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中的這個人,不是自己,是一張長得很普通的臉,雖然不醜,但要說沉魚落雁那也絕對是稱不上的。大概只有十歲,或者更小,一臉的稚氣,略帶嬰兒肥的臉上鑲嵌着一雙烏溜溜的眼睛,還在換乳牙中,所以上面的尖牙有一粒是缺的。皮膚並不白,身材相當的纖瘦,完完全全的一根豆芽菜。
江落落在心裡哭開了,暈菜啊!網上一大堆的這種穿越或者重生小說,主人翁重生穿越不是在相府就是侯府或者國公府,而且是傾城傾國貌,驚世驚天才,然後配的就是京城第一美男,再不就是成爲皇后啊太子妃之類的,從一個唯唯諾諾的怯懦者,一下子變成了香餑餑。而自己呢?前面不挺後面不翹,傻了吧唧,而自己來到這個世界即不知道是什麼朝代,也不知道這清月書院是個什麼來頭,根本沒有任何人能做自己的靠山,傷養好了怎麼辦?自己能去哪兒?這都什麼事兒啊!江落落扶着頭,心中長嘆。
“江小姐,江小姐……”在絮兒一疊聲的呼喚下,江落落的思想回歸到當前,輕輕地說:“啊,絮兒姐姐,你做的衣服真漂亮,沒想到你這麼手巧。”
絮兒被江落落誇得有點不好意思了,低着頭輕輕說:“不過一套新衣罷了,江小姐誇得太過了些。手工粗粗,拿不上臺面的。”絮兒淺笑着,略帶羞澀的笑臉,讓江落落腦中浮現一句話: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
“不,不,不,我非常喜歡,桔紅色一直是我最喜歡的顏色,這針腳也很均勻細密,真是勞絮兒姐姐如此費心。”江落落毫不吝嗇誇讚絮兒,必須要把絮兒哄高興,要不然明天絮兒一不樂意,搞不好這個院主大冬天的就會把自己掃地出門,想想就不寒而慄。
絮兒聽到江落落不停地誇,不禁笑了起來:“江小姐,這個料子是院主選的,自然顏色是也院主挑的,款式和花樣都是院主安排的,我只不過是照着院主的意思給你做成了這套衣服罷了。”
“院主,對我一個外人還這麼照顧。”想想本人在這兒白吃白喝白住了這麼久,給人家添了太多麻煩,真是心裡過意不去,而且也不知道自己那些親人們現在怎麼樣,還能不能回到那兒。江落落越想心裡越空落,輕嘆了口氣就坐了下來。
“你還別說,我覺得你跟院主挺有緣份的。”絮兒看着江落落情緒低落下來,便勸開了,“清月書院,不是一個普通的地方,是西齊最大的求學之地,又在西齊的都城,揚名四海,周遭的東越國,南韶國,北堅國還有遠一點的路侗國也會來求學,最遠的是來自斯里洛國的幾位皇家子弟,這裡的學子有七千多人,一般的大型書院有上千人已經是大書院了。此地入學條件極爲苛刻,初考未合格者,哪怕是太子也不能入學,入學也不允許帶隨侍奴婢或隨從,凡事必須親歷親爲。院主的伯父還是先帝的啓蒙恩師,現任的院主與當今西齊帝尊是同窗十載的師兄弟。來書院求學的,不僅有皇室專用的畫師,琴師,還有一些皇子,或者侯門公子,他們是爲自己平素喜好來求得指教一二的。且清月書院的匾額還是大齊開祖帝尊親手所題已四百多載了,你住的夕湄居門口的小亭,是當今帝尊經常找院主下棋的去處。夕湄居還曾是帝尊最鍾愛的妹妹定雲公主出嫁以前求學所居住的地方呢。”
“當真?”江落落聽聞後不禁瞪大了雙眼。雖然絮兒口中的這些國家自己學過的歷史知識中並沒有出現過,但從不否認有異世空間這種說法,大約自己並非穿越到本身的古代,而是另一個完全陌生的時代了。
見江落落聽得入神,絮兒又接着說:“你知道麼?院主素來是不喜歡有外人打擾的,是因爲發現你在昏迷的狀態下,手裡還緊緊地抓住了一幅畫兒,畫的居然是院主,而且畫工極好,院主一見便非常喜歡,所以命前去青牛谷的頊晏和阿塵把你擡回來的。”
“一幅畫?”江落落更迷糊了,一幅什麼畫,值得這樣一個得皇家看重的書院的院主施以援手,救自己一命呢?“一幅什麼樣的畫?”江落落特別想知道。
“就是一個瀑布,瀑布下有塊石頭,院主披散着頭髮盤腿坐在石頭上,懷裡還有一把劍。”絮兒想了想又說:“除了那幅圖,你當時身上還有一個包袱,裡面有一大包金葉子和金銀錠,還有一些罕見的細軟首飾,再有你原先身上那件衣服和包袱裡的兩件衣裳,也不是平常人家能穿得起的。我猜你一定是出身非富則貴。”
江落落越聽越沒頭腦,她死命地想,但腦子裡只有自己在集團公司最後加班晚歸的情景,下了班,她就想回到自己家裡畫漫畫,沒想到竟遇到車禍!
