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外窸窣聲,緊接着是草木被打過的聲音,蘇青鸞與蕭九互望了一眼,這……不似那行屍搜來的跡象。
正當二人在猶豫的當間,只聽得外邊有人呼喊着:“少城主。”蕭九鬆了一口氣,同時也鬆開了捂住蘇青鸞的手,“我的人。”
蘇青鸞瞥了他一眼,目光中有質問,“你有自己的人?”如此看來,這個傳聞中被囚居在錦城的少城主,也不是個老實的。
“總得有些保命的法子!”蕭九回望了她一眼。
蘇青鸞有些豁然,“所以,這樁案子你打算全權管?”照理說,這是蕭肅容遇到的事情,按照蕭九的個性,蕭肅容的事情他向來少插手的,可是這次,卻異常的積極。
“這裡是雲城,靠他查不到真相的。”蕭九說。
但是,這句話才一出口,蕭九的心中忽然一閃而過一個可能,父親明知道自己的能力,爲什麼還偏將這個案子交給他查?難不成,父親也在懷疑自己?
有這麼一個想法閃過的時候,蕭九自己也震驚住了。
可未及多想,外面搜尋的人便找到了這個山洞,外頭有火把的光亮照進來,幾個假裝成流民的男子探了進來,一眼便望見了洞中的二人,不禁有些尷尬,又覺得不妥,於是又急急的退了出去。
這不免讓原本沒什麼的二人,頓時也顯得有些尷尬了起來。
蕭九率先起身,站在她跟前伸出手,蘇青鸞猶豫了一下也伸出手搭在他的手心,被他一拉。不知怎麼的,在蘇青鸞的印象中,他的掌心應當是冰涼的,但是此時他蜷住自己的手時,掌心卻是溫熱的,有一種莫名的穩健。
拉住了她,卻不放手,只帶着她往洞外走。
“山裡尋了一遍,可有見到其他行屍?”蕭九出去的時候,面對他的那些人問,語氣甚是威嚴冰冷,但得到的答案卻是失望的。
他的人在山裡搜了一天了,根本一無所獲。
蘇青鸞的手被他攥在手心裡,她暗中在掙扎着想要掙脫,但是蕭九卻是不放手,他看了她一眼,像是在衆人面前宣佈似的,又道:“如果在山中遇到行屍,行屍邊上有個小孩的話,記住……不要傷及。”
這話說出時,蘇青鸞卻詫異的看了他一眼。
如今站在洞外,外頭月色氤氳,籠罩得他周身冰涼,蘇青鸞看着身側人如崑山之玉般屹立,頓時有些恍然了,甚至都想不起,到底那個在酒窖裡將敗家子打得腦|漿崩裂的蕭九是真實的他,還是如今這個處處溫情,爲她着想的蕭九是真實的他!
蘇青鸞恍然了,心中有些苦澀。
但是,低頭看去時,他的手緊緊的攥住她的柔荑時,卻又無比真切的告訴她,眼前人才是最真實的,在心底的最深處,有些連蘇青鸞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東西在悄然生根、發芽!
小藥,小藥……你到底怎麼回事?
或許,可能在決定入雲城的那一刻,自己未來的路就和蕭九也好,和蕭肅容也好,早就綁定在一起了吧!
蘇青鸞隨着蕭九的人一塊出了山,蘇青鸞才發現,這些都是蕭九暗中豢養的近衛,甚至連聯繫都是十分的隱晦,在山中護送,可到了出山的時候,蕭九卻讓他們分別散開,不要引人注目。
出了山之後,蘇青鸞在尋思着怎麼尋找小藥。
此時天色還黯,蕭九帶着她進城也不方便,於是順着驛道,在這城外找了家客棧住下了。
讓店家準備了熱水和藥,洗漱完後,蘇青鸞隨便夠着手又給自己上了些藥,幸好只是皮外傷,否則的話,後果不堪設想。
她上好了藥,發現垂下的發依舊溼噠噠的,她披了巾一邊搓着頭髮,打算去找蕭九商量如何尋找小藥的事,卻在推開房門的時候,發現蕭九早候在門外了。
見她墨發上水珠淡淡,她又因熱水氤氳得雙頰微紅,蕭九乍一眼看去的時候,竟是忍不住微微心動,他喜歡的女子,竟也有這麼嫵媚動人的一刻。
斂了斂心神,他反手拉起了蘇青鸞手往房間裡面走。
“我正好有事找你。”蘇青鸞說着,纔剛踏出房門的步伐又被蕭九給拉了回去。
“我也是。”蕭九淡淡的道,進門之後,順手將那房門一關,又轉身將蘇青鸞按在椅子上坐下,蘇青鸞不知道他想做什麼時候,他竟拉過她手上的發巾,撫起她身後的秀髮輕輕的擦拭着。
君執長梳手,妾作白頭吟!
她忽然不敢開聲了,只能任憑着他一點一點的擦乾發上的水珠,他道:“溼着發不要出去吹風,女兒家易着涼染病。何況……外面不安全。”他的戒備心向來強。
“有那麼誇張嗎!”蘇青鸞反笑了一聲。
蕭九面色不改,“在錦城心驚膽戰的過了十年,尚且不敢放鬆戒備,何況現在在雲城,聽我的沒錯。”
一句聽他的沒錯,像是一顆石子投入心湖,蕩起圈圈漣漪,蘇青鸞忽然在想,十年錦城囚居他尚且小心翼翼,現如今……他能否又一晚安然好睡?
