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她很想說他不必再日日爲她做早膳來,可話到嘴邊便哽住了,槐漓耐心的聽着她想說的話,她卻不知該說些什麼“你……你的傷可好了?”
槐漓似是沒想到她會問這個,攪着粥碗的手一頓,湯匙和瓷碗碰撞發出清脆悅耳的響聲,男人低垂着的眸子驀然掀起,望着她脣角勾起一抹溫暖笑容,低沉的聲音染着幾分喜悅,“無礙了,來……”
古善瑤看着他又遞過來的湯匙,木木的喝下。
一連兩日古善瑤被他照顧的無微不至,她甚至覺得槐漓好像又變回從前的模樣,她心底倒也安然了幾分,好在她並未從他口中聽到不要孩子的話。
今日晌午她倚在軟榻上小憩,他坐在竹椅上望着她給孩子做得小衣裳發呆,古善瑤迷濛着雙眼看着發呆的他,這幾日他好像越發沉默了,視線總圍着她的肚子打轉,她想在她還尚有精神時,能給孩子做些貼身的衣裳出來,他便圍在她身邊幫着忙,不言不語安靜的一塌糊塗。
槐漓的目光停留在針線藍裡,他將古善瑤做好的小衣裳拿在手中細細的望着,一針一線,都是她作爲孃親的綿延愛意,他知道她是想着她不能陪伴孩子長大,所以儘可能多的想給孩子千百倍的愛,以彌補她缺失孃親的愛。
而他,他只能任她去做這些,儘管他知道今日日落之後,三日之期便已到期,他不敢再去觸碰她,甚至有些不敢去看,不願去看。
今日之期一過,唯恐……他們從此再沒有相守的日子了。
這段偷來的時光,他和她,還有他們的孩子,餘生,他都要在這些記憶中活着了。可他怕,終來之日,他連這份與她的記憶都留不住,他會忘了她,忘了他們的孩子,甚至忘了自己是誰。
他的一世,該何等孤寂。
槐漓斂了斂情緒,低着頭,墨發簌簌落下掩去他此時悲涼的心境,如白玉雕般的手指撫上那小小的衣裳,指腹輾轉的摩挲了,彷彿他手中捧的便是他們的孩子一般小心翼翼。
他的心禁不住抽痛起來,古善瑤無意的動了動,卻忽然發現他將那衣裳扔回了針線籃子,慌亂的奔出去的身影。
她的掌心放在胸口,她感受到他心底本涌出無盡的悲傷和痛苦,那些悲慼仿似決堤之水源源不斷狂涌出來,莫名的逼出了她的眼淚,古善瑤猛然從榻上坐起來,下一刻便翻身下了軟榻。
她感覺到他的悲痛將他整個人都湮沒了,他的心痛的她呼吸都不暢快了,這種認知讓她感到一絲恐慌,以前她能感受他的痛全然沒有今日這般,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古善瑤胡思亂想着,匆忙的穿了鞋便往外走,她繞着迴廊轉了一圈也沒能看到他,她的心底越來越不安,尋着心中所想,快步來到雙郗門偏門。
牆邊古槐下,男人整個身體好像蜷縮成一團,他背靠着古槐粗壯的樹幹,身形被兩人粗的樹幹遮住只能隱隱看到他蜷在那的身影,她離他很遠,卻能明顯感受到他心中的痛苦。
古善瑤湊近幾步,看到他露在槐樹外面的一半肩膀瑟瑟顫抖,雖然他在極力剋制可卻好像遏制不住心底的疼痛,他將頭埋的低低的,隱約可見玉指插在如瀑青絲裡。男人好像隱忍到了極點,絲絲縷縷的低聲嗚咽溢出口。
她定在那裡沒有再前行,他哭的像個隱忍又倉惶的孩子,他一定不想她看到他如此脆弱的不堪一擊的樣子。
古善瑤轉身放輕了腳步出了偏門,從雙郗門出去,心中縈繞的悲傷感覺還未褪去,她心中煩悶的緊,漫無目的的走着,一路來至花房前,宮娥花匠跟她行禮,纔將她的思緒拉回來。
“魔後,可是要拿君山命我們準備的菊花?”那侍弄花草的宮娥倒是個活潑的性子,知道槐漓這些日子都在雙郗門,又見她來了隨口詢問道。
古善瑤愣了片刻,才從她的話中反應過來,順着她的話點了點頭。
她隨宮娥進來,便被花房中填滿的花花草草吸引了注意力,呼吸着繁雜的花香,她的心情也好了大半,緊閉美目深深的吸了口氣,想着她來魔界快足一年,竟不知這裡還有如此美麗又雅緻的地方。
“魔後!”
