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是刀光呢?”
這句問話,就像是無形中一記警鐘在這漆黑的衚衕裡驟然響起,振聾發聵。
君無雙沒有迴應蘇青鸞的這句話,反倒是沉默了許久之後,在漆黑中忽然幽幽沉沉的道了句,“升火。”
漆黑死寂的衚衕中,燈光再次盞起來的時候,君無雙已然一臉震驚,他沒有動彈,目光卻一直注視在蘇青鸞的身上。
就好像從剛纔的黑暗之中就一直停留到此刻,從未移開過。
只有君無雙咬牙切齒的一句,“你膽敢,再說一句?”
氣氛就這麼一直凝滯了下來,看得蕭肅容都有些心驚膽戰。他自認還算了解君無雙的,可臉色沉得這麼難看的君無雙,蕭肅容也是沒有見過的。
蕭肅容不禁打斷了這凝滯的氛圍,“既然找到物證,自可以洗清青鸞……的驢的嫌疑,接下來如何就是司理院的事情了,你大可不必再爲難。”
蕭肅容說着,走到兩人中間。他真怕這兩人忽然打起來,到時候,自己定然會站在蘇青鸞這邊的。
所以,爲了保住君無雙這個朋友,蕭肅容只好將一切隱患提前掐死在搖籃裡。他拉起了君無雙的手臂,道:“她雖然有時行事乖張,可無大錯,這頭驢也秉性……純良!”
姑且認爲這就是純良吧!
蕭肅容繼續往下說:“那麼接下來,這案子就與她……和驢無關了。”他一邊說一邊小聲勸慰君無雙,可君無雙這殺人似的眼光卻片刻沒從蘇青鸞身上移開過。
反倒是蕭肅容越想斷開這如刀的目光,越是難以阻止君無雙跨步上前,就像是想吃了她似的。
蕭肅容着急了,伸手攔住君無雙,“君子不與女鬥,唯小人與女子也!無雙,不要計較這諸多,你現在的身份是司理參軍,你要是在這裡被她打……不對,你要是在這裡爲難一個小女子,傳出去於名聲無益。”
君無雙擡起頭盯着蕭肅容,反駁了一句,“我要名聲何用?”
噗!
蕭肅容差點一口老血噴他臉上。
君無雙目光依舊凜冽如刀,掃過蘇青鸞,道:“我要她繼續說,說不出個所以然,今夜……”他目光從蘇青鸞的身上掃到醉倒的白玉驄身上,“它依舊是嫌疑人,也就別想走了。”
這不耍無賴嘛!
蘇青鸞看着君無雙,轉頭又無奈的看向那頭愛惹禍的蠢驢,她說:“我不知兇手是誰,想知道兇手是誰,必須先查清楚,那枚玉指環是誰的。但是,我知道兇手是怎麼行兇的。”
說罷,她的目光也轉向了驢子去,“班頭臨死之前還要將這玉指環藏起,證明此物之重要,關乎性命。而兇手爲了此物,寧可冒險在司理院後門兇殺公門中人,也同樣證明,此物之重要。”
“那麼,問題的開端就在於,班頭得了這枚玉指環,便已經惹上了殺身之禍。”
“事發突然,可見,這枚玉指環班頭是剛到手不久的,兇手也是剛盯上他不久的,既然如此,那就從給驢子買酒說起。”
“酒?”
對,酒!
