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長街上和璽揚陽相撞之後,白玉驄受了驚四散逃竄,蘇青鸞也抓不住,一時之間也沒法去找那頭犟驢,只好暫時隨緣,任它流浪。
說來也巧,藥童那夜在亂葬崗裡,一邊踢着石子,一邊忍不住回頭看看來時路,希望小蘇能夠追上來,“那最起碼,跟我道個歉,說幾句好話,我說不定就原諒你了?”
可腳下的石子,那條腿都快踢頹了,都沒見到小蘇的蹤影,藥童忍不住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小蘇真的不要我了,她是真的嫌棄我了嗎?”
在他哭唧唧的時候,忽然前面“篤篤篤”的聲音,源源不絕的傳來,藥童心下狐疑,便貓着身子往前探去的時候。
只見亂葬崗上,那道寫着“金錠之墓”的墳堆旁,元寶還拿着那把撬彎了的匕首,在那裡一下一下的扎進土墳堆裡去。
墳埋得淺,匕首扎進去的時候能沒過墳土,匕首刺入棺蓋,扎得那棺蓋上一個接着一個的小洞,毫無規則。
藥童當時怕極了,但止不住心裡的狐疑,正想要上前一探究竟的時候,元寶轉過頭來,好死不死的衝他詭異的笑,這一笑差點沒將藥童嚇出病來,腳下一滑,整個人往前倒了下去。
元寶也被嚇壞了,躲到墳堆後面去,瞪着一雙清澄大眼,探出頭來看。
跌倒在土堆裡的藥童也探出頭來,原本扎着的沖天髻也散亂了下來,外邊一層黑色的發,裡面卻是稀稀拉拉灰白色髮絲,凌亂了一整頭。
他的衣衫前面也撇開了,清冷月色下露出裡面的老皮,如同雞皮一般,從頸部往下到胸膛處,毫無生機的肌膚,與藥童這般大小年紀完全不符。
小孩的身高模樣,皮囊卻似個老頭!
元寶癡癡傻傻的,再加上認識藥童,剛纔的驚嚇早已經煙消雲散,忽然眼睛一眯了起來,露出了笑,“老爺爺,老爺爺……”元寶叫着的時候,還不忘跑過去捧起邊上的土,朝藥童的頭上填。
“別,別埋我,我還沒死呢!”藥童叫嚷着,撐着身子爬起來,將自己身前的衣衫拉好,又將那片鶴髮雞皮給遮擋住,“保密啊,別說出去。”
元寶點了點頭,和藥童倒是好說話。
藥童又問:“你怎麼大半夜又到這裡來了?”
元寶再次朝他點點頭。
“是個傻妞,問了也白問。”藥童目光瞟到這個墳堆上,“這不是之前我和小蘇挖的那個墳嗎,是個麻風病的,你又來這裡做什麼?”
又瞥到元寶手上的匕首,藥童忽然“哦”了一聲,大驚小怪的模樣,“這是你仇人嗎?”
元寶還是點頭。
“難怪了。”藥童嘀咕着,“之前也是在這裡遇到你的。”想了想,藥童又氣餒了下去,“算了,小蘇也不來找我,你就慢慢捅吧,我不管你了。”
藥童說着要走的時候,元寶卻拉着他不讓走。
於是,藥童只好和元寶在一塊,這幾天一直在亂葬崗晃悠。可到了後來,藥童發現在亂葬崗晃悠的不止自己,還有白玉驄。
在初初見到那頭犟驢的時候,藥童有種同病相憐的錯覺,直抱着白玉驄嚎啕大哭,“小蘇也不要你了嗎?”
灰驢被藥童抱住脖子,哼哼了幾聲,一扯開那發白的嘴脣,豁牙便亮了出來,頂着頭上那措白毛,甭提多神氣。
接下來,元寶還一直在用匕首戳那口棺材,藥童忍不住嘀咕,“這是有多大仇?”
可他忍不住想蘇青鸞了,“她不來找我,我就不能回去找她嗎?”但是回到義莊裡的時候,發現蘇青鸞根本沒回去,他氣餒了。
問灰驢,“白玉驄,你知道小蘇去哪裡了嗎?”
灰驢哼哼着點點頭。
藥童當下就來神了,“那你帶我們去找,好不好?”
