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蕭肅容見這小女孩獨自流淚,卻沒有見到那少年乞丐,不禁又再問了一句,“你的夥伴呢?”左右張望,確定周圍並沒有少年的半點痕跡。
想起外邊見到的斑斕血跡,蕭肅容的心沉瞬間沉到谷底了。
“別又出事。”
蘇青鸞一開始並沒有進來,她蹲身在外面查看着痕跡。
她堅信,所有做過的事情皆會留下痕跡,不可能憑空而降,更不可能憑空消失。
素手撫開天上簌簌而下的雪花,路面上的泥土被掀開來,下面的斑駁無處遁形,清晰可見在這上面噴濺出來的血跡以及……車輪碾過的痕跡。
在雪裡埋着的,赫然是一根斷指,右手的小尾指!
又是小尾指?
蘇青鸞見到這根小尾指的時候心裡落了一坎。
她掀開泥土和雪,從那截斷指看像是被瓷器生生割斷的,並且,在這之後還有車輪兩國的痕跡……她不難想象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只不過,爲什麼又是小尾指?
連着發生的事,爲什麼都和小尾指有關?
她一度仔細辨認,想看看這到底是不是胖虎的,但是從膚色與瘦弱程度來看,蘇青鸞基本能確定,是那個乞丐少年的。
“這就怪了,我們走之後,他們發生了什麼事?”蘇青鸞朝着身後破屋子望去,依稀能見到蕭肅容的身影在那裡,她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雪和泥,徑自往內走去。
屋裡漏風晦暗,寒風吹得這間屋子裡掛着的布綢四下亂晃,蕭肅容和她的身影到來時遮疊了大部分光線,她看到了那乞丐小女孩,蘇青鸞直接開門見山,“發生了什麼事,誰把他小尾指砍下來了?”
原本,幺妹兒眼中的淚水還在強行打着轉,但是在蘇青鸞問出這句話來的時候,她便像受不住的閘,任憑淚水傾瀉,怎麼都收不住。
“壞蛋,那個壞蛋……把小哥哥的手砍斷了,他又回來了?”
蘇青鸞聞言眉心一皺,“你說誰回來?”
但是,這句話問出之後,蘇青鸞轉瞬間又豁然明瞭,她說的是胖虎。
原來,在風雪來時,蘇青鸞打跑了胖虎之後,她就和蕭肅容進了牡丹樓去,誰知道在他們離開之後,胖虎去而復返,心中的憤怒因爲沒了蘇青鸞在,全部宣泄在少年的身上。
“我跟你拼了。”少年乞丐在無法對抗胖虎的時候,隨手從邊上抓起了一隻破碗便要劃去,可是勢單力薄,他哪裡是經常混跡的胖虎對手。
胖虎直接一把掠過少年手上那隻破碗,“你給我橫……”
說着時,破碗尖銳的一端直直的朝着少年的尾指戳去,這一戳下去,碗口尖銳,竟是連皮帶骨全都斷裂了,少年撕心裂肺的聲音傳遍了這周圍,一個人捂着手在雪地上不斷的打着滾。
但,無論怎麼哭嚎,這隻小拇指沒了,沾染着血跡的小拇指掉落在雪地上,一動不動,任憑冰雪覆蓋,再不是屬於他的一部分。
胖虎氣喘吁吁的站起來,眼中盡是狠戾之色,“跟我鬥,我捏死你跟捏死一隻螞蟻似的……”說着,他呸了一口,隨後想要轉身去破屋裡將幺妹兒拉出來的時候,這才走出兩步,胖虎的腳步便挪不動了。
再低頭看,只見少年趴在地上死死的抓住了胖虎的腳,“除非,你殺了我,或者……我殺了你!”
這一刻,胖虎對上了少年陰冷的眸子,心中忽然像是被人紮了一把冰刀子似的,痛得呼不出聲,竟也驚得有些瑟瑟發抖,他連踹了幾下乞丐少年,這纔將他給踹開。
可是,就在胖虎踹開他的時候,卻見少年直直的站了起來,雙眼之中也不知道是迎着風雪的緣故,還是因爲手指被切斷的緣故,竟隱隱帶着血腥的紅。
猶如一頭躲避在風雪中,被逼到絕境的狼,只要你上前一步就同歸於盡。
這種決絕讓胖虎忽然有些懼怕了,他開始往後跑去,少年便追,就這樣跌跌撞撞的胖虎跑進了牡丹樓的後面去,然而少年渾身是血,他在還沒踏進牡丹樓的時候,卻忽然怔住了。
這一鬆懈下來,尾指處鑽心的疼便竄了上來,四肢百骸也跟着一起疼,他看着這青樓忽然哭了起來,無力的躺在地上迎接着漫天風雪,哭聲直穿雲霄。
他是忽然想起,聽說他的母親是這妓樓裡的姑娘,生下了他便嫌礙事,乾脆就扔了,這南安街與這對面的青樓天天遙相望,少年忽然在這一刻想起,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母親到底是誰。
會否,每天看上自己一眼,哪怕一眼?
