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迷霧散盡，庭院修竹似又拔高了個，自竹葉尖尖處一滴晶瑩的露水正努力的往下滴落，卻教葉尖處的彌留拖延了許久。
直到，好不容易露水脫離而下，只聞得空氣中“哧溜”的一聲聲響，灰驢卷着舌頭將那露珠連帶葉子一併嚼了下去，但見白玉驄蜷臥在院子邊上，滿足的上下磨着那口豁牙。
天才方亮，人都未起，卻有“砰砰砰”的敲門聲傳遍整個院子，就連安逸的在一旁嚼葉子的驢子也被驚得一雙耳朵往後拉慫着。
緊接着，傳來小藥的聲音， 他一邊粗暴的拍着門，一邊喊：“小蘇，你幹嘛屋內落鎖啊，我都進不去了。”按照他平時和小蘇的關係，別說分開了，就是在她房裡打地鋪，那也是沒問題的。
這吵聲將經歷了一夜折騰，好不容易沉睡下去的蘇青鸞給驚醒，她入目的第一眼就是同樣被驚醒的蕭九，她的第一反應就是，“你不是說天亮就走的嗎？”
如此……世風日下的事，她都沒沒想好該怎麼和小藥解釋，阿九哥哥怎麼會在你牀上？她一想起小藥到時候天真的問起這個問題就覺得頭痛。
急急忙忙的滾下牀，隨手拎了件自己的衣衫套在身上。
蕭九側身看着她如此慌亂的模樣，覺得有必要如此緊張嗎，於是說：“小藥就是個孩子！”
就在蘇青鸞的衣衫套到一半的時候，門外小藥說，“我要踹門進去了哦。”
說踹就踹，蘇青鸞差點將眼珠子給驚爆出來，就在門被踹開的那一刻，幸好也是她眼疾手快，一子朝昨晚蕭九進來的窗子一衝，撞開窗子翻了出去。
也在同一時刻，小藥踹開門進來，嘴巴里還在嘟喃着，“小蘇，你今日是……”話還沒說完，小藥就愣在當場了，只見到蕭九慢悠悠的站在那裡……將衣衫穿上。
蘇青鸞當即又反應過來，“不對呀，該走的應該是阿九啊！”可她看了看裡面，這會再回去……怕是更尷尬了吧？
屋子裡，小藥擦了擦自己的眼睛，懷疑自己是否看錯了，怎麼會是蕭九在這裡，“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在這裡，有什麼不對嗎？”蕭九反問。
小藥容後一想，點點頭，“也對，這裡是你家，但……我家小蘇呢，你怎麼會在她房間裡？”
蕭九正待想怎麼回答他這個問題的時候，小藥“哦”的一聲叫了起來。
考在窗外牆邊的蘇青鸞聽到這聲後知後覺的“哦”之後，不禁揚起頭捂着自己的額頭，讓她死吧！
小藥說：“你和小蘇在玩換房間的遊戲？”他一副瞭然的模樣，“我們也經常換。”
蕭九被他這話說笑了，點點頭，道：“對，以後會經常換，你習慣就好。”
習慣你個頭了。
蘇青鸞在想自己當真是美色當前衝昏了頭，她自幼跟着師父倒也不在意世俗框架，可……二人無名無分，雖說昨晚換了庚帖……
這麼一想着，蘇青鸞的雙頰便不自覺地紅了起來，正當此際，她似乎覺得從哪裡有一道目光灼灼的，熱熱的，還帶着一絲嫌棄的感覺落到自己身上。
她張眼望去，只見那頭灰驢不斷的嚼着，嘴巴都磨出泡沫星子來了。
不對，這眼光彷彿是從上而下……蘇青鸞擡眸看去，差點被嚇死，伸出手就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只見對面院牆上， 一道紅黑相間的身影立於牆頭上，晨風吹起他的衣角，身如修竹，目光如刀，甚至那緊擰的眉心看着蘇青鸞，都帶着幾分震驚。
剛纔，屋裡屋外，她破窗而出的動作全都被這四把劍給看去了？
不等蘇青鸞開口，歌盡便伸出食指放在自己的脣邊上，做出了示意噤聲的動作來。
“你……”蘇青鸞帶着疑惑。
歌盡也帶着疑惑。
但此際不是說話之所，歌盡指了指自己的身後，而後翻了個身朝着身後的院牆翻了出去。
蘇青鸞擡頭苦澀的看了看天。
清晨的長街上，小販魚貫，人潮攢動，卻是比錦城還要熱鬧上不少。
但此刻，任憑身旁人如走珠般，再大的波瀾也興不起蘇青鸞的心湖，若不是看歌盡一副有話想說的模樣，她這會乾脆跟着驢子在那嚼葉子得了。
“你……”歌盡也略帶着一絲尷尬開口。
蘇青鸞停住了腳步，瞪了歌盡一眼，“別問，問就是對，你說什麼都對，如果你不想被毒啞插瞎，我告訴你，最好把你看到的知道的全部忘了，閉上嘴巴……”
