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定山一路回去,一路回想蘇青鸞這個女人。
從她進入城主府開始,似乎就一直在關注着自己,旁敲側擊也好,動手動腳也罷,她似乎從一開始就抓住了重點。
這個女人呵,看似狂妄不羈,但實際上思維縝密,看事情不拘一格,與雲城中任何一個人行事都大相徑庭。
行到青松居門前的時候,蕭定山並沒有驚動任何人,只是站在遠遠一瞥,見不到蕭肅容的蹤影,也沒見到蘇青鸞的身影。
蕭定山愣了一愣,心下狐疑了起來,“她拿了我的鑰匙,是想去到哪裡?”如此一想,蕭定山的內心忽然浮現出一個答案。
“凌雲閣!”
……
其實凌雲閣和蕭璟居住的地方不遠,可以說就在蕭璟的後頭,蕭肅容帶着蘇青鸞繞過青松居便到了。
只是,蕭肅容並不能明白蘇青鸞的用意,“你拿定山的鑰匙,當真有用?”
蘇青鸞的做事方式向來讓人琢磨不透。
蘇青鸞也搖着頭,“我現在基本上可以確定這件事情背後的主謀到底是誰,但是……有些事情我不還需要證實一下。”蘇青鸞攥着手裡順來的那把鑰匙。
細細的思量着,“蕭定山這人謹慎多疑,可見他能信的人不多, 越是重要的東西越不可能假手於他人,更何況……”蘇青鸞擡眼望去,看着眼前這飛檐斗拱的凌雲閣,“你父親的後枕處啊!”
凌雲閣正好在蕭璟居住的後背處,這個地方何其的重要,一眼便能看穿,“整座城主府的地形,此處佔據最忠心,可見其重要,你父親將這鑰匙交到蕭定山的手中,必定是重中之重。”
蘇青鸞努了怒嘴,拉着蕭肅容往上走去,“先把鎖開了,我進去探探,如果有什麼事你好歹還是個少城主,幫我攔一攔。”
蕭肅容總覺得這樣太過冒險,“這裡我記憶中到現在,父親就一直鎖住的,這樣……不大好吧?”
蘇青鸞哪裡管這些,在蕭肅容說的時候已經彎身在那裡鬼鬼祟祟的開着鎖了,“管他好不好,黎橦懷疑得並沒有錯,這件事情其實一眼瞭然,只是我們需要證據。”
“你真想查我父親?”
不知爲何,看到蘇青鸞如此,蕭肅容的心裡是有些難過的,畢竟於他而言,城主與黎橦,他還是站在父親這一邊的。
然而,蘇青鸞卻搖搖頭,“他們兩邊我誰都不站,我只想查清楚陰兵案,這事情牽扯到我的兄長,我纔不管你們雲城裡的刀光血影的事……我只要真相,其餘的那些勾心鬥角的事,與我何干?”
蘇青鸞兀自嘀咕着。
蕭肅容聽着她說這些話,心裡稍稍好受些,“你到底還是我認識的那個小蘇。”
她作事向來有自己的一套方式,不管外面的好與壞,心中總有自己的一杆秤,掂量着自己心中的正邪與善惡。
蘇青鸞專心的彎身在那開自己的鎖,眼波所及處只有這眼前泛着青的雙獸銜環重鎖,根本沒有去注意到蕭肅容的情緒反覆。
她一心撲在這凌雲閣上面,恨不得這會就鑽進去一探究竟。
這鑰匙也比較奇怪,開的時候花了蘇青鸞好大一片功夫。
先是開了外面一道鎖片,那把鑰匙在轉動的時候能夠一分爲二,繼而將分開的另一半鑰匙一擰,才徹底將裡面的鎖芯給擰開了。
只聽得“啪嗒”的一聲細微聲響,那把鎖被擰開了,她順勢將門推開一條縫。
不知爲何,在退開這條門縫的時候,只覺得裡面一陣陰寒迎面撲來,從這門縫處看進去,裡面黑漆漆的一片,根本看不真切。
正當她想要推開自己踏進的時候,蕭肅容卻看到不遠處蕭定山一路疾疾尋來的蹤影,蕭肅容不禁催促蘇青鸞,“蕭定山往這邊來了,不能讓他看到我在這裡……”
這裡可以說是城主府的禁地,蕭肅容甚至都記不起到底什麼時候開始父親就將這裡鎖了,不許任何人進出,卻不知道爲什麼會將這麼重要的鑰匙交到蕭定山的手上。
可能,真的把他當成繼承人來看待了吧!