假設,兇手丟失了一枚很重要很重要的玉指環,同時又知道在班頭的身上,於是乎便悄悄的在司理院周圍盯梢。
司理院剛從藥廬那邊破獲了當年數十名少兒失蹤的大案,風風火火,自然沒人注意到有人盯梢的事。
於是,衙役出去買酒了,緊接着司理院中驢子鬧翻天了,這些動靜就連在長街上的人都聽到了,何況盯梢的兇手。
就在大家都齊聚在前院處理那個一睡不願醒的老人家的事情時,兇手便臨時生了一計,引出那頭驢子。
兇手目標明確,只要驢子撒開了跑,司理院中唯一能撒得這驢子的便只有那孔武的班頭。於是,兇手趁人不注意的時候,將摻了水的酒給換了,驢子喝開了,連同蕭肅容買來的酒也不放過,這一撒歡,便跑開了。
驢子一跑開了,班頭便迎頭而上。
這一迎頭而上,驢子便左衝右撞,只要衝撞出司理院的後門,兇手的計劃便能實行。
蘇青鸞說到此處時,指了指地上,“地面剛被水浸過,味道散了許多,再加上白玉驄喝了不少,自然掩蓋了過去。但仔細捻土上來聞,還是能聞到澆在地上的酒味。”
蘇青鸞蹲下身捻起地上的土,再次聞了一下,無比確定。
“兇手看出了驢子酗酒,於是便用酒澆在這衚衕裡,引白玉驄撒蹄過來,這就是君大人先前所問,兇手如何控制驢子的行蹤,這浸泡了酒的土地就是訣竅。”
蘇青鸞說着,拍了拍雙手將泥土撣乾淨。
“只要引來了白玉驄,接下來一切都在預期中了。”
一路被驢子拽着往外跑的班頭根本就料想不到,從驢子衝出後門那一刻就已經被人刻意安排好的了。
在驢子衝進死衚衕裡的時候,兇手伏於牆上,因爲夜色漆黑,根本看不到那裡伏着人,班頭也絕對想不到,有人敢在司理院後門對他動手。
在驢子收不住的那一刻,忽然從牆上跳下來一道身影壓制在了班頭的身上,漆黑中,班頭只聽到那人問:“東西呢?”
班頭被壓在驢背上,一時難以反應過來,只扭着頭道:“什麼東西?”
“拿了不該拿的東西。”
班頭心知肚明,漆黑之中豁然一句話蹦了出來,“我知道你是誰了!”卻是在說這話的時候,他趴在驢背上的姿勢,正好給了他將手心裡的東西塞進驢嘴裡去,沾染了一手的唾沫。
也正是這句話,讓那兇手一把將他給踹了下去。
班頭到底身手不賴,這被一踹也沒狼狽撲倒,而是一個翻身落在地上,放眼看去,黑暗中只見到那黑衣人立於黑驢的背上。
許是黑驢喝醉了,許是黑驢覺察到班頭有危險,忽然嚯嚯嚯的大叫了起來,也在這一刻黑衣人一個縱身,朝着班頭凌空躍去,這動作一氣呵成,輕功之快幾乎連落地都不用,便直接躍到了衚衕裡的水缸上。
班頭順手抽出他的短匕,道:“你要的東西,不在我身上。”
可他低估了那人的身手,就在他抽出短匕的那一刻,那人道:“那就去死。”
隨着那黑衣人話音一落,班頭只覺得心口一痛被人一刀刺入心脈,同時大叫了一聲出來,直接整個人直直的站在水缸邊上,一刀正中要害,當場斃命。
這一刀刺去正好水光晃動,映着月色銀光一閃。
也是月色這一晃的瞬間,那人手上提着刀,刀光藉着月色這一晃,那人又將刀一收,正準備離開的那一刻,令他沒想到的是,驢子忽然嚯嚯嚯的叫了起來。
竟是再黑暗中超他撅起一蹄子襲擊過來。
那人一閃,驢蹄正好踹在了班頭的背上。
只見原本直挺挺的站立在水缸邊上的班頭緩緩的朝着水缸裡栽了進去,就這樣……那兇手連地都不曾落,爲不着痕跡,他在班頭的後背上一點,縱身一躍翻過牆頭,行兇離去。