原來本是個三十二歲的剩女,記事起就沒見過母親,父親娶了後媽就沒再來見過她,平時只跟着爺爺奶奶住,一輩子只談過兩個男朋友都掰了。畫畫漫畫,練練書法,彈箏,彈古琴,吹簫,拉小提琴,除了打小跟爺爺學中醫以外,每年揹着包外出旅行兩次,平時就是去外公那邊的大酒樓去研究各種吃食拿回來孝敬爺爺,江落落是個標準的美食家,她在報紙和雜誌上有自己的美食專欄,博客也是被很多人收藏的。除此之外,對這個時空的記憶一點都沒有。
想到這兒,江落落搖了搖頭。爲什麼小說中人家的穿越都會接收身主的原有記憶,而換到她江落落本人身上就是塊白板了呢?
江落落嘴角落出了一絲苦笑,大概就是她運氣不好吧。轉頭對絮兒說:“絮兒姐姐,我想出去屋外看看,到這裡這些日子,除了那天,還沒走出過房間。”
“嗯……好吧。”絮兒想了想就答應了,另外給江落落拿了一件灰鼠毛的外衣穿上走了出去,門外銀裝素裹,小院裡的花草全部披上了厚厚的一層雪,而且雪還在飄飄揚揚地下着,忽然覺得雪花特別美,她伸出手去接雪花,雪花一到手心裡便迅速化爲一滴冰涼涼的水珠,江落落不禁喃喃吟道:“無際無涯任爾猜,搖搖翦翦下雲來。長風寂寞情思度,四野蕭條夢蕊開。紗幻袖,玉承腮,梅窗松嶺悄遣懷。悠然潔質妝冬瘦,六瓣心言作冷裁。”江落落隨口便吟出一首《鷓鴣天》。
“好詞!”
江落落和絮兒都嚇了一跳,轉頭卻是林清卓,身披着銀灰色的白狐毛大氅,清俊出塵,淺笑着朝她倆走過來,肩上略微有幾片雪花。江落落覺得有點不好意思,這裡是作爲帝師的產出基地,她一個外來者居然會在這種地方吟詞,簡直是班門弄斧“真是有才氣的姑娘呀,你身上可好些了?”林院主的聲音永遠是溫和無害的,他的笑容也很溫和的樣子,忽然江落落腦海裡浮起一句話:“看上去無害的人,也許是狠到骨子裡的。”不由得生生打了一個冷顫。身上忽然一暖,原來是林清卓將身上的白狐毛大氅圍在了江落落身上,大氅上能聞到淡淡的一種植物香氣,象極了爺爺藥房裡的紅景天氣味,雖然紅景天喝起來味道又怪又澀,但氣味卻是江落落很喜歡的,象是置身於玉龍雪山頂上俯看着山下的蒼生一般,想到這裡,忽然心裡特別想爺爺,也不知道爺爺如今怎麼樣,她出車禍的事,爺爺一定很傷心。想到這裡,一雙清眸浮起了水霧。林清卓見她眉頭微纈,還以爲自己給江落落系大氅卻不小心弄痛了她的傷口,當即關切地問:“怎麼了?可是傷口很痛?”