但是,即便如此,蕭肅容此刻也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蘇青鸞轉頭看去,蕭肅容害怕,她卻半點不怕蕭定山,她道:“蕭定山定然是來找這把鑰匙的,光到門前不進有什麼意思,肅容你先進去躲躲,我來應付他。”
小樣,剛纔都能把你撩得團團轉,這會還吃不動你?
說着,蘇青鸞順手將蕭肅容一推,推進了身後這扇門內。
蕭肅容根本沒有想到蘇青鸞還來這一手,一個沒準備好,整個人被她推進門檻,直接往冰涼地面撲倒進去,摔得臉面生疼。
外頭,忽而又聽得“啪嗒”落鎖的聲音。
“你怎麼鎖住了?”蕭肅容一驚。
只聽得蘇青鸞在外頭悄聲道:“悠着點,應付完他我來找你。”
蕭肅容只得乖乖閉嘴,但起身來想找個地方好躲藏,怕被外頭窺見的時候,蕭肅容無意間一擡眸,看到前方光影綽約之處時,不禁整個人愣住了。
站在那裡,先是吃驚,而後整個人竟動彈不得,目光一動不動的望着前方,神情忽然沉了下去。
門外,蘇青鸞根本沒法再理會裡面的蕭肅容,蕭定山已然尋到跟前來。
蕭定山一臉怒意,如玉般的俊顏上因着怒氣,劍拔弩張的模樣,在這陰氣的俊美中更添了一絲陽剛凜冽,看得蘇青鸞不禁一陣自得。
“喲,蕭公子好巧,我們又見面了。”蘇青鸞輕巧的朝他打招呼,全然沒有被抓包時的那種窘迫感。
蕭定山踏上凌雲閣的階梯,到蘇青鸞面前的時候已然有些氣急敗壞,伸出手便是索要,“把鑰匙還給我。”
蘇青鸞雙目滴溜溜一轉,裝傻充愣起來,“什麼鑰匙?”
“你人都已經在凌雲閣前了,還揣着明白裝糊塗?”蕭定山沒想到她竟然如此抵賴。
蘇青鸞峨眉一皺,嘖嘖的搖着頭,“適才還不是蕭公子小氣,讓你領我在這城主府裡轉轉都不肯,我只好自己一個人亂闖亂撞了,來到此處……怎麼,這裡不能來?”
蕭定山丟失的那把鑰匙何其的重要,豈能容忍蘇青鸞如此插科打諢,看着她這張笑靨如花的面容,蕭定山只恨得咬牙切齒。
蕭定山不想多廢話了,一個上前去便是朝蘇青鸞出手去。
蕭定山來者不善,蘇青鸞自然也不是什麼善茬,在蕭定山朝自己出手的時候,一記重爪擒來時,蘇青鸞便是一個往前撲,雙手鎖住他的手腕,如雙龍鎖珠,隨之一掰。
她與蕭定山這種行伍出身的人不一樣,他無論如何是在校場上歷練出來的,幾招下來蘇青鸞根本無法招架。但她身手勝在靈活,幾招下來被蕭定山一扔飛階梯。
蘇青鸞眼見自己打不過,於是乾脆在被飛出階梯的時候,另一隻手兜向身後,隨後將那把鑰匙往身後的石柱邊一拋,石柱旁是蹲守的石獅子,獅子口中銜着繡球,那把鑰匙就這麼飛去獅子口中,與繡球錯落在一處。
蘇青鸞在階梯下堪堪站住了腳步,蕭定山便已經追了下來,一把反口住她的手腕,扣在她的後腰處,蘇青鸞就如此被他死死的鎖住,牴觸在他右側身板上。
難以進攻,也不得退守。
剛纔在檐下不覺得,這會才發現原來一直陰鬱的雲層下稀稀拉拉的有雨水落下,這雨纔開始下,故而剛纔並沒有察覺。
而此時,這一滴一滴的雨珠子落在兩人的衣衫上,鬢髮上,可是卻誰都沒有在意,只有蘇青鸞一心想逃脫的掙扎,與蕭定山不肯放手的強硬。
蕭定山將蘇青鸞死死的鎖在手中,二人靠得極近,蕭定山說話的聲音也不大,但卻滿是陰狠,“我看在你是女流之輩,不與你諸多計較,你乖乖把鑰匙交出來,我……”
蕭定山的話還沒說完,蘇青鸞另一隻手卻忽然緊握成拳,一拳朝他襲擊過來。
蕭定山將身一偏,蘇青鸞卻適時的將手往他腰身一攏,這一攏何其親密,蕭定山怒喝一聲,“你又來?”
