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掌心包住自己的手,蘇青鸞有那麼一瞬間的尷尬,臉上幸好有石灰粉的粉飾,不然薄雲輕霧染晚霞的,想抽也抽不開,很是尷尬。
這個蕭肅容,在這會……發什麼神經?
“璽揚陽,逼急了,誰都沒好處。”蕭肅容的聲音沉冷而起,他緊攥着蘇青鸞的手,身形看似堅定,但是隻有他自己清楚,眼前看事物已逐漸模糊。
約莫是蛇毒竄走全身了吧!
他必須加快速度了!這麼想着,蕭肅容拉起蘇青鸞就往前走,“我再不得寵亦是蕭肅容,你即便有丹書鐵券,璽府現在也不參與朝政,我父親……好歹還坐擁一城之主,手握重兵。”
“你在威脅我?”璽揚陽沉寂了一下,輕垂下了眼瞼,而後又陰惻惻的笑了起來,“蕭肅容,你算個屁?”說罷,他從前面護衛的手裡忽然搶過一把長刀,朝蕭肅容刺去,“殺了你蕭肅容,雲城不過是少了一個失心瘋的人!”
“我有丹書鐵券,天皇老子我都敢殺。”
這一刀刺去的同時,蘇青鸞雖說看不見,但璽揚陽這一下過來毫無章法,卻很好破,她擡腳一踢,便循着記憶中的方向拉着蕭肅容跑,“跟我走。”
蕭肅容沒有武功,更沒有想到璽揚陽真敢下手,眼下見着蘇青鸞拉着自己往湖邊的方向跑去,也只好跟着跑,想必她現在已有對策了,“那接下來你打算怎麼應對?他們人多。”
蘇青鸞說:“先出府再說。”
什,什麼?
蕭肅容差點以爲自己聽錯,“這不是出府的方向,前邊是湖……”
“是湖?”蘇青鸞叫了一聲,忽然剎住腳步,“我方向亂了。”她這一步剎不住,差點栽到湖裡去,蕭肅容將她一把拉住。
看了看周圍,剛纔蕭肅容情急之下找來的一艘破舟,“算了,跟我到這邊。”
他急急的帶着她上了那艘破舟,一邊進水一邊拼命的往湖心處劃。
璽揚陽爲防蘇青鸞他們再度進入亭閣裡邊,亦在湖邊登船追來,邊追邊大喊,“弓箭手,射死他們,別讓他們上去。”
得了令,弓箭手拉弓如滿月,羽箭飛去嗖嗖,隨着火光晃動從蕭肅容耳畔邊上劃過。
羽箭從耳畔過,蕭肅容心有餘悸,看着這浸水的小舟,他安慰蘇青鸞,“沒事,他們準頭不行,很快就能登岸了。”說着的時候,他更加賣力的划着。
蕭肅容和璽揚陽這一干人等相比,根本毫無對戰能力,只知道拼命的向亭閣的方向劃去,殊不知在不知不覺間水上其他的小舟已經呈扇形將他們包圍了。
這艘船在漏水,蘇青鸞看不到卻能感受得到,她看不到現在的情形,卻能聽到蕭肅容拼命划動時的喘息聲,不知爲何,她忽然心浮氣躁了起來,她怒斥了一頓:“帶着小藥一塊走就是,回來送死啊?自己身手怎麼樣,心裡沒點數?”
“什麼?”蕭肅容一時沒能反應過來,這好好的她怎麼忽然就生氣了?
“可是,我不回來的話……”蕭肅容的話還沒說完,小舟像是撞到了什麼一樣忽然停住了,他們轉到了亭閣的下方,一根根石柱佇立在水中,蕭肅容拉起了蘇青鸞,正想往上走時,卻只覺得一陣陣頭暈目眩,順帶着看眼前光景,都只剩一片灰。
眼前的世界在下雪,看不輕別的了,僅有的光亮就是火把照耀過來的。
蕭肅容甩甩頭,努力的讓自己看起來正常一點,他背起了蘇青鸞,“我身手是不行,但沒有我你今天死定了,他們還放蛇呢!”
他順着水裡立着的石柱,將蘇青鸞背上去。
又回到這裡了,陰風陣陣,那緊閉着門的亭閣又臨水而立,默然無聲。
蕭肅容拉蘇青鸞的手都已經開始胡亂的摸索着了,蛇毒好厲害呀,這才一刻不到,忽然就連視線都看不清楚了,這怎能行?
