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粉撒在半空中,紛紛揚揚,在漆黑的中堂內隱約能見到綽約蹤影,於塵埃之中散落。
原本,應當按照蘇青鸞預算的那樣這些粉末粘附在蕭九的身上,而後全身潰癢難當,抓摸不得,五感俱失,如若吸入心肺之中還不得快活,須得承受三月之痛,而後再由蘇青鸞親手配置的解藥加以輔助,再承受這般痛苦三月餘,方能解豁。
可誰知道,蕭九的身手超乎了蘇青鸞的預料。
只見她將粉塵揚撒過去、將自個身子往後退的那一刻,塵埃於空中聚集,輕飄飄的還未曾散落下來,卻只見蕭九身影一縱,又是朝着棺材裡面躍了進去,棺材蓋“啪”的一聲再度蓋上,嚴絲合縫。
塵埃落定,一室的粉塵直至最後全部都灑落在地上,蘇青鸞見狀,頓時氣極,“縮頭烏龜,你給我出來!”她這聲音一喊出時,走到棺材邊上一腳踹了上去,又是“砰”的一聲。
蘇青鸞隨即也叫了一聲出來,“腳痛!”她伸出手拍了一下棺材蓋,怒吼一聲,“出來!”
話音才落,便只見棺材板一動,從底下忽生一力往上一催,蘇青鸞原本倚靠在上面的身子忽然被一頂,往前跌撞了幾步,棺材蓋一開,蕭九跨棺而出。
“就等着你出來呢!”蘇青鸞在他出來的那一瞬間同時出手。
眼前倩影一動,頭上絲絨髮帶飄動時,隱有暗香來,又伴着陣陣的藥香味道,蕭九隻守不攻,在接下她橫來的手臂時,反手一抓,擒住蘇青鸞時,她想抽開手也抽不得了。
“我與你並無瓜葛仇怨,你何苦糾纏不放?”蕭九開口問。
清寒夜中,二人近在咫尺,蕭九微微垂首,便能看到她溫潤如玉般的臉龐,在夜色中五官有着一層淡淡的朦朧感,看得真切,又不詳實,只覺得她如若能有個好性情的話,許是人世間美好的女子之一。
而蘇青鸞獨獨這般性情非是那美好的女子之一。
她抽手不得,另一隻手橫起後肘朝他心肺處一撞,只聽得蕭九悶哼一聲,手一鬆,卻教蘇青鸞趁機鎖住他的手臂,看這架勢又是想廢了他。
吃一塹長一智,蕭九在她手上栽過一次,這次在她動手的一刻蕭九一蓄力,只將她逼得直退了兩步,正當她收住了腳步時,卻忽然聽見房舍那邊傳出藥童尖叫的聲音。
聲音在夜色中很有穿透力,並且還帶着驚慌和恐懼,緊接着是一陣陣女子狂笑的聲音,蘇青鸞一聽,忽然想到了今晚上從亂葬崗裡帶回來的那個女子,“不好!”
話音才落,蘇青鸞已然顧不得眼前和蕭九之前的恩怨,當即拔腿往屋舍那邊跑去,蕭九忽然沒了對手,站在那裡,本想離開的,可誰知道他一腳踩過去的時候,竟在地上踩到了一物。
彎下腰撿起來一看,卻是個香囊,想是蘇青鸞剛纔慌張離去的時候落下的,蕭九拿着香囊朝着中堂外走出去。
蘇青鸞聞聲趕緊跑到屋舍那邊去,結果才發現屋舍里根本沒人,聲音是從廚房那邊傳過來的。
廚房是和藥房挨在一塊的,當蘇青鸞趕到的時候,藥房裡原本曬的藥材早已經被打翻在地,混雜在一塊了,而藥童此刻早頭髮凌亂,被那個女子追趕着爬上了藥架,還不斷的揮着手趕她,“你走開,你走開,我不好吃,我年老色衰,肉太老,嚼不動!”
