家夫妻半響,也擡眼看去,正看到那男子在他娘子耳邊說了些什麼,惹得她詳怒拿手去打,只遮不住臉上嬌笑。

大公子憋了好一陣,說出句“你也可艾薩克嬌”。

小七一張臉登時通紅,趕緊掉開眼,往旁處走了開去。大公子趕緊跟了上去,他的手還在小七手裡拉着,再不跟過去可就要摔跤了。

小七隻顧低着頭往前走,路也不看,不知怎麼的走離了鬧市,到得一條清淨的小巷來了。

那巷子深處開了樹桃花,該是上了些年頭了,深色的樹幹虯曲錯結老態龍鍾,卻是深深淺淺的一樹繁華。樹後有兩扇清漆木門正大開着。

世人都擁着擠着去賞異花,卻忘了這三月,本是最普通不過的桃花季節。

小七不由得想進去看上一看。

走得近了,纔看清那門上頭題着匾額,一個青衣書生抱了些宣紙自裡面出來,經過兩人跟前時點了點頭算是見禮。

原來是家書畫紙墨鋪子。

小七往門裡望了望,一人正往牆上掛幅折枝梅,背對着門,看不見長相,只見得身形清瘦。

一個聲音抱怨:“他明明是買夾生,你又拿的徽宣。”

那人掛好了畫,微微轉回些臉來:“他這一支妙筆,怎能畫在夾生紙上?”

“寒……寒江公子?”小七不可置信的睜大了眼睛,眼圈慢慢的泛了紅色。

那人聞言,也怔了一怔,接着便朝他微微笑着,回道:“小七……”

幾年時光,點點滴滴隔在中間,讓那門外繁花徒生了哀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