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青鸞這一問,房間內忽然好一會陷入了死寂當中。
事發突然,從前亦無人在意,可此刻蘇青鸞忽然問起,忽然就像是埋在地裡的某根線索忽然被人用力一扯,亮於衆人跟前。
就是黎薰兒,臉色亦凝住了,怔怔的看着自己的兄長,不由得喚了一句,目光有些害怕,“大哥!”
黎子壑的臉色,由剛纔的悲傷,此刻已然一片鐵青,還隱隱泛着怒意,他緊抿的雙脣一起一合,吐納出一句,“這本是我的房間。”
“哦!”蘇青鸞提了一聲,細細峨眉一挑,一副果真如此的模樣,“那如何,是二公子睡在此處?”
黎子壑回想來時的情景。
他本是在軍營留夜的,到了時辰牽馬出營去,策馬時馬蹄一失,馬鞍一斷,便從馬背上摔了下來,而後軍醫診後送回府裡來休息。
本該的扶他回房的。
可……
黎子壑雙手緊握成拳,聲音帶着顫抖,“本該我回房休息的,恰逢二弟病犯,他離自己廂院又遠,我便讓侍女先扶他回我房中休息。”
說道此處,黎子壑我終於再難以掩飾心裡的怒意與愧疚,“二弟他無半點武功,如果是我回房的話,必定能與兇手搏鬥,也不至於遇害。”
說着,他怒將一拳砸在旁邊的高腳几上,砸碎了梨花木。
蘇青鸞沉默了下去,她看了看外面,夜色逐漸濃厚了起來,霧水的沾染了院內枝葉,靜悄悄的,無比沉寂。
她雙手攪弄着,不斷的拼湊着眼前遇到的事情。
“我們在追尋陰兵案時,有人特意將線索指到了黎府,所以我們才查到都尉府上來。而當我們查到府上來的時候,二公子卻死於非命。
一查之下,兇手應當是提前在軍營的馬匹上做了手腳,致使大公子受傷回來,而大公子回來,必定是要靜養的,所以兇手就提前在大公子的房中蟄伏,打算刺殺大公子。
不巧二公子病犯,房中漆黑,兇手看不清楚二公子面容,殺了之後逃離,卻沒料到在屋頂被我撞上。繼而我追了上去,半途中遇到陰兵,在陰兵身上發現了……”
“在陰兵身上發現,他們居然都是人爲假扮的。”
蘇青鸞說到一半的時候,一直沉默在當處的蕭九忽然開口,打斷了她,“恰巧在都尉府的後門,陰兵擄走黎薰兒,被青鸞救下,而歌盡則留在當處與陰兵交戰, 直到都尉府府兵出手,那些陰兵見狀難逃,乾脆自盡。所以,一直以來在雲城裡鬧得沸沸揚揚的陰兵案,就是有人在暗中搞鬼,故弄玄虛。”
他掩藏了自己救下黎薰兒的事,將這事攬到蘇青鸞身上去。蘇青鸞知道,黎薰兒亦知道,但沒人開口拆穿這個小謊言。
蘇青鸞則是詫異的看着蕭九,她是沒有料到蕭九會忽然開口打斷。
一開始不是說好了,他依舊藏拙,儘量不讓人知道他是另外一個人格嗎?
而且,蘇青鸞不笨,蕭九這麼急切的打斷她的話,無非是不想讓蘇青鸞說出接下來的話,也就是她在巷子裡遇到真正的陰兵的事。
這裡面,原本就有兩股陰兵。
一股是真正的陰兵,拳腳打不痛,刀劍砍不傷,真正的活死人。
而另一股,他們之前在藥廬裡遇到過,今夜在黎府的後門也遇到過,便是人爲假扮的。
蘇青鸞不難看出蕭九的意圖,他不想讓人知道真正那股陰兵的事,包括他拿到了陰兵不小心留下的令牌的事……
他有秘密!
可是,眼下蘇青鸞和蕭九是同一陣線的,不該起內訌。
於是,蘇青鸞順着蕭九的話往下道:“卻不知,二小姐爲何會與陰兵有交集。”
被問到此處,黎薰兒頓了一段,“我……”
“我也不知,”她亦是一臉狐疑的模樣,努力的回想當時的情景,“我與你分離後,便想回房,但聽到後門處有動靜,今夜發生了許多事,我也多了些許戒心,於是出門查看。”
回想起當時的情景,雖然知道了那些陰兵都是人假扮的,但是仍舊忍不住嚇出一身冷汗。
她在後門將門一開的時候,踏步出門檻,心中狐疑之下,出於習慣已然率先緊緊的將鞭子攥在手中了,可誰知道當她踏入巷子中的時候……
那兩邊都是高牆的巷子,左右光影全都籠罩在中間,黑漆漆的看不清楚,待得她一步步往前走的時候,黎薰兒壯大了膽子喊道:“誰,誰在後門偷偷摸摸的?”
她吼着的時候根本就看不清楚前方路途光景,沒走兩步就忽然撞上了一冰冷鐵甲,用手一抹時還沾有泥沙。
“誰啊?”黎薰兒怒喊一聲,“誰這麼無聊把泥沙糊在牆上。”
可當她近身了,也已經適應了這後面牆道的黑暗了,擡眼她一看時,頓時全身汗毛從腳底板即刻躥升到頭髮梢。
她瞠得一雙眼睛眼白多,黑仁少了。
但只見眼前,這些渾身上下散發着死人氣息的鐵甲黑黝黝的站在這裡,就在自己跟前這麼一撞,繞她是武將出身,依舊嚇得雙腿發軟。
可下一刻,便覺得自己被人一敲,隨後便暈了過去,再醒來已經嘴裡被塞了布條,哭喊不出,只覺得自己被這些活死人扛着走,內心哭天不靈,叫地不應,只道完蛋了。
誰知道,遇到了蕭九,逃過一劫。
黎薰兒還是按照蕭九的話,在述說這過程的時候,將蕭九救她的事,改替成蘇青鸞救了她,雖說不情不願,可到底她不想讓九哥哥難做。
黎子壑情緒恢復了下來,“如此說,陰兵的目標是都尉府?”