蘇青鸞站在水缸邊上,伸出手撫着水面,“所以,這裡乍一看並沒有其他人在場,一切皆都是驢子醉酒鬧事,班頭拽抱住它而不慎匕首錯殺了自己。”
“但這枚玉指環和淡淡的腳印證明,這裡當時有另一個人在場,並且……打鬥過,武功絕對在班頭之上。”蘇青鸞說着的這些話,就像是吹皺水面的波瀾似的,竟有意無意的晃動着水面,微微起波瀾。
於蘇青鸞而言,班頭也算是有點小交集之人,如此死了,着實氣憤。
“他不肯留下痕跡讓人查,必定此人身份不便爲人知,又或者……此人司理院是認得的。”蘇青鸞目光鎖向了君無雙,“敢在司理院後門動手,必定有恃無恐,此人身份在雲城,說不定貴不可言。”
蘇青鸞越往下說,君無雙的眉心就鎖得更緊,蘇青鸞這些話……戳中的何止君無雙的心膛,更是雲城內難以挑戰的權威。
隱約間,君無雙的心中似乎有了一點輪廓,但是卻不敢輕易下定論。
而此時蘇青鸞的注意力全然在這案子上,壓根誰也沒注意到在聽到蘇青鸞這番分析之後,蕭肅容的臉色也和君無雙差不多。
彷彿,就連蕭肅容也有了懷疑對象。
在不經意間,蕭肅容疑惑道:“以班頭身份,絕不可能會惹上這種人。”
君無雙也是點點頭,贊同蕭肅容的說法,“更何況,你說的事發突然,班頭從接到客棧那對難民夫妻之案開始,一路查到藥廬去,回到司理院也是倉促之間,甚至大家連身上塵衣都還沒來得及換下,他怎就會得到這枚玉指環的?”
君無雙想不明白,何況藥廬裡發生了什麼事君無雙也是後來纔到的,根本無從得知。
然而,君無雙無從得知,蘇青鸞和蕭肅容卻是全程在場的,蘇青鸞說:“我們全程在一處,班頭何時得到這枚玉指環的?”
蘇青鸞和蕭肅容有那麼一時的同步,腦海中閃過一件事,“不對,期間分開過,班頭帶着人離開過草廬。”
當時的藥廬裡,小藥十年前的師傅早就已經死了,唯一的插曲那就是:
“我們遇到過……”
“陰兵!”
蘇青鸞與蕭肅容一前一後,忽然想起這事。
蘇青鸞回想起當時的場景,她說:“當時,衙役們追那夥陰兵出去的時候,回來怎麼說的?”
對,當時班頭就是帶着人追了出去。
班頭應該就是在那個時候得到那枚玉指環的,約莫見着那玉指環貴重,無人知曉,班頭便悄悄藏了起來。
當時回來的時候,他們怎麼說的?
蘇青鸞努力的回想着。
但是她在草廬裡面,只依稀聽得衙役們追了出去,又折返回來,說:“我就說,一刀砍下去,肯定管用……”
對了,但是這話是班頭說的吧!
蘇青鸞在草廬裡和那行屍交過手,那行屍渾身硬如鋼鐵,怎麼可能一刀下去呢?
所以,班頭當時追的不是行屍,而是假扮成行屍的……人!
好死不死,班頭拿了那人的東西。
有那麼一瞬間,內心忽然狂跳不已,沒想到怎麼也查不到的陰兵線索,卻在此刻忽然連上了。
現在回想起當時的場景來,蘇青鸞不禁嚇出了一身冷汗,“當時的行屍,應該有兩撥,其中一撥是老怪物練出來的怪物。”
“另外一撥是人假扮成行屍,藉着行屍的名頭行事的!”
聽到這些的蕭肅容,分不清是什麼樣的情緒了。
父親交給他辦的案子,需要牽扯這麼大嗎?會真的如蘇青鸞所說的,貴不可言到連司理院都不放在眼裡嗎?
這樣的話,雲城裡是誰有如此身份,屈指可數了啊!
一切,原來草蛇灰線,伏筆千里。那些斷斷續續看不見連不上的線索,居然在今夜醉驢殺人案子中,無意間又連上了。
這是兇手,怎麼也沒想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