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說,那晚上……其實是老人家失蹤的兒子回去探望家中老父母,本無意聲張遠遠一瞥,可沒想到老人家發現了。”
蘇青鸞儘可能的還原從君無雙那邊得到的線索。
“而老人家失蹤的兒子,正是城防營的士兵,也就是這羣假扮的陰兵之一。所以也不奇怪,老人家的口供當中,夢見自己兒子渾身是泥土回來看自己。”
說着,蘇青鸞從鼻息間輕哼了一聲出來,慢慢的搖了搖頭,也不知道是老人那兒子的孝心是好是壞,到最後卻害得老人家不願獨活。
現在看來,這老人家的兒子想必也是在那自盡的陰兵當中。
“這些人,究竟想做什麼?”
沉默了許久的黎子壑終於忍不住開口了,他臉色尤其難看,“失蹤的城防士兵,何以……就成了假扮的陰兵?”
黎子壑身量高大,又是武將出身,本就一身威武。
可是案子查到如今,一切露出的端倪看來,全部劍指城防營!
城防營啊!
那可是他們父子兩苦心經營了多年的心血,如何這一夕之間就成了陰兵了呢?
“這我可就不清楚了,一路追查陰兵案,查至此處,處處與你都尉府有關!”蘇青鸞一句話說得重了,目光直直的盯着黎子壑,“現在我倒很好奇,陰兵一案都是出自你父子麾下,明日你該如何向城主交代?”
“污衊,定有人污衊。”黎子壑怒喊了起來,原道是不可一世的狂妄在此刻居然也露了怯,很顯然,蘇青鸞的話戳中了都尉府的痛點。
“我都尉府如若真有嫌疑,何須以自家親生骨肉爲代價?”黎子壑指着房間內,“我家二弟,尚且枉死中……”
“所以,阿九會繼續查下去的,陰兵一案,不是交由……”蘇青鸞說到一半的時候,才忽然發現蕭九不見了。
她左右掃了掃,才發現蕭九臉色蒼白的在一旁角落處,扶着牆,勉強撐着的模樣。
“你怎麼樣了?”蘇青鸞想過去詢問的時候,黎薰兒率先過去。
蕭九不答她話,在黎薰兒走過去的時候伸手一撥,將她推開,“沒事,只是見不得血。”他隨便找了個藉口,掩飾去了自己本身的難受。
其實是心裡難受。
蕭九走到蘇青鸞的跟前,一手握住了她的手臂,用力之重,讓蘇青鸞詫異的看了他一眼。
怎麼了?
蘇青鸞這會不好開口問詢,只好看着蕭九。
蕭九朝她微微搖着頭,示意她不要聲張,借用此刻握着蘇青鸞的手臂動作,稍微將自己的身體往她這百年挨,纔不至於站不住讓人看出端倪。
但這在黎薰兒看來,他推開了自己反而與蘇青鸞這般親密,就是一種羞辱。
蕭九將全部重心放在蘇青鸞的身上,故作鎮定道:“父親將陰兵案交給我,自然會查個水落石出,只是……城防營一案,是君大人在負責,想必這事的還得司理院一道,才說得清。”
蕭九說得沒錯。
黎子壑自己也不傻,都尉府出了人命案,現在卻牽扯到陰兵案與城防營,這其中如果真有人想大做文章,這盆髒水是洗不清的了。
所以,黎子壑此刻只能服軟,作委屈狀,“如此,舍弟之死,還望少城主費心了。”
話雖如此,但黎子壑看蕭九的目光卻並不像言語那般恭謹。
都說蕭老九從錦城回來,除了吃喝享樂以及鬧事之外,其餘正事一件不辦。起先黎子壑還在懷疑他是不是裝的,韜光養晦,先在雲城摸清楚形勢再說。
可現在看來,堂堂七尺男兒,見到血居然如此站不住腳,一副腿軟的模樣,當真是令人看不起了。
蕭九不想久留,黎子壑也一副不想留客的模樣,“今夜之事,我還須稟報父親,諸位就先請吧,明日進城主府再說。”
“二公子的屍首……”君無雙適時的開口,但他心中也絕對明白,都尉府的二公子,怎麼可能交由他隨隨便便帶回司理院去。
果然,黎子壑道:“適才這位姑娘已經勘驗清楚,回去讓她將驗屍單填寫,大人自然不必掛心。”
言下之意,也沒有打算讓司理院帶走二公子的屍體。
三兩句話語,便打發了院子裡的這些人。
君無雙還須吩咐衙役,再次將命案現場勘察一遍,免得遺漏。蕭九已然有些等不及了,他也不等君無雙拉着蘇青鸞便匆匆往外走。
君無雙看着這兩人,頓時有些氣惱,“你們……說走就走,來的時候硬拉着我一道,這些用完了,連招都不打一下!”