“啊,不,院主,沒有的事。”她慌忙微笑着望向林清卓,可眼淚卻不聽話的流了出來。忽然想到什麼,又說:“林院主,您爲我挑的料子我很喜歡,萬分感謝。”林清卓聞言只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但江落落卻覺得自己有溜鬚拍馬之嫌。想想自己象只豬一樣在人家的地盤上又吃又住,便低頭說道:“承蒙院主不棄,救命之恩沒齒難忘,但有差遣,萬死不辭”。
“江小姐,外頭比較冷,不如進屋裡吧。”林清卓依然是那種溫和的語調,卻並不迴應江落落之前的話。
“嗯,好的。”江落落點了點頭。
隨着林清卓走進了一間屋子,卻不是平時自己起居的地方,進門即能見兩個鏤空銅製炭籠子,籠子裡的炭火正旺,屋子裡確實比外頭暖和許多,這裡窗明几淨,案几後是幾排極高的書櫃,還能見到四排書櫃後的一個軟榻,大約是林清卓的書房。
見案几上放了一幅畫,江落落大膽走上前,發現竟然是她在出事前一天畫的一幅畫,那是依據金庸的一部小說《俠客行》得來的靈感畫的,畫上的人與面前的林清卓一模一樣,只是畫上之人更冷峻,更超塵一些。但畫上人手中的寶劍,卻與案几後的劍架上寶劍一模一樣,特別是劍鞘上的紋飾,包括那塊靛藍色水晶寶石都畫得惟妙惟肖,完完全全就是照樣畫下來的一般。可是她記得這幅畫,應該是放在自己畫室裡了。怪不得當時見到林清卓時,心裡有種很熟悉的感覺,卻原來是在自己的筆下已經有個一模一樣的人物了!
“這幅畫,怎麼會在這兒?”江落落實在無法解釋這樣的巧合,但是這幅畫右下角有她的簽名,還有一個小指頭大的一朵梅花,的的確確是自己的親筆。她目瞪口呆,站在畫前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本院也覺得很奇怪,自問從未見過你,爲什麼你手中竟有一幅本院的小像?”林清卓還是那樣的溫和語調,聽不出歡喜,也聽不出好奇。只是望向江落落的眼眸中有些許探究之意。
江落落心中警鈴大作,怎麼回答?難道說自己是看了一部武俠小說以後突發奇想畫的吧?鬼才信吶!只得苦笑一下說:“實不相瞞,那天落落做了一個惡夢,夢見被惡人追趕,逃到一個瀑布面前,一個拿劍的公子將我救下,卻不許我謝他,還說了些話,只是落落愚笨,沒記下來。醒來之後,便將夢中的恩人畫了下來。竟是不知,那人與院主相同的模樣。”在回答的時候,江落落壓根不敢擡頭,她不知道這樣的編造在帝師的面前會有什麼樣的結果。
江落落是個不太會說謊的人,緊張得臉通紅,但在林清卓眼裡,卻是一個小姑娘將羞於見人的隱私明明白白攤開來告訴他,不由心中一暖,微笑着問道:“這個是你畫的?”
“嗯,正是。”江落落見林清卓語氣不象是懷疑她,頓了頓又說:“我知道,畫得很醜,院主本人當然是比畫上的人要好的。”說到這裡,江落落覺得有點失落,因爲畫上的人與面前的人容貌相似,氣質卻是相差萬里,一個溫潤儒雅,一個冷峻避世。江落落失意地搖搖頭,猛然的一陣眩暈,右手撫上了前額。
“不,江小姐畫得極好,如不是見到這幅畫,本院還不相信自己有這麼空靈的一面了。啊!江小姐是身子不適麼?”見江落落突然閉目,臉色發白,他忙扶住了江落落的手,卻覺得小手冰涼,不由得寬大的手握得稍微緊了緊,將她扶到椅子邊說道:“來這邊先坐會吧,絮兒,叫小廚房煮些參茶來。”絮兒聞言點頭出門,林清卓又喚住她:“給江小姐拿個手爐。”
“院主不必麻煩,落落並不覺得冷。”落落覺得自己就是個麻煩精投胎的,總給人添事兒,但落落不能說出剛纔看到畫中人身上即將來臨的危險。因爲那只是瞬間的景象。
“哎,手都冰涼了,怎麼還說不冷吶?”林清卓微皺了皺眉,落落忽然發現,男子若是長得俊,他什麼樣的表情看起來都是順眼的。
江落落垂下眼簾,想着自己剛纔恍神中所見,想着自己忽然穿越到這個地方,三十二歲一下子縮了二十多年,不知道那二十多年去哪裡了,在這個書院待着總不是長久之計。忽然擡頭說道:“林院主,我是怎麼來到這兒的?我過去應該經歷了很多事情,但如今我是一點也想不起來,除了知道自己的名字外,就只有一些模糊印象,大部分事情都是空白。我身上爲什麼有這麼多傷,傷痕深淺不一,有擦傷和摔傷外,還有劍傷,還有多處淤青,難道,我是被人追殺過嗎?”
林清卓沒有表情,只是靜靜望着她,想從她臉上看出什麼,可是除了那雙清澈如水的眼睛,他什麼也沒有看出來,不由得嘴角微勾,淡淡地說:“很遺憾,我只是看到你躺在懸崖下,如果不是你手裡緊緊握着本院的畫像,也許本院不會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