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時,正被他們爭執的女人,獨自躺在密牢的石牀上,靜靜地望着搖曳的燈光發呆。
古善瑤扶着肚子翻了個身,她雖身陷囹圄,如今卻得了幾日難得的安靜。
不必爲誰擔驚受怕,亦不必憂心關切誰,只是玄玉重傷後如今仍舊下落不明,她本想趕回無啓國,再命族中人去打探,也好看看淰曦的近況,可如今,她連自身都難保。
還有令她心寒的欽原,也不知如何了。
雖然她心中不想承認,可她還是忍不住的想起那個男人。
他不聽她的解釋,直接將她關了進來,甚至當着魔界滿朝臣子,對她說“…你不再是魔界的魔後”。
古善瑤望着躍動的燈火,想着她這些日子以來,一直困擾她的事,薎的孩子不保,玄玉重傷,再到她心灰意冷決意離開魔界。
若沒有那晚的紙條,如今她的孩子已經不在了,會不會像欽原當初說的那樣,他已經派人將她送走了?
若她走了,也就不會有第二日蒼洛殤的事了,那她如今也不會安然無恙的被困在這兒,可她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又着實想不出究竟哪裡出了差池。
她就像掉進了獵人早已布好的天羅地網裡,每走一步,都好像被一種無形的力量牽引着,單等她一步步走向那張大網,可她根本無法拒絕,也無法停住腳步。
那個男人,在幽彌鏡湖的靈力下,將她保護起來。
雖然這只是她的猜測,可她再也想不出任何理由,能讓他將她拉進懷裡,以那樣包裹的姿勢牢牢將她整個人護在他懷中。
那日的事發生的太快,她根本來不及反應,可更讓她驚異的是,那幽彌鏡湖明明對他有反應,可她腹中的孩子也有他的魔性,她從他懷中掙脫開,卻沒有受到幽彌鏡湖的攻擊。
古善瑤側躺在榻上胡思亂想着,忽聞石室的門被打開,撐着身子慢慢的坐起來,望向來人。
“瑤姑!”熟悉的聲音響起。
古善瑤掀開被子,忙亂的扯了扯纏住小腿的絲被,從牀榻上一骨碌爬起來。
“瑤姑,你小心些!”
蠱雕手中的食盒都來不及放下,扔在地上便上前去扶她。
古善瑤不好意思的淺笑一下,等了一下午,算一算也該有三個多時辰了。
蠱雕沒來時,她倒也沒覺得自己有多心急,可聽到他的聲音,她才知道這好幾個時辰的輾轉煩悶,都是因爲她心中不想承認的事情。
蠱雕見她尷尬的垂下頭,轉身走回門邊,將食盒放到了一旁的石桌上。
他背對着古善瑤,卻依然能感覺到身後不時飄過來的視線,遊移不定又焦灼不安。
蠱雕將食盒中的飯菜一一端出來擺好,回頭見她還站在原地,纔開了口,“瑤姑先用晚膳吧!今日已經比每日晚了些時候!”
古善瑤聽着他的話,不禁蹙了蹙眉,怎麼他會連她每日用晚膳的時辰都這麼清楚。
“瑤姑?是有哪裡不舒服嗎?”蠱雕不知何時已到了她眼前,見她蹙着眉頭,託着肚子,蠱雕的聲音明顯緊張起來。
“呃……沒,沒有不舒服!”古善瑤歉意的笑笑。
如今,他還能在槐漓眼下給她一些庇護,她已經感激不盡了!
雖然她當時幫了蠱雕,可淰曦畢竟也算是與她親近之人,即便蠱雕不求她,她也絕不會袖手旁觀。
“那就好!”蠱雕憋着的一口氣總算放鬆下來。
瑤姑若是有什麼閃失,他萬死也難跟主人交待。
“瑤姑用膳吧!”蠱雕說着,往旁邊讓了讓。
古善瑤一雙美眸緊盯着他,身形未動,朱脣動了動,卻終究沒能開口。
蠱雕見她這幅欲言又止的模樣,不禁心中喟嘆,便是如她這般孤高清冷的神女,遇到了感情也會是這般姿態。
“瑤姑安心!今日我來晚了,正是因爲主人晚間甦醒了!我確認主人無虞,纔來給你送晚膳!主人那裡有殃黎大人照顧,瑤姑大可安心了?……”
蠱雕詢問的目光望向古善瑤,女子望着他的目光明顯鬆懈了下,才微微垂下頭,淺淺的點了點頭。
蠱雕見她落下眸子的一瞬間,眼睛驀然紅了,也不便再多言,只能靜待她情緒平穩。
“蠱雕,多謝你勞心勞力爲我們奔走!也多謝你,在如今這樣的情勢下,對老身的諸多照拂!”古善瑤掀了掀眸子,狹長的媚眼通紅一片,說着便對着蠱雕俯下身來,“我替我腹中的孩子,多謝你這番時日費心的照顧!”