他拉到了她的柔荑,說:“你放心,我會救你的。”
在說話的同時,他已然分不清楚方向,拉着她要往裡邊去的時候,蘇青鸞神情一住,側耳傾聽的時候,她忽然伸出手抱住了蕭肅容,“小心”,大吼了一聲之後,她將背一轉。
“咔”的一聲,只聽到羽箭刺入骨頭的聲音,緊接着蕭肅容只覺得這個女子在抱着自己的時候,在自己耳畔痛哼了一聲出來。
她中箭了。
“不行,沒事的,我爲何這般無用,在雲城也是,在這裡也是……”蕭肅容叫着,拉着蘇青鸞推往門內去。
一推開那道門,只覺閣內的燭火又晃了一晃,油燈被風吹了幾吹,燈芯的光亮看似在明滅之間,等風住了,又繼續頑強的燃燒着。
拉着她進亭閣,只聽到外邊璽揚陽的聲音高喊,“那女的中箭了,蕭肅容雞都不敢殺一隻,再調一撥人來,準備強攻。”
蕭肅容心驚。
他的確是毫無用處,頭一回想救一個人都不行。他胡亂的伸出手想要抓住蘇青鸞,卻不小心沾上了油燈,手心被油燈一燙,痛得縮回了手。
“蕭肅容?”蘇青鸞試圖叫他。
蕭肅容 已然全身沒有了力氣,但手沾上燈油的那一刻,他忽然看到了希望,他一隻手從邊上沾上松油,另一隻手卻拉着蘇青鸞,“你別動,我幫你把石灰抹掉。”
蘇青鸞想退,“石灰不能沾水……”
“乖,不是水。”他將蘇青鸞一拉,拉近自己跟前卻趴倒在地上,他已然沒有了力氣拉她起來,只好傾倒身子在她上面,用那隻沾了松油的手。
他的呼吸困難,亦看不清她的模樣,只重重的喘息着說:“我吧,沒什麼能耐,喝喝酒賭賭錢,在錦城中的名聲,也不怎麼好。”他越說越無力。“以前碰上這種事吧,能跑多遠是多遠,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你這人吧,又兇又煞的,看義莊的,整天跟死人打交道,碰上也準沒好事對吧……”
“但,我又有多少好事呢?”他的聲音逐漸消沉下去,“我怎麼,連個人都救不了呢?”只將沾滿了油的手在她臉上糊着,將那些石灰給抹掉,但他卻逐漸無力的傾倒下去,最後將頭倒在她的肩膀上。
“救呀……救她……”
他的倒下,磕到了蘇青鸞背後的箭傷,痛得她倒吸了一口涼氣,連叫了幾聲蕭肅容,他都沒應自己。撐起手推開暈倒自己身上的蕭肅容,抓着他的手抹乾淨了石灰粉。
終於能見了,她睜開眼的那一瞬,只見到暈倒在地上的蕭肅容,還在那裡艱難着開口說着什麼。
蘇青鸞拉着他的手一看,只見到在手腕處有兩個流着黑血高腫的傷口,忽又想起蕭肅容說他們放蛇,心下一陣難受。
“你傻呀?被蛇咬了還做那麼劇烈的動作,還划船,嫌自己命長?”她說着低下頭拼命的想將他傷口裡的血水給吸出來。
但一口又一口的黑血吐出來,依舊無濟於事。
外面,璽揚陽的人已經準備得差不多,已經能見到他們將整個亭閣團團圍住,火把的光從四面窗戶透進來。
“蕭肅容,你……何必呢?”蘇青鸞忽然像是絕望了似的,看着他此刻泛紫了的雙脣,身爲大夫,她知道蛇毒已經竄走全身。
她忍不住眼淚,說話都帶着哭腔,“你以爲這樣我就會感激你?我沒良心的,死了就死了,你還想怎麼樣?”
她大吼着這一聲,忽然在這裡面“啪嗒”了一聲,像是有什麼東西被撞到,聲音清晰無比,將蘇青鸞的失控忽然又拉了回來。
蘇青鸞緊盯着聲音的來源處,那石屏的後頭,聲音分明是從那裡傳來的。
對了,她又想起來,明明吩咐小藥不要亂動的,爲什麼他們這邊會出亂子?臨亂那會,蘇青鸞記得小藥一直在喊“有鬼”?