誰知道,那個從亂葬崗裡帶回來的女子此刻卻瞠大了一雙眼,眼中帶着癡癡的笑意,猶如瘋癲似的張着雙手想將藥架上的藥童給抓下來,還一邊在口中不斷的喊着:“小精靈,吃……好吃……”
女子一邊說着,一邊往上蹦,一蹦一躥時正好將藥童的腳踝給抓住,一把塞進了自己的嘴巴里面去,狠狠的一咬,藥童頓時痛得“啊”的一聲慘叫了起來,“小蘇救我!”
當蘇青鸞趕到的時候,正好看到這個女子抓着藥童的腳不放,蘇青鸞一見到藥童被欺負,當即大喝,“放嘴,敢欺負我家小藥,信不信我把你抽筋扒皮,熬油點燈?”她一邊說着,一邊指着他們走過去。
誰知道,在藥童面前凶神惡煞的女子,此刻被蘇青鸞這麼一喝之後,竟害怕得鬆開了手,雙手抱着自己的後腦勺就蹲着龜縮在那裡,從喉嚨底處發出“嗚嗚嗚”的聲音來。
藥童看到蘇青鸞的到來解了他重圍,心中感激涕零,不禁也嗚嗚的哭了起來,“小蘇,你再晚來一步,我就要被她給吃了。”
藥童的話還沒說完,只見那個女子忽然又從地上竄起來,雙手揪着自己的頭髮哈哈大笑着朝外面跑出去,蘇青鸞疑惑的看着她跑出去的身影,哪有人這麼跑出去的呢?
雙手揪着自己的發,走路時身姿還特地扭扭捏捏,十分的怪異,根本就不像是一個平常人會做出的舉動,更何況還一邊跑一邊喊:“我看到了,我看到你了……癩蛤蟆,癩蛤蟆不好吃,哈哈哈……”
伴隨着那笑聲陣陣,蘇青鸞開始懷疑自己,“到底撿回了個個什麼人啊?”
這邊藥童才從藥架上下來,那邊立即又一陣女子的尖叫聲起來,蘇青鸞渾身一肅,一拍自己的額頭,“我怎麼今晚招惹回這麼多麻煩?”
她都忘了,中堂那邊還有個棘手的蕭九,現在這個瘋癲女人又這般不正常,要是遇上那個一臉冷酷還身手不賴的蕭九,難保他不會打女人。
不,他會打的,蘇青鸞可以證明。
她追趕出去的時候,正好是那個瘋癲女子衝撞出去,正好衝撞到了本想離開的蕭九,蕭九身上有要事,本想隱晦離開,不想招惹太多麻煩,可誰知道這個女子原本還是瘋癲的模樣,可在一見到蕭九的時候,忽然神情卻冷卻了下來。
鐵青着一張臉,眼神直勾勾的看着蕭九,嘴裡不斷的唸叨着:“元寶,元寶……”
蕭九警覺的眉心一擰,停下了腳步看向這個女子時,亦是有些不解的,怎的今夜遇上的女子,一個比一個不正常?
更何況,蕭九看到這個女子看自己的目光逐漸的兇狠了起來,這種感覺讓他極爲不舒服。而後,卻見這瘋癲女子竟似不要命了的朝蕭九衝去,張牙舞爪,帶着怨毒。
蕭九神情一凜,亦是個下手不容情之人,在瘋癲女子朝他衝去時,他一個偏身側開。
只見這女子還想要朝他攻擊過來時,蕭九飛起一腳正踹中她的背心,她當即撲倒在地,但蕭九亦被她這一撲,只將手中拿着的那隻香囊給她撲了過去。
當蘇青鸞趕出來的時候,正好是見到這一幕,“你可真是對誰都下都了手,她有病的!”蘇青鸞不難看出這個女子的異常,但同樣再度感慨這個蕭九的不容情。
蕭九沒有理會蘇青鸞的指責,只將眼光一直放在那個瘋癲女子身上,她沒再起來,只是一直抱着那隻從他手裡搶過去的香囊,一直呆呆的看着,嘴巴里喃喃的喚着:“元寶,我是元寶,我是元寶……”
原來,她喚元寶!
可下一刻,這個名喚元寶的女子原本還好好的,這一刻卻忽然倒地不起,渾身抽搐了起來, 就連剛纔搶走一直攥在手心裡的香囊此時也掉了下來。
蘇青鸞見狀,瞪了蕭九一眼,“你下手可真狠,比那齷齪書生更噁心!”
