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城,冬日!
晚來天欲雪,呼嘯的寒風像是能穿透牆面,帶着那陣陣刺骨的寒一陣接着一陣的穿透着這裡的家家戶戶。
這裡是南安街,整個錦城最爲貧窮的街道了。挨着隔壁牡丹樓夜夜笙歌,兩街對比鮮明,同樣活在三教九流的最底層,卻活得大不一樣,有的臨街乞討就差凍死,有的在青樓裡賣笑獻媚,倒也快活歡暢。
冬雪夜的冷,似乎也沒能消散掉那些尋歡恩客的興致,在街邊乞討了一整日的小乞丐蒙着黑漆漆的臉面,只餘一雙好似含着星子的眼,呆呆的看着那棟樓裡的。
街道上的行人紛紛回家了,只餘隔壁高掛的燈籠光亮被風吹得搖搖曳曳的透了過來,小乞丐沒能受得住這夜幕降臨的冷,見也不會有人出來了,於是縮了縮脖、搓了搓手回到那間暫時棲身的小破屋裡去。
男孩衣破爛,着破帽,根本抵禦不住這刺骨的寒,進了那小破屋裡後,兀自哈着氣,“今日可真冷,可運氣還不算太差,幺妹兒你看,討得了一個饅頭,我先啃了半個,喏,給你!”
乞丐男孩爬到一處木桌底下,扒開下面的稻草,從稻草裡面探出一顆小小的腦袋來,是個女娃兒,與男孩有着同樣清靈的雙眼,見到饅頭遞過來時眉眼彎彎的笑了起來。
雖說幺妹兒頭髮凌亂,上面還沾滿了稻草渣,但看着她啃起饅頭時那滿足的樣,男孩也滿足了起來,哪怕……今日從早到晚他一口都還沒吃。
外面天色逐漸的黯淡了下來,這裡面沒有生火,溼冷一片不說,還看不真切,只依稀能看得清個輪廓,不知不覺男孩眼眶溼了起來。
只怪他自己命苦,出生不多時便被母親扔了,有的說是沒出嫁的千金閨閣私生了孩兒怕丟人,有的說是這孩子命硬克雙親……橫豎,他是被扔掉了。
前些年還靠一個老乞丐將養着一塊乞討,有一頓沒一頓的,倒也養活了,但自半年前老乞丐病死了,這世上就再也沒有可親近依靠的人了。
可算,天憐憫他,在這條長街上也有一個與他同樣命苦的女娃兒,兩人好歹偎依在一塊相互取暖,但……這天寒地凍的,男孩也不知道兩人能活多久,指不定明天就凍死在這堆稻草裡了。
男孩深吸了一口氣,這會不能哭,眼淚粘在兩腮邊會結凍。
下一刻,幺妹兒將那啃了兩口的饅頭朝男孩遞了過來,“哥哥,你吃。”
誰都知道,這種天哪裡那麼容易乞討,男孩忍住不哭,和幺妹兒一人一口啃了起來,男孩說:“幺妹兒你放心,我這幾日偷偷在藥房外聽捎,知曉了幾味藥,我明日就上山去給你挖,治好了病就不怕冬了。”
幺妹兒“嗯”了一聲,那彎彎的眉眼兒勾起來,可真好看呢!
就在兩人一人一口將饅頭吃下時,原本天色就開始黯了,半昏半明之際,外頭一道身影映着花燈的光投了進來,緊接着是一道粗糙的聲音傳來,是那種少年轉換聲線的糙,帶着高亢。
“臭乞丐,都跟你說了這是我虎小爺的地盤,銀錢湊足了才能在這裡混飯吃,湊足了沒?”
