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蘇青鸞的聲音落地的時候,忽只見牆角那排的一個罈子,忽然像是被什麼頂上來,冒了一個頭,原本蓋在上面的蓋子也應聲落地。
只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跳出了罈子,飛奔似的朝着牆角里跑去。
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在那小小的牆角處,竟然還隱着一個暗間,小孩的身影極快,不知道從哪裡按下了開關將那道牆上暗門一開,而後竄了進去,又關上了。
“是誰?”
蕭九沒看清楚,那小孩身影太快,又加上這裡罈子衆多,大部分與那小孩身影相仿,看不真切。
蘇青鸞卻顯得異常的激動,“是小藥,絕對不會錯的。”她跑過去尋找剛纔小孩竄進去的暗門,可是卻怎麼都找不到痕跡。
蕭九也在旁邊搜尋了一番,“這裡做得極其隱秘,怕是刻意爲之,既然確定了小藥在這裡,其他就好辦了。”他說着,目光看向這裡的罈子才顯出爲難,“倒是眼下這些……”
他說到一半,又將目光瞄到班頭身上。
原本只是從客棧追楊漢到這裡來,卻沒想到人沒追到,楊漢還死在這裡了。
且不說楊漢的妻子乃是他們自己爲了孩子而栽贓歌盡的,誰知又牽扯出了這麼多個罈子泡娃娃的事來……再看,年頭似乎不少了。
班頭吞了吞口水,看着這滿屋子的罈子,不由得泛起一層層雞皮疙瘩,又嫌棄這裡惡臭,退出了屋子去,“這……得通報我家大人才能定奪。”
蕭九瞥了他一眼不說話。
雖說班頭不願靠近,但所說也是,眼下有多少口罈子就有多少條人命,俱皆是拿孩童煉藥,如此殘忍手法,他小小一個班頭的確無法定奪。
蕭九也不爲難他,於是對蘇青鸞說:“劍找到了,眼下這道門,我看一時半會也不會開的。”
那把劍上刻着“蘇慕”之名的劍。
唯有事關哥哥才能讓蘇青鸞回神,她將目光從那暗門上移開,猶豫了一瞬之後,想開口卻又閉上了,她看了一眼那道門,不放心的交代外面的班頭。
“你幫我找幾個人看着,他要是跑出來,無論用什麼方法,都要逮住他。”蘇青鸞猶豫了一瞬,又添加道:“不可傷他。”
班頭正想說憑什麼聽你的,只聽蘇青鸞不容他開口,也不容他反駁,“你最好按我的話做,這麼多條人命擺在眼前,只剩下這一個小孩,如能破案,你是首功。”
聽到首功,班頭忽然什麼話都往下嚥了。
又看了看蘇青鸞,於是吩咐了身後的衙役,“全都給我看死了,逮住那小孩。”
蘇青鸞聞言,才放心的走出屋子。
裡頭惡臭憋悶,但她業已習慣,走出這屋子外面,月朗風清,無盡心事忽然一下子像是宣泄了出來似的,她察覺到蕭九走到她身旁,她幽幽的開口。
“蕭九,不知道爲什麼,從接近雲城開始我的心就開始不安了起來,總覺得……有什麼東西不可觸碰,卻在等着我去觸碰。”這種不安的感覺,從小藥發狂之後尤甚。
蕭九何嘗不是這樣。
更何況,事關蘇慕啊!
蕭九不說,但不代表不掛在心頭,當年他與蘇慕同在行伍,他那時候得了失心瘋,蘇慕在那個時候一夜失蹤……他從沒想到自己的命運早在十年前就已經和蘇青鸞綁在一起了。
蘇青鸞想要查蘇青鸞,如同蕭九要查十年前發生過什麼事一樣,前途怎麼可能坦蕩?