只是,這一聲怒吼喝聲出,才赫然發現她雙手攏住自己腰身並不爲別的,還是爲了順他身上的東西,這次……是他貼身而藏的匕首。
蘇青鸞將那匕首一抽,利落攥於手心上,一個旋身迴轉,匕首鋒利的一端面向了蕭定山去。
“怎麼,怕我吃了你?”蘇青鸞衝他一笑,似乎今日很是開心,眉目笑起來彎彎的,很像是天上摘下來的月牙兒,她道:“從剛纔在城主身邊的時候,我就注意到你了的手一直按住腰封處了,我料想當時如果我做了什麼事的話的,你必定會讓我血濺當場吧!”
蕭定山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腰封處,哪裡是剛纔被她“輕薄”了的地方,此時腰封微微往外翻了一點,有些凌亂。
她的確沒說錯。但蕭定山作事向來謹慎,卻沒想到自己的小動作全然落在了她的眼中。
“你打不過我的,也絕對不敢在這裡對我動手的。把鑰匙還我,我放你離開。”蕭定山半點不懼她手上的匕首,他篤定蘇青鸞絕不會冒險在城主府對他出手,於是果斷跨前一步。
“你敢……”蘇青鸞性子硬,自然不會收手,但是也沒料到蕭定山居然真的就這麼直挺挺的往前一步跨來,匕首在這一刻沒有收,蕭定山要鑰匙的決心也堅定。
但只見匕首鋒利,刺破了他胸前華服,刺入了血肉內,有絲絲血跡滲透出來。
蕭定山料得對,蘇青鸞此時不適宜在這裡動刀槍,更不適合在這裡傷了蕭定山,眼見蕭定山胸口上滲了血,她乾脆一收手,將那把匕首一收,收回自己的袖間。
“不玩了,沒得玩了,鑰匙就不在我手上,你要不來搜?”她將匕首一扔之後,乾脆張開雙手,一雙眼無比天真無辜的看着蕭定山。
看着她此時的目光,蕭定山甚至有一瞬間懷疑自己,難不成真冤枉了她。
但回首想想,這女子死皮賴臉,詭計多端,揣摩人心尤其有一套,蕭定山盯着她看了一瞬之後,竟然真的伸出雙手,作勢就要上來搜身的模樣。
蘇青鸞嚇得雙手一抱,死死的抱住自己往後一退,“男女收拾不親,你真來?”
“你偷我鑰匙,奪我匕首時,怎麼不想男女授受不親?”蕭定山一句話噎得蘇青鸞無話可說。
正當蘇青鸞“喂喂喂”的喊着,一步步往後退時,口中不斷在說:“不帶這麼玩的,城防營就教出你這般輕薄孟浪的狂徒來?”
“你這話說反了!”蕭定山半點不覺得她無辜。
卻在此時,從不遠處有侍女急急跑來,一邊跑一邊喊:“蘇姑娘,原來你在這裡……可叫奴婢好找。”
只見這侍女跑近前來,蕭定山認出這是城主身邊的侍女,一時心裡存疑,“城主找她?”