“我現在須等君無雙回來,才能確定一件事。”蘇青鸞放緩了速度道,目光看向院子外,翹首以待。
“那些陰兵?”黎子壑疑惑。
就是蕭九也一時空白,並不知道蕭肅容主導這具身體的時候發生什麼事。
蘇青鸞道:“如果,君無雙查回來的結果與我想的一致,那麼一切就都能對上了。”
跟了這線索如此之久,無論是假陰兵也好,真陰兵也罷,蘇青鸞都不得不查個清楚了,所有的東西糾纏在一起,顫顫繞繞的,蘇青鸞甚至越來越覺得,這一切似乎都和她查哥哥的方向奔至一處。
這是巧合嗎?
不,蘇青鸞從不信巧合!
蘇青鸞向來只堅定一件事,所有巧合湊在一起,那必定就是事實的真相。
這邊線索已經理清了,爲了不打擾死者,他們暫時先撤出到院子裡去,就在他們回到院子裡去的時候,適才回去查那些陰兵身份的君無雙回來了。
君無雙去時滿臉被蘇青鸞驅使的不情不願,此番回來臉色卻異常的沉重,帶着身後的衙役回到此處來,吩咐了幾聲之後,兀自進來。
正巧看到所有人都在這裡等他。
君無雙環視了一眼眼前的所有人,暫不言語,依舊保持着剛纔難看的臉色。直到目光掃到蘇青鸞的身上的時候,他臉上的情緒纔有了波動。
君無雙開口,問蘇青鸞,“你且猜猜,這些陰兵是何等身份?”
蘇青鸞看着君無雙如此鄭重的問話,與平時那個看不起自己祝由科,口口聲聲罵自己邪術的君大人判若兩人。
蘇青鸞將頭歪歪一斜,故作思考狀,而後道:“那些士兵,乃是城防營失蹤的士兵!”
“什麼?”
在場的,震驚的不止是君無雙,甚至還有黎子壑。
聽到蘇青鸞這話的時候,黎子壑難以制住內心的震驚,他急急上前來拽起蘇青鸞的手,“你說什麼?死的那些……假陰兵,是我城防營的人?”
這是難以置信的,城防營這麼多年在父親的手裡緊緊的攥着,固若金湯,什麼時候……那些失蹤士兵居然假扮成陰兵在城裡行兇?
甚至,還行到都尉府來。
黎子壑越想越心驚。
蘇青鸞卻不鹹不淡,不冷不熱的來了句,“你父子下轄的軍隊裡,出了內鬼,你難道還看不出來嗎?”
黎子壑眉心皺得更厲害了,無法言語,雙眼直直的看着前方,只差將怒火噴薄而出了,“難怪,我會墜馬,有人提前在我的馬上動了手腳。”
“不止,還提前在你府中蟄伏好,等待殺你。”蘇青鸞又添了一句。
君無雙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看了蘇青鸞許久之後,猶然不解,問道:“你是如何知道那些自盡的陰兵,就是前些日子失蹤的城防士兵?”
“沙泥!”
蘇青鸞答道。
“什麼?”
君無雙疑惑。
“你可還記得那個一睡不願醒來的老人家?”蘇青鸞提醒君無雙,“你曾說過,老人的口供裡曾提起做過一夢,夢自己的兒子回來看他,走近一看……”
蘇青鸞這麼一提,君無雙全然明白了,“那老人不是在做夢,他是真的見到了。”
“不錯,”蘇青鸞點頭,她指着自己的腦袋,說:“人的眼睛和大腦有時候會配合起來欺騙主人,老人家在見到之後暈了過去,醒來之後卻發現自己安然睡在自家牀上,本能的就會以爲自己是思念過度導致做夢。”
“但是,如果有人刻意將一些發生過的事情抹去,把中間曾經發生過最重要的事情事掐斷的話,那麼只剩下頭和尾,再連接到一處的話,看似一個連貫的夢,可是卻是截然不同的兩段經歷。身體不會察覺,眼睛會根據你看到的東西來讓你自行斷定,這只是一場夢。”
蘇青鸞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君無雙聽得無言以對,本想開口再破罵一句“歪門邪說”時候,卻怎麼也罵不出來。
然而,此時此刻比君無雙還震驚的,尚有另一個人。
蕭九!
不知不覺間,蕭九在聽蘇青鸞說出這番話的時候,忽然整個人像是被雷擊中似的,渾身麻木不堪,震得心膽皆寒、皆顫!
他在衆人都不易察覺的時候,悄然退到一旁去,緩緩的用手扶住院牆,整個人只覺得慌得很,內心狂跳着,像是有什麼東西近在眼前,卻又遠在天邊。
明明感覺有什麼東西呼之欲出,只隔着一層窗戶紙等到戳破便能看清楚了,可是卻怎麼都戳不破。
唯有耳畔邊不斷迴旋着蘇青鸞的那番話。
如果,有人刻意將一些噶生過的事情抹去,把中間曾經發生過最重要的事情掐斷的話,那麼只剩下頭和尾……
卻是截然不同的兩段經歷。
他曾經被抹掉的那段記憶中,他是否也被人掐掉中間最重要的事情,所以最終遺留下了他,和他!
蕭九!
和……蕭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