“我還一直在查陰將軍！”
歌盡冷冷的打斷了蘇青鸞的話，想他堂堂一個江湖遊俠，雖說失去了記憶，但在江湖中一路靠着四把劍未逢敗績，什麼時候竟要被這女子這般恐嚇？
他又冷瞥了這女子一眼，“我只是正好趕到那附近而已，就……”
額，接下來的話還是別說了，只是歌盡並不明白，做賊心虛的是她，怎麼自己也得藏着掖着？
蘇青鸞沒顧得上歌盡話中的彆扭，卻被他另外的話語給牽了過去，“的確，假陰兵的案子的暫且如此了，便先揭過此頁，可還有真的陰兵呢！”
當時在藥廬也好，在長街上也好，她可是真真實實和陰兵交手過的，那如同鋼鐵一樣冷硬的身軀，還有那一身剛從土裡挖起來的味道，對了，還有那半邊面具下森森的白骨……
這些都是死人才有的，嚴格意義上來說，那能走能動的也不能全叫死人，那是半死人！
“這些天被假陰兵一案攪亂了心緒，眼下看來……除了書生可入手之外，還得繼續查這真正的陰將軍。”蘇青鸞轉身看着歌盡，問：“劍呢？”
歌盡知道蘇青鸞問的是哪一把，他努了努自己的下巴，示意身後揹着呢，但沒有想摘下來的意思，他說：“上次和那帶面具的陰兵打了一架之後，一刀下去刀口都捲了。”
蘇青鸞點點頭，沒有說話。
“我當時其實一路追了過去的。”
蘇青鸞停下了腳步，在這逐漸熙攘起來的長街上，一個嬌俏的女子與一個揹着四把劍的遊俠，倒也是惹人注目。
蘇青鸞沉吟着，心思幾轉，最後轉到了今日歌盡來這裡見自己的點子上來，她道：“你摸到了陰兵的底？”
“無！”歌盡搖着頭，但卻在蘇青鸞顯露出失望的神情時，他道：“憑空消失。”他轉過頭去，回首看着身後的路，“就像此時，我們看着這街上來來往往諸多人，然後……就消失了。”
消失在茫茫的夜色當中。
蘇青鸞也回過頭去，看着此時人來人往的長街上，心中惴惴，但是卻饒有意味，“就這麼活生生的一個人，”說着，她似乎意識到哪裡不對，於是糾正道：“哪怕一個活死人，那也是實打實的存在，就這麼沒了？”
“對，就好比如你看着這身旁走過的人，你明明一直盯着走，但是跟着跟着……就沒了。”在自己眼前沒的，歌盡不知道該當瑞和更貼切的描述着當時的場景，但唯有如此最簡單直白的話語。
當時便是如此。
雖說當時霧夜朦朧，可一路長街過處總有依稀燈火輝映，況且歌盡的身後不弱。
即便當時蕭九和蘇青鸞沒有一併跟隨上來，可要說歌盡的身手去跟丟一個人，那不大可能。
唯有在當時那朦朦朧朧的光影下，一前以後兩道光影追蹤，踏過那青苔街道上，歌盡費力的追着、跑着，可跑着跑着，他的步伐便停了下來。
朦朧夜色疊在歌盡的身上，他就這麼定定的站在這街道的轉角處，呆呆的看着這一路在自己眼皮底下跑去的活死人……憑空消失。
“就這麼消失了！”
蘇青鸞咂摸着這句話，想想都覺得可笑，但低下頭的時候，卻笑不起來，她的聲音略帶低沉的傳了出來，心中隱隱有些後怕。
“所以，你反應過來了？”她擡起頭看着歌盡，“順着來時路，找回來了？”
說着的同時，蘇青鸞的目光也盯着眼前的這條街道，如她沒有猜錯的話，這裡就是當時歌盡跟丟的地方。他們此時站立的地方，就是跟當晚呆呆的站立了許久看着前方難以置信的位置。
歌盡有些意外這個女子腦筋轉動之快，便是這麼一段路她便已經猜透了他的想法，他點頭，“不過，剛反應過來，這來時的路有諸多疑點。”
張眼看去，來時的路便是他們剛纔一路走來的方向，蘇青鸞的心更是沉到了谷底。
從當時一路追着陰將軍，到今天忽然的出現，歌盡倒是費了不少的心思，蘇青鸞甚至能夠想到他這段時間應該是在這裡來來回回徘徊了多遍。
她忽而想笑！
歌盡這人，不會無聊到帶她來走走這條街，他再難以轉動這些彎彎道道的事，後知後覺也咂摸出一點味道來了，卻又不知如何將這些邏輯順理出來給她聽，於是，帶她走上一遍來時的路。
他堅信，蘇青鸞能感受到他的滿腹懷疑。
可這，並不能讓蘇青鸞開懷，她目光帶着冷冽，甚至帶着質問看向歌盡。
“你在懷疑阿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