這少年看似十五六,身板渾厚高大,站在那裡就好似一個大人。少年單名一個虎字,因生得胖諢名“胖虎”,胖虎是這一帶出了名的小混混,偷雞摸狗,打架惹事從沒怕過誰。
胖虎少年進到破屋裡來,一腳就踹在男孩身上。
男孩骨瘦如柴,哪裡是對手,又沒吃飯,更是半點力氣都沒有,只得連連求饒,“胖虎大哥,街上沒人,莫說是銀錢了,就是飯都沒要到幾口。”
“沒要到,這是什麼?”胖虎一把抓過剛纔他們沒吃完的一角饅頭,“當你胖虎爺爺好騙呢?錢呢,今日沒錢你們誰都別想在南安街待着了。”說着,又是一陣拳打腳踢。
“你們不要打小哥哥,不要打……”幺妹兒心疼得眼淚都掉下來了,虛弱的爬出來抱住男孩乞丐。
幺妹兒雖說還小,但身子骨依稀可見妙曼,再看這臉蛋,這楚楚可憐的雙眼,長大了必定是個美人兒,胖虎忽然生了一絲心,“這小妞不錯,賣給隔壁牡丹樓定能商量個好價錢,小子算你走運,賣了她抵錢。”說着,就將幺妹兒的手臂一拖,直往外邊拽去。
“不,你不能賣幺妹兒,你打我吧!”男孩拽不住幺妹兒,只拉住了她一隻腳,卻抵不住胖虎的力道,兩個小娃兒就這樣被胖虎一併拖出了破屋外。
幺妹兒一個勁的哭,“小哥哥救我,我不想被賣到青樓,不想……”
聽到這哭聲,乞丐男孩不知哪裡渾生的膽氣,一個健步上前雙手掰住了胖虎便咬在了他的虎口上,胖虎一吃痛鬆開了幺妹兒,他一把火全撒在了男孩身上,拳打腳踢,半點不留情。
“啊,我跟你拼了。”男孩抵擋不住了,起身來隨手一抓,這邊上土堆裡不知道哪裡來的半截破碗,隨手一抓便朝胖虎刺去。
可胖虎一手便掰住了男孩,順手將那半截破碗一拽,一邊按住了男孩的手在地上,一邊手一狠將那破碗往地上的手一戳,“去你孃的!”
“啊!”撕裂的喊叫聲,一隻小拇指生生的被破碗戳斷了下來,孤零零的、帶着血躺在地上,那男孩則是蜷着身子在地上痛得抽抖。
鮮血沾染在男孩身上,也飛濺在胖虎的臉上,他站直起身來呸了一口痰下去,隨後又轉向了幺妹兒那邊去,這次是拽起她頭髮拖着就往青樓方向走。
在幺妹兒的哭喊聲中,胖虎忽然只覺得腰板上被人從後面雙手一抱,他停了下來,低頭看去時,那隻血淋淋的、少了一根小拇指的手此刻正環住了他,不叫他繼續往前。
“放開,我的幺妹兒……”這句話像是有無窮的爆發力似的,在說完之後竟往前一推將胖虎給推倒在地。
“孃的。”胖虎起身來想要再扭打,卻見男孩滿臉都是血的模樣,一雙眼猩紅猩紅的就像是要吃人似的看着他,聲音在喉嚨底處低低的哼着,“除非,你殺了我,或者……我殺了你。”男孩一步步朝着胖虎走過去,那血染進了他的雙目中,映着此刻的天色,竟駭人得緊。
胖虎雖說橫霸,但真要殺人,那是犯法的……今日已經斷了他一手,若真出了事胖虎也蔫了,他吞了吞口水,甩下了幺妹兒轉身就跑。
見胖虎走了,男孩一直頂着的一口氣忽然也泄了,他整個人躺在了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氣,身旁幺妹兒的哭聲隨着夜色漸漸深沉了下去。
天上,開始下雪了,在漆黑的夜這樣一朵朵白色的鵝毛翩飛下來,美則美矣,可這寒冷是要命的。
他側首看去,那根被破碗戳斷下來的小拇指麻木的掉在路邊,那與自己血肉奮力的指頭彷彿不是自己的了,有一輛馬車路過,碾過那根小指,隨着車輪子傾軋過去的痕跡,軋了長長一道血痕。
在這一刻,男孩忍不住哀嚎地哭了出來。
夜徹底黑了下去了,旁邊的妓樓開始熱鬧了起來,姑娘們歡聲笑語,那柔媚入骨的絲絲銷魂,伴隨着酥脆了骨頭的唱腔小曲兒傳來。
“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
乞丐男孩只覺得吵死了。
哦,他想起了,還有人說他的母親是這妓樓裡的姑娘,生下了他便嫌礙事,乾脆扔了。這漫天燈火漫天雪,竟存不得他一絲絲的立錐之地,爲何要扔了他,不乾脆在一開始就掐死他得了?
活着,真的好難啊!
“……賞心樂事誰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