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青鸞站了起來,朝着那就井邊走了過去,微微探過身去朝井底看了一眼,漆黑一片,看不見底。
這裡她是來過的,上次原本也是有些好奇,好好的一個院子裡什麼都沒有,偏生還留了這麼一口井。蘇青鸞依稀還記得,當時在她想查看的時候,卻被阿九叫住了。
阿九叫住了她!
卻在此時,身上不合時宜的想起了蕭定山這個人,他的話就像是一根隱刺紮在心裡,讓蘇青鸞十分不痛快。
蘇青鸞想到此處,心中一時說不出是巧合還是阿九有意的,蘇青鸞下意識的側眸過去看了歌盡一眼,“我先下去看看,回頭……我幫你也看看。”
她也覺察到了,從城主府回來之後,歌盡整個人就開始不對勁。
但眼下這井裡,蘇青鸞着實也想下去看看,阿九是否真的有什麼東西在瞞着自己?無論如何,她都必須查證清楚,她也不想被蕭定山扎着這根刺,去懷疑蕭九。
但是,這井底有什麼蘇青鸞心中也是忐忑的。
歌盡懷疑過蕭九,此刻忍着頭痛也要跟着一塊下去,“裡頭不知道有什麼,我打頭陣!”
跟在歌盡的身後下了井,攀着這井沿的時候歌盡摸到了裡面一道機關,將那機關一開,便是一道順着井沿下去的階梯。
直至這階梯出現,兩人都相互望了一眼。
歌盡藏不住事,“你還記得我之前的懷疑嗎,如果……陰兵真的和蕭九有關的話,那麼追到此處想要找個障眼的地方將陰兵藏起來,造成忽然消失的錯覺,也不是不可能。”
“除非,陰兵就藏在這雲城裡,才能造成外界看到的那樣,隨意進出雲城!”
歌盡在此刻卻冷靜了下來,原本暫且按壓下去對蕭九的懷疑,此刻又開始升騰了起來。
各種疑惑,各種猜測此刻佔據着蘇青鸞的心頭,蘇青鸞看了看這底下,神色冷凝,只道了句,“下吧!”
下頭有什麼東西,看了就知道了。
每往前進一步,心裡的忐忑便多了許多,蘇青鸞即便想再多想也是枉然,她自己不是看不出來這段時間蕭九的諱莫如深,即便查到了什麼也沒告訴她,以至於在城主府中被追殺,至今傷得那麼重。
“到了。”
在蘇青鸞心中不斷想着井底下有各種可能的時候,歌盡的聲音自前頭傳來。蘇青鸞回神看去,只感受到歌盡全身緊繃着,謹防這底下出現預料中的危險。
可是,緊隨着蘇青鸞發現走在前面的人鬆懈了下來,歌盡從袖子中取出火摺子吹燃了,火光登時照亮了這井底。
偌大的井底,幾乎是將這下面的整個院子掏空了,但也只有空空的,什麼都沒有。
這個結果是出乎意料的,但也讓蘇青鸞鬆了一口氣,“可能,這個就是設計這院子的時候做的一個暗室,或者藏身地窖。”
這個結果,歌盡也是沒想到的,“可能……我真的誤會他了吧!”
但不知道爲何,明明自己剛纔在井邊的時候是有聽到井底動靜的,可這會眼前的一切卻打破了自己所聞,歌盡也一時恍惚了起來,從城主府裡出來之後,他便覺得自己不對勁。
蘇青鸞也看出來了,她略微沉吟,“你這是……想起什麼了嗎?”她也不敢太確定,未見風影先聞風動,歌盡這般模樣太不正常。
歌盡扶着自己的頭,此刻正好看到了自己的掌心,似乎這些在他眼前都似虛幻那樣,不盡真切。但即便一切都顯得那麼不真切,腦海中看到城主的時候反倒是越發清晰了起來。
他說:“你說有沒有可能,我見到了一個曾經和我那些忘記的事情謀合的人或者物,我是不是能記起一些事?”
“不無可能,”蘇青鸞看歌盡說着這些話越發痛苦的模樣,她上前去攙扶住他,“逆行性失憶也不是不可治,或在某一瞬間,你看到記憶中的某個畫面,或者哪個重要的人,說不定忘記的那些事都被勾了起來。”
“你是不是今天看到了什麼?”蘇青鸞忽然想起了什麼,在照室裡救他出來的時候還好好的,可到了出府之後歌盡就一直這樣了。
事關十年前雁翎軍之事,難保歌盡真的看到什麼重要的人事物,回想起當年的事情也不一定。
歌盡點點頭,被蘇青鸞這麼一問,腦海中更加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城主站在高階上的身影,那身影居高臨下,帶着漠視一切,帶着熟悉……
“我定然,在哪裡見過他。”歌盡擠出這麼一句。
“誰?”
“城主。”
蘇青鸞沒想到歌盡說的會是城主,“他是雲城城主,你若是在哪裡曾見過他也不爲過。”
“不,”歌盡打斷了蘇青鸞的猜測,語氣透露着堅決,“我在十年前見過他,也曾這樣高高在上的模樣,他看着我們,對……看着我們!”
“你們?”蘇青鸞捕捉到了歌盡這個字眼,她趕緊扶住歌盡,“你且仔細想想,在哪裡見過,軍營……校場、破雲莊,還是……”蘇青鸞的言語透露着一股寒氣,自心底泛起,“還是在北坡?”