“哪個書生?”蕭九被罵得莫名其妙,但因剛纔是他飛起一腳傷了這女子,頓時也沒了底氣,“我剛纔那一腳傷不到她。”
蘇青鸞不給他辯解的機會,過去翻看元寶的情況。
她雙眼翻白,手腳冰冷還不斷的躊躇着,逐漸的也口吐白沫了起來,再號她的脈搏,脈象紊亂不堪,看這樣子的確一腳不可能踢成這樣,更大的可能是中毒了。
但蘇青鸞此時一人搬不動她,於是衝着蕭九喊了一聲,“還愣着做什麼,把她抱到藥房裡來,人救得回來將功折罪,救不回來你到縣太爺那自首吧!”
蕭九眉心再度一擰,俊顏上顯然對蘇青鸞有所不滿,可此時人命關天,他只得將這女子抱起,跟隨着蘇青鸞進了藥房裡去。
藥房中,蘇青鸞吩咐了藥童準備鍼灸。
在燭光下,銀針閃着爍爍銀光,穿插進燭芯中那搖曳的燈火,帶着炙熱的溫度針骨關、木關、手解穴,並於分枝上中下穴依次進針,並陪着膝後太陽一帶,蕭九一看,她竟是在爲這個女子放血,而後便在那裡爲她催吐,並配備瞭解毒的藥丸爲她喂下。
凌亂的藥房中,並不打擾蘇青鸞此刻醫治的專注,相較於剛纔在中堂中針鋒相對、出手毒辣的風格,此刻倒也像是個正經的大夫。
“小藥,試毒。”蘇青鸞張口說了這麼一句。
正當蕭九納悶的時候,卻聽得藥童嫌棄的說了句,“那是血,太腥了。”
“太腥也得試,不然要你何用?”蘇青鸞凌厲的看了他一眼,只消一眼,藥童便再也不敢頂嘴。
可當蕭九看到藥童的試毒方式時,不禁覺得這個蘇青鸞簡直是瘋了。但只見藥童伸出手沾了沾剛纔她從元寶身上放出來的血,放入口中嘗試着。
蕭九忍不下去了,“若是你不學無術,就不要在這裡害人。”說罷,他要將元寶抱起,這會趕往城中去,找個好點的大夫,興許還來得及。
蘇青鸞也不阻攔,“神醫難活該死的鬼,你若抱走了她,不出半柱香比得七竅流血而亡。”
蕭九的腳步停下了,回首看向蘇青鸞。
但只見蘇青鸞站在那裡迎上了他的目光,只冷冽道:“她中的什麼毒?”她看着的是蕭九,可問的卻是藥童。
嘗試了元寶的血之後,藥童一本正經的回答,“此人乃是剛中毒不久,試她血液中是摧毀了肝腎脾肺,此物毒性巨大,腦和脊髓皆有損傷,並伴有幻覺暈眩之症,怕是毒蕈所致。”
“毒蕈!”蘇青鸞聽後愣了一下,一時之間腦中渾渾噩噩,似是有什麼被她忽略的東西正在因藥童的話而慢慢的浮現出來,清晰而顯目。
她尚且還記得,藥童拿着籃子外出了一整天,到了日暮時興高采烈的提着一籃子蘑菇回來邀功,“暮春時分,正是吃菌的好季節,小蘇小蘇,你來看我挑了好多野菌回來。”
蘇青鸞忽然揪起了藥童的衣領,一下子把他整個人提得老高了,凶神惡煞的,倒是將小小的藥童嚇得臉色都成了青黎色。
蕭九甚至都覺得蘇青鸞陰晴不定,正想開口訓斥時,蘇青鸞質問藥童的話卻讓他驟然止步。
“老傢伙我問你,你該不會把你那籃子蘑菇煮了,和她一塊吃了吧?”只見蘇青鸞一副要殺人的模樣,未曾來得及等藥童迴應,便扯開了嗓子朝着藥童嘶聲大吼,“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那東西有毒你還吃,你不但自己吃,你還拉着別人一塊吃?”
毒蕈,又稱毒蘑菇,食之輕則致幻,重則喪命!