他總是忍不住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頭,說:“放心吧,一切有我。”
不知道爲什麼,蕭九的這句爲什麼讓她想起了當年的兄長,總是在闖禍之前理直氣壯的拍拍自己,放心吧,一切有我。
兄長也沒說謊,掀翻了哪個無主的棺材,不小心磕斷了哪塊墳碑,到最後受罰的都是他……蘇青鸞不覺抿起了脣,朝蕭九點點頭。
而後,她看了看周圍,見班頭差了人守在藥廬處,自己跟了上來。
蘇青鸞詢問班頭,“歌盡呢?”
從剛纔說劍找到了,卻一直沒見到歌盡的人影。
班頭指向前面,“藥廬外面呢!不知道爲什麼,一直盯着劍發呆。”
蘇青鸞腳步頓了一下,狐疑的看了班頭一眼,眼神之中閃過一抹犀利之色,“那傢伙,也未必是個老實的。”她丟下這句話便匆匆走去。
他們說找到劍的地方,是在山谷外面的一片山坡旁。
是處大山坡,挨着不遠處的這片山,一眼望去,夜色席捲不去那斜斜的坡,蒼原望去一眼無垠,說席地可跑馬,毫不爲過。遠處山坡空曠,近處的身後是那三座連在一起的藥廬,看似不遠,實則也不近。
而在這片山坡前,歌盡一個人站在那裡,的確如班頭說那樣,在發呆。
蘇青鸞他們到的時候,一眼望去,歌盡一動不動的看着前方,風吹起他的衣帶,黑色在夜間像是被隱藏了似的,可紅色卻像是漆黑中的一抹烈焰,在隱藏的灰燼中不斷的掙扎着燃燒。
灰燼!
這是蘇青鸞忽然對歌盡產生的想法。
她走近歌盡身旁,才發現歌盡極目所望去的方向根本沒有什麼,夜晚看不到青蔥草綠,更看不到山中隱霧,只有遠天一輪寒月,照着他孤寒身影。
察覺到蘇青鸞的靠近,歌盡側首瞥了她一眼,“我來過這裡。”
蘇青鸞一愣,沒想到他會這麼說。
她低頭一看,只見到他們一路追來的那把劍,此刻正插在地上,劍身一半以上沒在土裡,寒鋒被土壤封起,只餘劍柄末端銜接處,寒鐵所刻的兩個字:“蘇慕”!
班頭努努嘴,指向那把劍,“我們追到時,這把劍就插在這裡了。”
蘇青鸞眼瞼一沉,她原以爲是歌盡。
她近前去,伸出手就要將劍拔起來,可是卻在她的手剛要觸碰上劍柄的時候,忽聽得身側風聲驟然一緊,蘇青鸞未及反應便見到歌盡朝自己出手。
蘇青鸞退卻一步,卻見歌盡不肯退讓,拳風依然而至,蘇青鸞伸手去擋,卻發現這個歌盡看似身形纖瘦,可力道卻渾厚得緊,在她出手抵擋的時候卻抵擋不住,連連後退。
這拳風過來,她竟然是連躲都躲不過。
眼見就要捱打了,蘇青鸞只覺得身後有人將她一託,是蕭九,他在托住了蘇青鸞瞬間凌空飛起一腳,歌盡雙拳|交叉在身前抵擋住了蕭九。
蘇青鸞趁着他們兩人對峙的時候轉到那把劍邊上去,伸手要拔,只聽得歌盡着急大喊,“不許你碰我的劍。”
“什麼叫你的劍,分明是……”蘇青鸞勾脣一笑,在歌盡衝過來的時候握住了劍柄,可是,卻在掌心握住劍柄的那一刻,她臉上的笑意戛然而止。
那是什麼?
掌心處,黏黏膩膩的除外,甚至還有泥沙附着其上。
“什麼東西……握過這把劍?”她呆住了,並未將劍拔起來,在腦海中忽然閃過什麼。
有什麼東西,在泥土裡腐朽腐爛,破土而出之後在這附近遊蕩。
恰巧,楊漢因爲失了孩子而患了離魂症,搶過了劍誤入了這裡,在草廬中被殺,繼而劍被搶了……那到底,是被誰所殺的,爲何偏偏搶這把劍?
所有疑問忽然一竄而起,她看去的時候,正好入目的是劍身上刻着的劍名!