他究竟,怎麼過來的?
她帶着詫異看向蕭九,接收到了她擡起來的目光,蕭九忽然淡淡的一笑,“怎麼了?”他將她的發披散在自己的掌心間,等待它風乾。
從來,沒人這麼對自己。
蘇青鸞記得,兄長撿了自己回來,每當下河去抓魚,溼了衣衫溼了發,兄長總會說:“在日頭下站站,自然就幹了。”
身爲女兒身,師父養自己也是糙得很,每當洗漱完畢,師父總是理也不理,看看你兄長不也長得好好的。
從來未有人,擔心自己的發溼着涼了,當然,師父和兄長似乎也沒把她當女兒家看待。
蕭九莫名的一笑,笑得蘇青鸞有些無所適從了起來,她被開了頭去,正好趁着這會她說起了小藥,從當年在亂葬崗裡撿到那個小孩開始說起,到這些年跟隨在自己身邊。
小藥百毒不侵,小藥力氣比常人要大。
蘇青鸞還說:“而且,小藥十年來,一直沒有長大過。”她擡起頭看着站在自己身側的男人,一雙眼中帶着清澈,“我給小藥檢查過身體,從身體機能來看,有許多老化的跡象,比如頭髮,比如肌膚,再比如牙齒開始脫落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小藥年紀應該很大很大了。”
長不大的小孩。
蕭九皺着眉頭,不可思議的聽着蘇青鸞說着她身邊的童子。
那個向來聒噪,向來愛管蘇青鸞,又向來愛心氾濫的小孩子……蕭九倒是從來沒仔細去在意過,可是現在聽蘇青鸞說完小藥的事情之後,蕭九也是震驚的。
“小藥根本不記得自己是誰,也不記得自己是怎麼來的,之前我想着,既然撿到他了就好好養着。”蘇青鸞說起小藥的時候,滿眼都是溫柔的。
從師父死後,兄行走後,就是小藥留在自己身邊陪伴着,早超過了一般的情意。
“可小藥很忌諱別人說他這些事情,他也知道自己和別人是不一樣的,但十年來,除了身體長不大之外,也沒見他有別的異樣之處,可從到了雲城之後……”蘇青鸞語氣頓了下去。
“兩次了。”蘇青鸞閉上了眼睛,有些不忍去想。
第一次是那個帶着四把劍的遊俠,他說在山中見到小藥發作,第二次……她親眼見到。
“你就從沒懷疑過,小藥這麼不同尋常,他到底是從哪裡來的?”蕭九開口,低頭一看,卻是不知不覺間原本臥在他掌心的發已經溜走了,只剩餘幾根依稀殘留在掌心處,帶着陣陣幾不可聞的馨香。
蕭九收回心神,將手一放,徑自在蘇青鸞的對面坐了下來。
蘇青鸞搖頭,“一開始確實有懷疑過,可他真的什麼都想不起來,久了……也沒什麼,就算了。”
算了!
蕭九也釋然,這倒也像是蘇青鸞能做出來的事情,一切憑她喜好,不問過往,不問前程。
“這麼說來話,小藥的不對勁,都是在接近雲城之後才顯現出來的!”蕭九想了想,說。
蘇青鸞沉默了下去,沒有反對。
她甚至衝出了一個想法,會不會……小藥和那具行屍也是有關係的?否則的話,爲何他會趴在那行屍的上頭?
她有些心神不寧了起來,“或許,我不該帶小藥來雲城的。”
知道她和小藥的關係,蕭九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麼,就在兩人都陷入了沉默之際,卻聽到房間外頭的院子忽然嘈雜聲一片,不知道什麼人在哭鬧着,隱約只聽得一句,“你賠我娘子命來,你賠她命來!”
蘇青鸞一聽,娥眉微微一皺。
“怎麼?”蕭九見她神情微動,關心問。
蘇青鸞歪着頭,繼續聆聽外頭那男子的哭喊聲,“這聲音,似在哪裡聽過?”但是一時半會又想不起到底是什麼事。
直到聽到院子外面有鐐銬的聲音響起,是衙門官差前來拿人的聲音,“殺人犯在哪裡?”
人命案,自然驚動了官府,客棧裡也絕對不敢留下殺人犯的。
直到聽到另外一道聲音忽然冷喝了起來,“我沒有殺他家娘子,是他栽贓於我……”
聽到這聲音之時,蘇青鸞忽然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原來是他啊!”
蕭九滿臉疑惑。
蘇青鸞卻滿臉堆笑的往外走去,“我道怎麼聲音那麼熟悉,原來是遇到熟人了。”
蕭九不明所以,卻見蘇青鸞已經轉身朝着窗臺那邊走去,她一推開窗臺,順勢擡起一腳坐在了窗邊上,裙花蕩漾,瀟灑倜儻,她就這麼披散着發,肆意瀟灑的坐在窗子邊上。
窗下,正是面對着院子的方向。
蘇青鸞朝着院子下面一片亂糟糟快要開打的局勢喊了聲,“喂,四把刀,麻煩上身了?”
院子下面,衙役帶着鎖鏈正想拘他,而歌盡也正要拔劍出手,卻被這銀鈴一般的聲音突然嬌俏入耳,衆人擡起頭來,正巧看到窗邊那抹桃花紅。
在客棧屋檐下,眼前場景微微訝了衆人,只見美人側坐窗臺,夜風微撩雲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