如此想着,他更是哭得大聲了起來。
躲在破屋裡的幺妹兒被嚇壞了,一身慘白抱着柱子瑟瑟發抖不敢出去,她害怕胖虎,可是此刻更是害怕她的小哥哥,她同樣是被扔在這裡的小孩,靠吃着殘羹剩飯長大的,兩個人一起走過那麼多年,她從來都沒有見過那麼可怕的小哥哥。
彷彿那一刻,他想殺人,想吃人,想將人連骨頭都吞下去那般兇狠。
只不過,這一切都過去了,胖虎被少年打跑了,他的小尾指也斷了,蜿蜒着的血跡在地面的霜雪上顯得無比觸目,他也顧不得了。
在這樣殘酷的情況下,他也沒法醫治,或許,過不了幾日,這南安街上便會因爲他傷口感染而多了一條亡魂。
興許幺妹兒會爲他哭上幾場,剩餘的,再沒有人會記掛他吧,包括拋棄他的親生母親!
這時,牡丹樓外面的馬車動了,那個身着五色金絲外袍的中年男子上了馬車,神色異常的難看,在出青樓的時候隱約聽到不遠處有少年的嚎叫聲,雖頓了頓,但也沒聽,只一味的鑽進馬車裡,吩咐車伕快些回府。
馬車應了聲是,然後策動繮繩,驅使着這輛華蓋馬車徐徐往前去。
馬車調過頭徑直往南安街這邊走,車輪圓軲轆的碾壓過地上的泥雪,一路往前,將那根掉落在泥雪地裡的小尾指碾壓了過去,沾了泥土,血肉也模糊了……
看到這一幕,少年忽然笑了起來,“這與我又有何干系,不痛了,不痛了……丟了就不會痛,死了更不會痛。”他撕心裂肺的笑着,眼角有淚劃了過去。
這一滴晶瑩,帶着溫熱流出來,卻又很快的就被這寒冷給凝固了,他躺在那裡呆呆的看着天,看着這漫天鵝毛飄落下來,一點一點的蠶食着自己內心的倔強,他忽然想着,就這麼死去也不錯。
唯一牽掛的,就是幺妹兒無人照拂,這街上的小流氓又要欺負她了。
令人沒想到的是,那輛原本已經遠去的馬車竟然去而復返,又再度回來停在了少年的邊上。
璽青松從馬車上探出頭來,皺着眉頭看着眼前少年,不言不語,依稀眉眼之間有着不忍的神色,他指着躺在雪地上的少年對車伕說:“將他帶回府裡吧,養着給口飯吃就好,莫要餓死凍死了。”
少年已然虛軟無力,失血又孱弱的他在昏迷過去之前,看到了自己被抱上了馬車。
聽說,這是國公府的馬車。
聽說,那國公府祖上乃是開國功臣,爲高祖皇帝當過刀槍的。
聽說,那國公府上有御賜的一面丹書鐵券,免死金牌,璽府的人在這錦城便是小天子,無人敢惹。
聽說,聽說……
少年也沒法做那抵抗,被擡上馬車的時候,側首過去只瞥見了躲在破屋裡眼睜睜盯着他的幺妹兒,少年無力的勾脣,衝着幺妹兒一笑,他的力氣彷彿用盡了似的,此刻難以發出聲音了,只用脣語對她說:“等我回來啊!”
但是,幺妹兒知道,小哥哥上了璽府的馬車,從此之後便和自己不一樣了,但這是好事,最起碼……小哥哥不會死了。
對,小哥哥不會死就好,沒有什麼比活着更重要的了。
原本,兩個在冰雪寒風中相煨取暖的人,現在只剩下了她孤零零的一個了,她吸着鼻子不敢再哭,貪婪的看着馬車遠去的方向,直到在也看不見蹤影了。
只有邊上一棵老青松,依舊在風雪中挺立,待風雪在樹冠上積壓得久了,雪松一點頭,上面堆積着的冰雪便“啪嗒”一聲,掉落在地上,碎成飛鴻。
聽着幺妹兒闡述事情的經過,蘇青鸞默不作聲,蕭肅容卻道:“如此說來,你的夥伴被帶進了國公府了?”
幺妹兒眼中依舊含着淚,但卻乖巧的點了點頭。
蘇青鸞聽着幺妹兒剛纔說這些的時候一直不做聲,在此刻看到幺妹兒這般乖巧又懼怕的模樣時,她不禁開口問。
“胖虎剛纔死了,你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