蘇慕,蘇慕!
那是哥哥的名諱啊!
所有的疑問凝結在一處,蘇青鸞此刻掌心處黏糊着的泥沙,不禁讓她想起了身後的那具行屍……究竟是什麼東西能夠破土而出,身纏泥沙……
楊漢死相驚懼恐怖,生前見到了什麼東西?
如果,是那具行屍的話,也不無可能!
更重要的是,小藥也在附近。
蘇青鸞驟然想到這一點,她最後看到小藥的時候,小藥是趴在那具行屍身上的……所有證據指向,行兇的的確是那具行屍了。
“這附近有東西,小心……”蘇青鸞忽然擡起頭來大喊。
可是,歌盡身手出乎了蕭九的意料,他在盡力攔擋之下了,蘇青鸞擡起頭來的那一刻,驟然迎上了歌盡一腳。
那一腳不偏不倚,正好踹在她臉頰上,頓時疼痛,蘇青鸞後退了幾步,連劍也沒拿到。
“青鸞!”
蕭九一見歌盡傷到了蘇青鸞,頓時大怒,憤然就要上前去,傷了誰都行,傷了蘇青鸞就不行。
可是,蘇青鸞卻在身後抓住了他,她伸出一手,一邊摸着自己發疼的臉頰,一邊往前走,“他這身手,再來兩個你我都打不過,治這種人,靠打不行。”
那靠什麼?
蕭九忽然不明白蘇青鸞是什麼意思了。
只見歌盡將那把劍從地裡拔出來的那一刻,擡起頭來見蘇青鸞走近,他將劍一伸,直直的指向了蘇青鸞,“再靠前一步,休怪我不客氣。”
“是嗎?”蘇青鸞冷笑了一聲,“你待怎樣不客氣?”
此言一出,歌盡眉心一擰,他根本不明白這個連在他手底下三招都過不了的女子,哪裡來的這股自信。
就在歌盡滿心疑惑又滿懷戒備的那一刻,忽只見蘇青鸞退開一步,原本籠在袖間的雙手一揚,從掌心中泛出淡淡的薄霧,若論對手,在場所有人歌盡都不看在眼裡。
可這蘇青鸞……這一手是歌盡萬萬沒有防住的,他想要後退的時候,卻見那薄霧迎着風而來,吸入肺腑,只覺得頭暈腦脹之際,他強行令自己定住心神。
在薄霧散開之時,卻不知道什麼時候眼前居然站着蘇青鸞。
她那一雙眸子,此時此刻像是會說話似的,竟讓歌盡難以自持的望進去,這一望,他有種像是跌入深淵的錯覺,這一跌……便動彈不得了。
在一旁觀看許久的班頭,儘管之前看到她出手對付楊漢已經夠玄乎了,眼下,這個歌盡在她面前,居然連出手的機會都沒有,這女的……到底是何方妖女?
見歌盡站在蘇青鸞的面前被催眠住了,就連之前一心搶奪的劍也忽然鬆開掉在地上,蕭九忽然鬆了一口氣。
他怎麼忘了,蘇青鸞還有這一手,蕭九可是吃過虧的!
蕭九怕歌盡再度出手傷到蘇青鸞,於是上前道:“我們先把他……”他的話還沒說完,蘇青鸞咬着脣,二話不說伸出手將阿九一推,氣勢洶洶的朝着被催眠的歌盡走去。
一時之間,蘇青鸞沉默得過度的姿態讓蕭九有些詫異,呆呆的站在當處,有些難以置信。
若沒看錯的話,她這是一副要吃人的模樣。
果不其然,蘇青鸞近得歌盡身前的時候,驟然出手抓住他的後腦往前一按,同一時間擡起膝蓋,迎頭朝着他的臉面一撞。
“去你大爺的江湖遊俠,敢打你姑奶奶!”
“……”
蕭九驟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一旁不遠處,班頭看着颯颯風中凜凜殺氣的蘇青鸞,以及……那個還在捱打中的歌盡,他不禁感慨起來,“幸好沒惹到她!”
看着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