難不成,這裡面有什麼?
“誰在那裡?”蘇青鸞已經顧不得外面亂糟糟一片了,也顧不得外面此刻璽揚陽想幹什麼了,此刻,如果這裡面有蟄伏着什麼危險的話,那可真是腹背受敵了。
她捂着肩上的傷,將手從肩上夠過去,緊咬着牙,一狠,皺着眉頭將那把羽箭扒下來。
那痛,直通心肺!
但此刻,再痛也只能緊繃着,她緊攥着手裡那根羽箭,躡着步往石屏後面走去,她在轉進去的那一刻高舉着羽箭,大吼了一聲,“誰,出來!”
迴應她的,是無邊的空曠,以及……微微晃動的燭光身影。
她的身影被燭光拉得老長,手中高舉着羽箭,影子倒映下去的末端,一個白色的小瓷瓶倒在那裡,咕嚕嚕的朝這邊滾了過來。
沒人!
但這個小瓷瓶卻像是上一刻,有一雙手將它推倒,滾過來似的。
蘇青鸞痛得連喘息都重了起來,那個小瓷瓶滾到自己的腳邊下停了,她將羽箭拿在一隻手上,蹲身下去撿起來,將上頭的紅塞一拔。
一聞!
入鼻時清涼,藥味竄入鼻息時,蘇青鸞快速的分辨着裡面的藥材成分,紫花地丁重樓……
“解藥?”蘇青鸞怔了一瞬,再一次確認沒有錯,這小瓶裡的藥物成分就是專解蛇毒的,“什麼人,知道我們這裡需要解蛇毒的藥?”
還能先送到這裡?
可這裡一眼能望到邊,根本看不到其他的人。
不管了,先救命要緊,就在蘇青鸞拿着小瓷瓶轉身要去給蕭肅容喂解藥的時候,她轉身的那一瞬間,忽然瞥到了在石屏邊上的……一隻腳!
“誰?”
她這一聲吼,依舊沒有人迴應,但那隻腳也一動不動,彷彿就是個死人躺在那裡似的。
蘇青鸞驟然又緊起了全身的神經,不敢大意,但想着蕭肅容此刻身中蛇毒,刻不容緩,於是也顧不得石屏後面到底是誰了。
她帶着解藥餵了蕭肅容服下,見他喉頭一滾,解藥下了肚她才鬆了一口氣,她看着蕭肅容不覺心裡有些複雜,又見到他連暈倒了雙脣還在不間斷的蠕動着,說着什麼。
她低下頭,將耳朵湊近他的脣邊去,“大聲點,你說什麼?”
“救……”
“救什麼?”蘇青鸞依稀只聽見這一個字。
“她!救,蘇青鸞!”
她怔怔的起身來,看着昏倒在地的蕭肅容,不禁嘲諷的一笑,“就你這樣,還想救我,救得了嗎?”說罷,看到他臉色逐漸好轉,才起身來。
剛纔在石屏邊上看到那一雙腳,亦不知到底是誰的,這裡供奉着璽家的丹書鐵券,可這裡面到底又有什麼貓膩,誰知道呢?
蘇青鸞轉身朝石屏那邊走去。
倩影掠過,蕭肅容依舊躺在地上,脣齒之間啓闔,依舊在喃喃着那句,“救她,救……她!”
在蘇青鸞轉身離開之後,蕭肅容驀然睜開了眼,清透深邃的雙眸之間,與平常不同的是帶着一絲難以覺察的狠厲。
“救她?”他的聲音依舊低沉得只有自己能聽見,看着自己躺着的地方,幽幽暗暗的,風一吹能見鬼的淒涼,蕭肅容那傢伙又跑到什麼奇奇怪怪的地方來了?又惹了什麼禍?
蕭九沒能得到答案,只有在心底一直盤旋着的這個聲音。
他的眼一眯,帶着一絲絲的疑惑,“救誰?”
另一邊。
蘇青鸞轉過石屏走近一看,她拿着手裡的瓷瓶忽然一緊,驟然只覺得背後一陣陣陰風颯颯而起,順帶着連頭皮都一這陣發麻。
“文嬛兒!”
她不是被推進水裡了嗎?爲何……會在這裡?
蘇青鸞的聲音一響起,躺在地上的蕭九眉心一蹙,這個聲音好熟悉,“是她!”看義莊那女的,她怎麼也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