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驢的蹄子踩在地面上,它將前蹄彎彎一撅、頭一低,任憑鞭子在後面怎麼敲打它連動都不動一下,“這頭蠢驢,又犯犟了。”
千不該萬不該,出來買酒就買酒,爲什麼還要回來赫府外面查找當時追殺蕭九的那些人呢?這下倒好,這些追殺的人沒有了蹤影,驢子卻在這裡犟着不肯走。
赫府的案子一結,這裡也被查封了,原本的富貴門庭此刻冷清得讓人心酸。
但所有人都將目光放在赫府之中,唯有蘇青鸞知道當晚蕭九的身後是有人在盯着的,後來蕭九追了出去,回來的時候身受重傷,當時情況緊急,蘇青鸞沒來得及查看,這會又忽然路過,正好返回來查看。
但是,時過境遷,這裡已然沒有了線索,就連追殺他的到底是什麼人,蕭九當時也沒說,這會也看不出來。
只不過,蘇青鸞在地上的青磚縫隙處找到了一絲被掩蓋的血跡,手指沾上,甚至還能聞得到一絲絲血腥,手指從地面磚縫一路查找,摸索着這巷道里的牆面。
這牆面上,不知道被誰用土抹了一遍,十分的髒,只能再等一場好雨降臨,才能洗刷乾淨了。
但是,蘇青鸞卻用指甲將牆上的土給剝落,被泥土掩蓋的痕跡背後,是難以遮掩的鮮血痕跡,看到這抹血跡的時候,她大致能猜測出當時廝殺的場景。
巷道狹隘,長刀過處鮮血橫飛,血飛濺在牆上,如此噴薄,應當是一刀斃命。
斃命的定然不是蕭九了,他還活得好好的,那定然是對方,從眼前的場景看來,蕭九當時殺了那些追殺的人,事後還匆匆收拾了現場。
可見,蕭九不想讓人知道,更不想暴露了自己行蹤。
“這個蕭九,幺蛾子還挺多呀!”蘇青鸞不禁感慨。
但是此時,蘇青鸞更加感慨的是,她養的這頭蠢驢,幺蛾子更多。她無奈的叉着腰,站在低頭不肯動的白玉驄面前氣也不是,不氣也不是,只覺得街上人來人往的,路過的人偶爾有向她投來掩嘴一笑的目光,她便覺得尷尬得緊。
若不是看在後面一板車的酒無人拖得動,她真想當場就找個買家,把這頭蠢驢銷出去。
小藥一副甚是無奈的樣子,“小蘇,要不咱們再買一頭驢吧!”
“那這頭呢?”
“自然是帶回去供着呀,一日三餐,好生祭拜,當個驢祖宗。”一道戲謔的聲音忽從不遠處傳來,蘇青鸞不悅擡眸一看,正想回說你家祖宗是驢啊,只看到蕭肅容一臉訕笑,手上還拎着一個酒葫蘆,晃呀晃呀的朝她們走來。
“是你呀!”蘇青鸞輕哼了一句,自從赫府一案告破之後,就再沒見到蕭肅容的蹤影了,再次見到,他這副吊兒郎當的樣還真是……更加欠揍了!
之前聽聞蘇青鸞要前往雲城蕭肅容失意不已,但此刻蕭肅容卻滿面容光,信步悠哉,更像是特意在此相逢似的。
他看了一眼白玉驄後面拖着的那一車酒,“備這麼多酒,怕雲城無好酒招待?”說着,他不禁勾脣一笑,“這點大可不必,雲城雖無雲英釀,但地處要塞,又逢駐軍鎮守在那裡,有一款名喚“冰刀”的酒,最適合寒風吹溯雪時喝,入口如冰刀,下喉似火燒,烈似男兒,回到雲城可帶你一嘗,保不準你會喜歡。”
蘇青鸞見他說得歡快,忍不住澆他冷水,“你不是回不去雲城嗎,說這麼多,我替你嘗?”
“誒,此一時彼一時!”蕭肅容從袖中取出一封信來,封口已拆,“家父來信,召我回城,如此你我倒是可以一道,可見你我有緣啊!”
蘇青鸞愣了一愣,心中說不出是詫異還是驚喜,如此說來,與蕭肅容同路,倒也還能見到蕭九了?那時候他倒在自己肩頭上,那一刻倒是傾心至今。
“喂,小蘇,你怎麼了,開心得都說不出話了?”蕭肅容在她面前連連擺手,根本不知道蘇青鸞怎麼忽然就失神了。
蘇青鸞反應過來時,看到蕭肅容這張臉時,忽然又想起自己失態,怎麼還爲了一個有雙魂症的人如此失魂,她正了正自己神色在那裡看着蕭肅容好一會,看得蕭肅容有些不自在了,隨後蘇青鸞臉色驀然一肅,“有什麼好開心,你走你的陽光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別讓我再見到你,還有……他!有病就得治,少出來招搖撞騙。”
說着,她一把搶過蕭肅容手裡的酒,倒是知曉白玉驄的脾性,一把掰開它的驢脣,咕嚕嚕的就將酒往它嘴裡倒。
白玉驄終於有動靜了,晃着腦袋哼哼哼,小藥開心的叫了起來,“小蘇,它動了。”
蕭肅容卻渾然不在意,他對蘇青鸞說:“想回雲城監獄找人,帶上我這個少城主絕對事半功倍,不虧!”