“魔後!……”
花匠們見她進來紛紛跪地行禮,古善瑤擡了擡手讓他們起來,便見方纔那小宮娥從另一個花殿中繞出來,將兩盆粉菊捧在懷中。
“魔後,這是君上讓我們培植的,那邊還有普通的**,往年君上也不會刻意來花房讓咱們弄些新東西,自您來了君上才進了花房。”宮娥說着將手中的粉菊放到地上,引着古善瑤往她想看的地方去。
“你說,槐漓來過花房?”古善瑤一手擺弄着花草,邊漫不經心的開口問道。
“是啊,君上常來呢!去年良月裡魔界接連一月的暴雨,許是魔後的情花敗落,君上便命藥師採了情花的花種送來,後來每隔段日子,君上都會來照顧情花,有兩盆情花君上都不許我們碰呢,就是前些日子玄玉小仙搬過去的那一盆……”宮娥絮絮的說着,古善瑤卻沒心思再賞花草了。
她以爲那日玄玉端來那盆情花說的話,不過是爲了氣薎的,卻不想原來那盆花真的是他親手載種的,還是爲她,親手侍弄,情花之毒從葉脈到根莖,尋常人需得十分小心纔是,那盆情花長勢喜人花繁葉茂,他真的廢了許多心思。
只可惜,他們約定好的同來花房,可他將她留在了冥界,所以他才命人只帶走了一盆情花,若非玄玉無意闖進花房,她已經忘了這回事。
“魔後?……”
宮娥見她手指抓着花葉發呆,喚了她幾聲,纔將她思緒拉回來。
“嗯?”古善瑤回了神不好意思的笑笑,轉而對着那小宮娥說道,“你說吧,我在聽!”
宮娥倒也沒把她的反應放在心上,隨即又開了口,“我方纔說,君上好像是第二次讓花房培植菊花了!想來,還有一次,就是去年剛入冬,君上便命人將花房後面的梅花都移栽到外面去了,好像……是胡巫河岸邊,不過,我沒跟去,呵呵,君上那日來時,大家都在忙,我路過他身邊好像聽到他自言自語的說了句,“這樣是不是就能相攜白首了”……”
古善瑤默默的聽着宮娥講着,第一次便是她見魔生子那一日吧,她見他俊臉上蹭着麪粉,只穿着黑袍連斗篷都沒披一件,便從外面捧着個寶貝一樣的拖着琉璃盤進來,現在想來,她的脣角還是不自禁的會勾起弧度。
他說,她沒能吃到好吃的菊花糕,所以他特意跟膳房的師傅學做給她,雖然他當時沒說,可她心中清楚,他必是學了很久才勉強做到他自己滿意。
她的心思跟着那小宮娥的話落在記憶裡,她不知,他曾許諾過的紅梅落雪,它已經已經爲她準備妥當,她也不知,他也曾那樣期待白首相攜,那時,他該是剛從鎮北關回來,得知她身中嬰鸞花纔會有那句酸澀的感慨吧。
她以爲,她默默的愛着他,卻不知,在她背後,他一直沉默無聞忍受着比她更多的痛苦。
蠱雕的話,不禁又響起在她耳邊,或許,他只是在意他的身份,也在意自己的身份,纔不得不對她如此絕情。
他是北冥的魔尊,而她,是六界的神女。
古善瑤寂然的從花房中出來,不知何時那宮娥已經不在身邊了,她胸口悶悶的鈍重,低垂着眸子,有些疲乏。
“瑤姑呢?……”
“君上!……”
“君上!……”
男人低沉華麗的聲音忽然鑽入她的耳朵,古善瑤擡起頭,便見他神色焦急的站在花房門口,身前跪了一地的花匠和宮娥。
“她……”
“我在這兒!”古善瑤驀然開口,打斷他焦躁的問話。
“怎麼跑來這裡?出來也不跟人說一聲!我還……”槐漓聞聲,大步越過衆人,疾步奔到古善瑤面前,拉着她的胳膊上下左右的打量了一圈,見她安好纔有些責備的開了口。
他似是意識到自己口氣有些重,對上古善瑤溫和的過分的眸子突然頓住口中的話。
古善瑤淺淺的笑了笑,他雖然語帶責備,可她卻真真切切的聽到了幾分關心。
“我不是好好的嘛!只是……方纔醒了,見你不知去向,我本想出來尋你,卻沒想到走來走去,就來了這裡了!”古善瑤淡然的解釋,卻連她自己也不覺,語氣中沾染上幾分小女人的撒嬌。
槐漓略微嗔怒的目光望了她一眼,他回到正寢見她人不見了,問了欽原和伺候她的宮娥,都說沒見過她,他心中頓時慌了,匆匆忙忙的奔出來,見人就問,最後有人說在這裡見到她了,他才慌忙趕過來。
他還以爲,她一個人出去又暈倒在哪兒了,或是挺着大肚子遇見什麼危險,此時見她無虞,他整個人都有些莫名其妙的惱怒。
“好了!~我下次再出來,一定讓人跟着!你看不是很巧嘛!你要的粉菊我們可以一併帶回去!”古善瑤見他眉目間有了惱意,一雙墨瞳紅紅的盯着她,連忙岔開話題,指了指地上的粉菊便要彎身去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