侍女點頭,一路跑來,額頭上已經分不清到底是汗珠還是被微雨滴落的雨水,只喘着氣道:“城主頭痛疾又犯,命人四處找蘇姑娘前去,說是剛纔她的療法的確有些效果。”
蘇青鸞一副劫後餘生的模樣,雙眼簡直快要放光,就差仰天狂笑了,她得意的對蕭定山說:“這可不怪我,城主又召,我必定鞠躬盡瘁,半點不敢貽誤。”她說着,擡頭看了看這陰鬱帶着微雨的天,“陰雨天,心病最是易犯的天,後會有期啦,蕭公子。”
說着的時候,目光卻落到了蕭定山心口的輕傷處,蕭定山也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但她也沒多說什麼,只是轉身隨着侍女走去。
蕭定山站在那裡看着蘇青鸞的身影,心中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向來遇到什麼對手,都有什麼樣的手段對付,以往也不乏有人送美投懷,蕭定山皆都能夠見招拆招。
唯獨她這樣的……蕭定山還是第一次遇到。
輕哼了一聲,蕭定山打算等她出府再說,於是在蘇青鸞轉身的時候,蕭定山也打算轉身去看看凌雲閣裡面是否又什麼情況?
蘇青鸞下意識的轉頭看了一眼身後,看到蕭定山打算往凌雲閣走去,轉身呼了一聲,“蕭公子!”
蕭定山一腳才踏上石階,另一隻腳還在原地,聽到蘇青鸞這一聲呼的時候轉過頭去,眉心一蹙,目光與言語皆帶着戒備與凌厲,“有事?”
蕭肅容還在裡面,這會可不能被察覺。
蘇青鸞呆了一下,忽然柔和的笑了起來,臉上帶着一絲絲的不好意思,以及那麼一點點的愧疚之色,她腦海快速一轉,將目光落在他的傷口上。
蘇青鸞道:“怎麼說你這傷都是因我而起,”說着的時候,她擡起頭看了看天,輕嘆了一聲,道:“雨也逐漸厚了,公子還是莫要淋溼了,以免感染傷口。”
蕭定山低頭看去時,微微的鮮紅透過華服,沾溼了一小片。
他再擡起頭來的時候,卻見蘇青鸞已經從袖口處抽出一條青色的絲絹,輕輕的朝他傷口上一捂,道:“還是儘快找大夫止血包紮吧!”
蕭定山信手一接,在捂住傷口的時候,手心竟也一時抓住了蘇青鸞的手,這溫柔一刻在手心中似乎綻開了花,這朵花快速生根發芽,竟順着手腕的血脈朝心處生根。
蘇青鸞收回收取,彷彿沒有注意到剛纔與他手心觸碰時的那一刻溫柔,她竟朝他微微一頷首,轉身隨侍女走去,邊走邊在心裡道:“蕭肅容,你最好醒目一點找個地方藏起來,否則……被蕭定山打死我不管了。”
能拖延的,能做的,她都已經盡力了。
蘇青鸞留了這條手絹讓蕭定山捂在傷口處離開,蕭定山此刻手拿着那條手絹捂着傷口的時候,卻不知爲何,竟有些覺得這條手絹燙手得緊。
不是手絹燙手得緊,是剛纔與她肌膚相觸的那一刻,手心熨燙至今。蕭定山就站在那裡定定的看着自己的掌心,一時之間竟不覺失了神。
片刻後,他再回過神來的時候,蘇青鸞隨侍女遠去的身影已經看不見了。看着自己逐漸被雨濺溼的衣衫,蕭定山擡頭看了看這落下的雨,心中竟莫名有些亂了起來。
回首,蕭定山再看了一眼那凌雲閣,猶豫了瞬間,還是轉身步上階梯,朝着凌雲閣裡面看了幾眼,依舊一片漆黑,看不清楚什麼。
而後蕭定山仔細的檢查了凌雲閣的門鎖,依舊鎖得好好的。
想必……她還沒來得及吧!
蕭定山如此想,於是,蕭定山這才轉身離開凌雲閣,負在身後的手,卻依舊攥住那一抹淡綠的手絹。
手絹上,細細的描着一隻青鸞鳥,展翅于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