蘇青鸞瞥了他一眼,倒也挑眉,“也是。”
“如此說來,就這麼愉快的決定,我可是收拾好了行囊,隨時啓程。”蕭肅容湊近了蘇青鸞跟前,笑着道。
“真是一對狗男女!”敗家子的聲音忽如其來。
兩人轉頭看去時,那個一襲薄綠青衫束着箭袖錦帶少年,面前依舊是戴着那招搖的抹額,上面鑲着蛋大的一顆珍珠,真有富貴逼人之氣魄。
“我早說你們兩個有一腿,我呸!”璽揚陽站在長街口,身後的隨從人數比平時多了一倍,依舊是牽黃擎蒼,肆意張揚。
“我道是誰呢,原來是國公府的敗家子呀!”蘇青鸞瞅了他一眼,不禁眉眼都彎了起來,“我還以爲你得在牀上躺上仨月,沒想到這才一月不足,便能跑能跳了,果真是好身板,恢復快!”說着,她看了看他身後,“怎麼,今日不縱馬長街,揮灑金珠了?哦,忘了,肋骨沒恢復徹底,馬鞍都上不了吧?”
璽揚陽當場被羞,一時臉憋成赭紅色,“我把你們皮都扒下來,栓一起曬成人幹,叫你們做一對野鴛鴦……”說罷,當場便發難,讓身後的隨從上。
一時間,蘇青鸞伸過手將白玉驄一牽,小藥在旁喊着:“小蘇你先跑……”他的話才喊到一半,卻發現整個人被凌空一抱往白玉驄的背上馱去,隨後蘇青鸞抽出鞭子將驢子一抽。
白玉驄蒙了酒,酒勁正上,這一鞭下去正好讓它狂奔,馱着小藥橫衝直撞朝着璽揚陽直面衝去。驢子一狂奔起來,後面那板車酒就開始東倒西歪,掉了滿地,撒了滿街,最後只剩下驢子馱着一路嗷嗷大叫的小藥往前衝去,直到一騎絕塵,不見蹤影。
“我的酒……”蘇青鸞欲哭無淚,這筆賬記在璽揚陽頭上了,她乾脆肅緊了手中的鞭子便往前方抽去。
璽揚陽好不容易逮到了機會,“給我追,堵住他們……”
這璽揚陽一瘋起來可是什麼都不顧的,蕭肅容又怕蘇青鸞受傷,於是趁亂在路旁將一老頭的驢車給拖來,“誒我的車……”那老頭在叫喊聲中,蕭肅容隨手朝他扔了一錠銀,便往長街狂奔去。
蘇青鸞以一敵十,本就不是對手,但幸好從小到大穿街走巷,在這些隨從的追趕之中她繞過這家小販,那家店鋪的,一個轉身還能殺他個措手不及,倒也將璽揚陽急得團團轉。
“真笨,一個女人都抓不住!”
只是,他們這樣一路追趕喊殺,街道兩邊的商販倒的倒,亂的亂,“你們這幾個瘟神,還讓不讓人做生意了?”這話才說完,蘇青鸞一個酒罈就朝着這邊扔來,將這店家嚇得躲到一旁。
蘇青鸞扔得不準,吐了吐舌頭,朝店家致歉,“抱歉啊,扔錯了。”
這一路雞飛狗跳的,蕭肅容重新牽來的驢子可比白玉驄好用得多,他站在板車上好不威風,蘇青鸞在前面被團團圍住,璽揚陽上前正想給她好看時,蕭肅容駕着這驢車衝將進去,將他們衝了個散。
迎着風站在板車上,蕭肅容居高臨下,彎身朝蘇青鸞伸出手,“上來。”
蘇青鸞了擡眸看去,板車上蕭肅容的手從自己身邊掠過時,蘇青鸞想也不想的伸出手一握,一拉,只見羅裙輕曳,凌空一旋,漾開了好看的一朵裙花,下一刻穩穩的站在板車上,隨着驢子衝了遠去。
璽揚陽在後面追不上了,在整條凌亂的長街上大聲罵娘,“別叫我逮到你們!”
“逮到又怎樣,照樣打斷你肋骨,哈哈哈……”蘇青鸞趴在板車上,笑靨如花,只是,在驢子衝過城門的時候,她一眼瞥去卻見到了一個熟人。
康人桑珠正站在那裡看着自己,見到蘇青鸞時,甚至還朝她點了點頭,蘇青鸞不以爲意,繼續挑釁在後面一路追喊的璽府隨從。
蕭肅容站在她身側,望着她此時開懷大笑的模樣,這微微側顏帶着戲謔人間的嬌俏,不禁讓他眸中多出了些許情意來。
如此,一路相隨,就這麼與她回到雲城去,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