蘇青鸞則是一路被拉着快步往府外走去,心中既是狐疑,也有擔憂。
被蕭九拉到一處無人花園的地方,見四下無人,蘇青鸞終於開口了,“你沒事吧?”她拉住蕭九的手,兩人的腳步稍微頓了一下。
這才一停,蕭九便有些站不住了,感覺整個人都在深海中漂浮似的,他連連往後退了兩步,而後扶住身後的假山才停了下來,大口大口的喘着氣。
“你生病了?”蘇青鸞上前去,想拉起蕭九的手替他診脈。
可蕭九卻反手一抓,抓住了她的說,說:“不用號了,你知道的,我的病在心裡,不在身體上。”
蘇青鸞一肅,目光也帶着些許緊張起來,但看着蕭九此時的模樣,又看不出其他端倪。看了好一會兒,蘇青鸞才說:“你今晚好不一樣。”
蕭九聽得出蘇青鸞這話裡的意思。
她是在指今夜蕭九隱藏去真正陰兵的事情,蕭九更加緊緊的握住她的手,說:“青鸞,相信我,假陰兵的背後絕對有人在做局,這本來就是兩樁案子,不適合混爲一談。”
被蕭九這麼一說,蘇青鸞也無可反駁,隨後接受了他這說法,“確實如此,查來查去最後全到了都尉府的頭上了,這也……太順理成章了。”
蕭九又說:“我自接手陰兵案之後,就一直在想,蕭肅容武功不會,能力不顯,如此重要的案子爲何會落到他頭上去,直到今夜……我才明白。”
蘇青鸞擰眉,蕭九的話如風吹暗鈴,撞擊於心中吹出另一番聲響來。
蕭九道:“蕭肅容的作用,有人利用得比我還徹底。”
說着,蕭九無奈的一笑,將自己的身子全然倚靠在假山上,他靠着擡起頭仰望着天頂蒼穹,黑黑然的一片,即便有稀星零落,也像是墜入在無盡深淵那般,隨時被黑暗吞噬。
他道:“蕭肅容百無一用,最適合用來打掩護了,這麼複雜的一樁案子落到他頭上,就是不了了之的結果,即便查出來,也是安排好的結果。”
這也是蕭九接手這樁案子以來,最疑惑的地方。
“父親,想做什麼呢?”他問。
既然父親不想查出真想,將這案子交給蕭肅容,爲何又事事牽連都尉府?
蘇青鸞聽了這話,低低的垂眸,淡淡的道了句,“假陰兵的背後,不是城主,就是都尉,說不定……兩人都不是省油的燈,明日你們不是要進城主府嗎,到時候便知道真假了。”
隨後,蘇青鸞看着蕭九,目光進行了深深的打量。
由眼及心!
蘇青鸞從來相信,一個人的心靈如何,是能從眼睛門戶窺見的,只要能夠打開,便能窺心。而此刻,蕭九說的那番話,以及今夜的模樣,讓蘇青鸞不得不重新審視了起來。
她目光澄亮,如臨碧淵旁,看得蕭九也不住的會神。
兩人就這麼互相注視着,全然沒有注意到身後不遠處朝着這邊尋過來的黎薰兒。
夜深,花園中又無人盞燈相引,黎薰兒走得仔細,所以步履也輕,以至於她看到蘇青鸞和蕭九兩人的身影時,他們也沒發現自己。
黎薰兒本想叫喚的,但是轉念一想,卻將話語吞了回去,尋了條幽徑繞到他們後面的假山裡藏好,偷偷的聽他們到底在講什麼。
兩個相互注視的人,在這深夜之中,黑暗就像是一塊爲他們特地準備的幕布,很好的將二人籠罩起其中,彼此之間所見的便只有彼此。
只是,忽然蕭九忽然像是回過神似的,猛地伸出手來一把拉住蘇青鸞,將她狠的一拽拉進自己的懷中。
蘇青鸞沒想到蕭九會忽然回神,想掙扎一動的時候,蕭九更加用力按住了她,將她禁錮在自己懷裡。
“你不要這樣對我好不好?我知道你又想催眠我。”蕭九對着懷裡的人兒忽然道。
他這話一出,蘇青鸞原本的動靜也安靜了下來,她無言,因爲蕭九沒說錯,她的確是看不穿蕭九,並且捕捉到他有欺騙自己的地方。
蘇青鸞不喜歡這種感覺,既然他不願意說,那麼她就自己去探索。可沒想到蕭九居然警戒性這麼強,這才催眠到一半就忽然被察覺到了。
蕭九說:“你想知道什麼,我都告訴你。”
蘇青鸞趴在他的懷裡,聽着他說着這句話,耳畔邊清晰的傳來這個男人此時的心跳聲,一下一下的,這般炙熱又這般真切。
她開口了,道:“你纔是主人格,那個紈絝無能,一無是處只會溜雞鬥狗的蕭肅容,纔是次人格,對吧?”
蕭九渾身一僵。
蘇青鸞從蕭九的懷裡出來,目光直勾勾的看着他,“我剛纔的確是想要催眠你,我就是想和你身體裡的另一個你談談,我想見見他,見見蕭九。”說着,她忽然一笑,“蕭肅容不會對我說假話的。”
“但你會!”
蘇青鸞話像是一把劍,鋒利的剌開蕭九苦心孤詣經營的這麼久的表象。
“一直以來,我以爲你纔是蕭肅容分裂出來的,但直到今夜你說的話,誘人和你一樣利用了蕭肅容的純真無害……”
蘇青鸞說着,深深的呼了一口氣,道:“他纔是你製造出來,用來迷惑世人的表象,是你想讓世人都覺得你百無一用,只是個什麼都做不成的紈絝!”
蘇青鸞越說臉上越是難過,竟不自覺的有淚水在眼眶裡打轉,“蕭九,你到底想做什麼,才至於讓你……強行在體內多出了另一個這樣的自己?”
蕭九直視着蘇青鸞,目光依舊清冷,沒有半絲波動,許久許久之後,他才道:“這麼多年,你是第一個察覺到這個秘密的人。”
他說罷,忽然一笑,“我體內多了另外一個自己,這般無用的自己!”
“可無用的自己,有時候纔是別人最希望我活成的模樣!”他慢慢走近蘇青鸞,言語中逐漸從方纔的故作堅強,慢慢的逐步瓦解,最後崩潰。“你以爲,我看得上蕭肅容那般……軟弱無能,貽笑大方?”
“你以爲,我想那樣活着?”
他與蘇青鸞直視,此刻全然將心房打開,無須她催眠,全告訴她的。
“我若還是當時模樣,我早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