“瑤姑!瑤姑!……”蠱雕慌然不知所措的伸出手輕輕攙起古善瑤的胳膊。
“瑤姑實在言重了,蠱雕……愧不敢受!”蠱雕緊緊皺着眉頭,心中一酸。
她的謝,他當之有愧,她真正該謝的人是主人啊!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主人早已妥善安排好的,他不過是個執行者而已,瑤姑謝的實心實意,可他心中卻替槐漓感到心疼和酸苦。
他揹着瑤姑,爲她做了那麼多,爲她鋪好了將來沒有他的路!
甚至不惜休妻解除瑤姑和他的名分,就是爲了能讓她安安穩穩的生下孩子,能讓她在這場即將到來的,權欲的漩渦中安然無虞。
甚至不惜將瑤姑推到癡愛着她的冥君懷中,主人明明那麼愛瑤姑,如今卻要用這麼決絕的手段推開她,只爲救她一命!
他心中必然是滿滿的苦水,必然心痛的生不如死吧。
蠱雕越想越難過,最後呆愣的望着古善瑤的眼睛都有些泛紅,他才緩過神來,對着古善瑤艱澀的笑笑,伸出手示意她用膳。
“今日的菜色不錯!”古善瑤靜靜的轉過頭,視線落到石桌上的菜餚上,會心一笑。
蠱雕紅着的眼睛,聽了她的話瞬間蒙上了一層水霧。
當然不錯!
這是主人剛纔醒來,問了三句話便讓他吩咐膳房做來的。
第一句便是:她呢?
第二句:她還好嗎?
第三句:什麼時辰了?她可用膳了?
蠱雕背對着她撩起袖子抹了把眼睛,主人躺在榻上,拉扯着他的衣袖焦急的問着他的模樣,越發清晰起來。
他昏迷了好幾日,纔剛醒來就拉着他問個不停,槐漓蒼白的臉,乾枯的脣瓣,緊皺的眉目,和深陷的眼眸好像夢魘一般,他越是不想在瑤姑面前想起,越想抽離卻越清晰。
“蠱雕?怎麼了?”古善瑤望着他背對着她的身影動了動,好像擡起了手臂又放下來,狐疑的問道。
“……沒……瑤姑,我還有事就先退下了!”蠱雕說着,不等古善瑤迴應,便匆忙的奔出了石室。
他倚在緊閉的石門上,眼角驀地流出一滴淚,他胡亂的擦了擦,想着一臉病態的槐漓,心中心疼極了。
世人都言,他心機深重,脾性乖張,陰晴不定又心狠手辣,可他絕對稱得上是一個好君主。
自他隨主人來到魔界,他從未見他有半分懈怠,即便瑤姑重傷昏迷,他日夜守在牀前,可飄河上一出事,他便二話不說直接趕去處理。
而祭春大典上那些死傷的民衆,也不過是主人早有準備的傀儡而已。
而玄玉和古一……
蠱雕甩了甩頭,站在原地許久纔將心中所有的情緒都壓了下去。
主人心中太苦了,他爲了瑤姑和魔界的子民,不惜背上所有的罵名,亦不惜讓瑤姑和其他人一樣誤會他。
古善瑤聽着不太清晰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心中疑惑不已,莫不是他並不如蠱雕說的那般安然無恙麼?
古善瑤心下疑慮更重,可還是逼迫着自己填了幾口食物,味同嚼蠟一般,胡亂的將碗筷放下。
她想着方纔蠱雕背對着她的動作,手臂不自覺的擡起來,模仿着他的動作,古善瑤望着放到眼前的手臂,愣了愣神,才緩緩的放下。
他一個大男人,竟是在哭嗎?
古善瑤望着石壁上的燈盞,心中隱隱覺得不安,焦慮的眸光正如那晦暗的燈火,時明時暗。
蠱雕從密牢出來。便直奔雙郄門偏門而來。
主人還等着他回來稟告,他一刻也不敢耽擱,他不想他再耗着精神多等他一刻,況且若叫他等的久了,以主人的性子,必然非要鬧着自己去看個究竟不可。
果不其然,蠱雕纔剛到門口,便聽見四敞大開的房間裡,傳來槐漓暴躁的聲音。
他的聲音很低,卻依然透着不容至噱的霸氣泠然。
蠱雕疾步衝進房間,便見殃黎站在一旁黑着臉,幾個侍衛七手八腳的按在槐漓身上,他穿着褻衣的左胸口又溢出血來,濡溼了一大片,看起來傷口又崩裂了。
“主人!”
蠱雕疾步跨過去,眸光涼涼的掃了眼一衆侍衛,侍衛們紛紛有眼色的從槐漓牀榻前退去。
“你也出去!”
男人皺着眉頭,輕聲咳嗽兩聲,蒼白的臉上因爲用力過度變得煞白一片,他頭上頂着細密的汗珠,對着殃黎低喝一聲。
殃黎緊繃着下顎,望了眼站在牀榻邊的蠱雕,示意他快些說話,他的傷口耽誤不得,才邁開步子走了出去。
“主人!”
“咳……咳咳……”
蠱雕見他剛想開口,卻虛弱的咳嗽起來,連忙拉了被子給他蓋在身上,將牀頭的雲枕墊高了,扶着他倚在榻上。
“怎麼樣?”
男人一雙墨眸深邃的望了他一眼,原本深邃的眸子因爲他這幾日的消瘦,變得越發深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