灰驢又哼哼着點了點頭,那長長的睫毛一閃一閃的,眼睛裡似是有光,灰驢一提純,那豁牙亮出來的時候,總是忍不住讓人以爲它在笑。
於是,白玉驄便帶着他們到處晃悠,來來去去還是在和蘇青鸞分開的南安街蕩着,連着元寶也一塊跟着瞎轉悠。
要說白玉驄,真是一頭隨性驢,走着走着就不肯動了,街邊人家的籬笆上種這許多的菜,因爲這裡人喜歡豢犬,灰驢也不敢越過籬笆牆,便停在籬笆外看着,眼巴巴的,時不時發出垂涎的怪叫聲,藥童怎麼拉都拉不動它。
但看久了,終究惡向膽邊生,灰驢朝着那頭的籬笆牆就要越過,藥童拉不住它,“你這頭犟驢,想去哪裡?”
元寶見白玉驄要往裡去,也想要跟着一起越過籬笆牆,藥童拉着驢子又喊這邊,“元寶,元寶這邊,你想去哪裡?”
藥童原本力氣不小,但因分了神,這一下既拽不住灰驢,也拉不住元寶,被拽着在籬笆牆邊上拖着走了好長一段路,籬笆牆上攀滿了植物,藥童一路被摩擦着,好不狼狽。
卻見元寶,竟然跨在了灰驢背上,騎着它囂張的喊着:“往前衝,衝……”
藥童吃了一嘴的草和土,這犟驢和傻姑娘,根本就控制不住。他哪裡受過這樣的委屈了,要是小蘇還在的話,什麼都能安排得明明白白,一想到此處,藥童就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小藥?”
忽然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藥童擡眼看去的時候,只見是個俊秀的少年站在自己跟前,他有一剎那的恍惚,“我應該是太想小蘇了,看個男人都覺得像她。”
蘇青鸞聽到後,簡直哭笑不得,“小藥,你是不是也傻了,連我都認不出來?”
說完,蘇青鸞將尾指放在脣邊,一聲急哨聲忽然拔地而起,餘韻悠揚,仔細聽,這哨聲之中音節錯落有致的跳動着。
原本還不受控制的灰驢,在聽到這聲哨響之後,忽然怔住了,忽然轉頭朝着這邊狂奔了過來,還馱着元寶在上面,忍不住向蘇青鸞挨着磨蹭。
這下,藥童喜出望外,乾脆跳起來雙腿緊緊的夾住她,手抱住蘇青鸞的頸部,開心得都哭了起來,“小蘇小蘇,真的是你啊,我好想你啊!你去哪裡了,爲什麼不帶上我?幾天不見,你怎麼變成男人了?”
但藥童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又鬆手下來,一副“我還在生氣”的模樣,“哼,你不跟我道歉,我絕對不會原諒你的。”
這小氣的傢伙!
蘇青鸞哭笑不得,蹲下來一副小心翼翼賠不是的樣子,“好吧好吧,我錯了,小藥你原諒我好不好?”
“好吧,我原諒你了,以後你可不能再那樣說我了,還有你去哪裡都得帶上我。”
藥童已經氣消了,還在滔滔不絕的說着的時候,蘇青鸞的目光卻放到了另一邊去,臉色忽然深凝了下來,原本蹲着的身子也逐漸站了起來。
只見原本在白玉驄背上的元寶,因爲忽然灰驢被那一聲哨響給調回來,一時也騎不住,從驢背上掉了下來,這一會正在那裡鬧彆扭呢!
元寶坐在地上,一會揚着地上沙土,一會蹬着腳耍脾氣,全然沒有理會背後那雙目光一直在注視着自己。
而蘇青鸞此時,心中忽然也百味參雜,她的那口麻袋裡面剛剛查到的證據,正是關於這個女子的身世的,如若,她這會神智還是正常的,能否面對曾經發生過的那些事?
蘇青鸞想着。
也看着此時元寶在地上撒潑打滾的模樣,蘇青鸞心中忽升了一股悲憫,而後,又忍不住開口,喚道:“嬛兒,文嬛兒!”
文嬛兒,她的本名。
如若,她不是瘋得那般厲害,應該是有印象的吧!
果不其然,在聽到蘇青鸞這麼喚自己的時候,原本還在地上打滾的元寶,忽然整個背影都僵住了,保持着同一個姿勢。
蘇青鸞見到她這樣,也長吁了一口氣。
元寶的反應證實了她的猜想,元寶就是文嬛兒。
但只見,文嬛兒徐徐轉過頭來,一雙澄明的雙眼,與那個污糟不堪的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若仔細打理,真是個好看的姑娘呢!
但只見得文嬛兒雙脣微微的一動,似有話要講,顫了幾顫,抖了幾抖。
她啓齒。
“嬛兒……是誰呀?能吃嗎?”
天真無暇,此刻從她的神情上來形容,再合適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