吳禛留下的北坡一役,蘇青鸞一直覺得定然是與雁翎軍當年的消失有關,如若……歌盡和兄長當時在北坡出事的話,如果當時城主在場的話。
那是不是……
北坡那一役背後的主使,是城主,而並非攻入雲城的那些人?
如此一想,蘇青鸞的確是該從心底泛起陰寒,“他們說,雁翎軍叛變了,所以受誅,歌盡……真的是如此嗎?”
蘇青鸞查到這會已然用盡了所有的精力,她只覺得真相近在眼前卻又相隔千里,眼下唯一能給予希望的,便是眼前這個什麼都記不起來的歌盡了。
歌盡看着蘇青鸞,這井底光線昏暗,渾然分不清楚眼下是白天還是黑夜,又見眼前霧氣乍起,猶如又回到了那晚上夜雨剛下的那一會,煙波月漉,溼得圓月掛紅。
他只是個兵,跟隨在將軍帳下,哪怕是此刻記憶全失,猶然都還有當初那一腔熱血奔騰的印記在,那時候他跟着將軍……
“阿九來消息,北坡繞進,北門接應……”
對了,當時瀟瀟班瑪中,歌盡記得自己是站在將軍旗下的,那話記得特別清楚。
他此刻擡起頭來,雙眼之中帶着迷離看着蘇青鸞,但於歌盡而言,彷彿又看到那晚上的場景,在眼前的是旗正飄飄,是馬正蕭蕭,是男兒出征在即,是將軍令下如山。
歌盡訥訥的看着前方,一字一句道:“阿九來消息,北坡繞道,他接應……”
蘇青鸞聽到這話的時候,整個人僵住了,有好長一會沒能反應過來,“那接下來呢,阿九約你們北門接應,接下來又發生了什麼事?”
蘇青鸞的追問像是穿透過雲城的驚雷,歌盡兀自沉浸在這段記憶之中,他豁然看到那晚上金戈鐵馬近在眼前,他們一路前行往北坡。
那時候北坡難行,又加上夜雨溼滑,打得鐵蹄難穩,在周遭北坡上表面忽然亮起的火把光亮之中,將軍率先覺察到不對勁,大喊着:“有埋伏,撤!”
歌盡看着蘇青鸞,道:“埋伏,北坡有人設伏……”
“那阿九呢?”蘇青鸞緊緊追問,“阿九約你們北坡繞道而進,他可是被拿下了?”蘇青鸞寧可相信蕭九當時是身不由己,卻不願意往雁翎軍被蕭九所計算那一方面想去。
“我看到……他!”歌盡沒頭沒尾的說着,呼之欲出的記憶像是碎片一樣,一點一滴的,此刻他腦海中的記憶亂如一鍋粥,只在那兵荒馬亂,漫天喊殺的震撼之中,他當時擡起頭來看去的時候,站在北坡上,那個身影在火光的照耀下,即便站在伏兵叢中,依舊是格外的醒目。
歌盡不會記錯的,“我在北坡上,看到……城主……”他死死的抓住蘇青鸞的手腕,宛如掉落懸崖之下緊緊抓住一株蔓藤,“是他設伏,是他設伏的!”
歌盡在腦海中看不清楚的那到身影,一直遮擋在火光的後面的。可是,當這一點光輝散盡,他努力的看清楚記憶中那張連的時候,和今日在城主府裡站於高階上的那道身影重疊住,一模一樣。
這記憶就像是撕開的一道口子,一但決堤,記憶便如洪水席捲而來。
歌盡痛得鬆開了抓住蘇青鸞的手,整個人站不住跌倒在地上,痛呼着,“我……我想起來了……”
蘇青鸞要過去攙扶起他,卻教歌盡狠狠的一把拍開她的手。
彼時,歌盡的眼中除卻那無盡的痛楚之外,還有那無盡的怨恨,他看着蘇青鸞,一字一句道:“我想起來了。”
滿頭是汗,蒼白的雙脣是堅毅的,他的手緩緩的朝着自己身後摸去,那四把劍依舊在身上。
這些年,唯有歌儘自己知道他看待這四把劍,有一種從骨子裡透出來的使命感,便是記憶一片蒼白,可他仍舊只記住一件事,那就是這四把劍不能丟。
比命還重要。
而今,歌盡的手摸着這四把劍,其中一把業已捲了口,可仍舊揹負着他當初的使命,即便是……已過了十年的使命。
他盯着蘇青鸞,歌盡並不信任蘇青鸞,此時他看蘇青鸞的時候,眼中神思是複雜的,也是疏離的,他說:“將軍叫我……”
說着的時候,歌盡的手放在身後,指尖微微一挑,即便不用看,這些年已然摸了無數遍,已能憑藉手上的觸感精準的挑起那一把了。
他拿着劍,橫在蘇青鸞的跟前,道:“殺了他!”
蘇青鸞心下一震,目光癡癡的看着歌盡挑起的那把劍,那是兄長的劍。歌盡的話更是像一顆石子那樣扔進了心湖裡,哪怕心湖此刻漣漪一陣接着一陣泛起。
哪怕,她已然猜測到歌盡這話中,兄長叫他殺的誰,蘇青鸞終究忍不住還是問了一句,“殺了誰?”
這句話問出的時候,眼淚竟也不受控制的同時滴落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